“跟我來,我給你稱稱。”


    那小廚子說著,自顧自扭頭就進了店裏,姚三三趕緊跟過去,小廚子拿了個杆秤,稱了她剩下的烏拉牛肉,一斤六兩多點。小廚子稱完了,居然又問了一句:“你賣多少錢一斤?”


    “之前……賣一塊二。”姚三三覺著這小廚子脾氣有點古怪,都不怎麽抬眼看人,自顧自地耷拉著眼皮子,她不由得說話就小心翼翼的。她心裏說,要是他給一塊一,也就賣了吧。


    那小廚子一聲不吭地從圍裙兜裏掏出兩塊錢,遞給姚三三。姚三三過來,趕緊道了謝。她心裏暗自尋思,這小廚子年紀不大,買烏拉牛肉卻沒用問誰,自己當的家,看樣子這小吃部就是他自家的。


    “大哥,你家經常弄這烏拉牛嗎?我下星期六,再給你送一些行不?”


    小廚子瞥了姚三三一眼,又耷拉了眼皮,說:“你要送,也行,我不要挑出來的肉,我要帶殼送來。不過,有要求的,摸回來的烏拉牛,你給我放在清水裏,至少養三天,每天早晚換兩遍水。養夠三天了,還要一個個刷洗幹淨,殼上不能有青苔什麽的,臨送來時,再把後邊的尾巴,拿剪子給我剪掉,你找尖嘴鉗子夾也行。”


    小廚子說著進了廚房,隨即拿了幾個烏拉牛出來,指著說:“看見沒?就是這後邊尖尖的尾巴蒂兒,像這樣,拿鉗子一個個夾掉。再有一條啊,太小的我不要。”


    姚三三一聽,他這是要帶殼炒啊,往後天氣熱了,帶殼的炒烏拉牛,是夏天一道很受歡迎的風味菜。不過在那時候,當地人還少見這麽吃的,帶殼炒,那是南方的做法。


    帶殼炒烏拉牛,要清水多養幾天,換水。烏拉牛這東西,本來就容易帶著泥腥味,要是肚子裏的泥吐不幹淨,弄好了也沒法吃。等它把泥都吐幹淨了,還要刷洗,剪尾巴,有青苔髒東西的,要拿小刷子仔細刷幹淨,這一套子下來,費時間也費工夫,飯店裏自己處理的話,十分麻煩的。


    不過,帶殼賣給他,隻要價格合理,姚三三當然是願意的了。姚三三就問他:


    “那,你要多少?按什麽價錢?”


    “你能弄好的話,先給我送一籃子來吧,我給你按五毛錢一斤。”


    五毛錢一斤?姚三三聽了,心裏開始高興了。要知道,烏拉牛殼子沉,偌大的烏拉牛,也就挑黃豆粒、棒子粒那麽大的一塊肉,三四斤的烏拉牛,煮開了,也挑不出一斤肉來,往後這天氣,還容易壞,變味兒。


    要是她弄得好,往後這家店還能要的話,又能多掙一點錢了。


    “行啊,今天星期天了,我下星期六給你送來行不?要是泥塘裏的烏拉牛,得給它多換幾天的水,才能吐幹淨。我保證弄得幹幹淨淨的。”姚三三心裏高興,一口就答應了。


    小廚子又瞅了她一眼,說:“隨便你。”


    姚三三賣了烏拉牛肉,就沿著大街,往集貿市場邊上那條小巷子找,今天不逢集,集貿市場邊的巷子頭上,就會有閉集的常攤子,一般也就是兩三個賣菜的,自家弄了一把蔥啊、兩把韭菜啊在那賣,再有一個賣豬肉的攤子,興許還會有賣早飯的攤子。巷子方位她大體記著,不難找,姚三三找到那地方,果然看見有張木案板,上頭擺著豬肉在賣。


    姚三三就去買了半斤豬肝,看著案板邊上的大骨頭,就說:“老板,讓一根大骨頭吧!”


    當地人說“讓”,大概就是買東西給贈品的意思。九十年代初,莊戶人吃肉,不認骨頭,農村大骨頭不值錢,基本都是買肉附送了。


    “人家買那老些肉,叫讓一根大骨頭,你買這半斤豬肝,也叫讓一根大骨頭,讓不了。要不你加點錢,我給你一根。”


    最終,姚三三多給了兩毛錢,賣肉的給了她一根豬腿骨,又隨手丟了塊小的骨頭進去。姚三三特意叫賣肉的把骨頭給砸開了。


    離豬肉攤子不遠,果然有個賣早飯的,也就是烤排、油條、豆腐腦、鹹鴨蛋這些東西。烤排是一種瓦缸貼的燒餅,做法其實跟燒餅差不多,就是形狀上大不同,當地烤排,都是做成長方形的,得有一尺長,又長又寬,好吃頂飽,並且不像燒餅裏頭包了餡的,烤排一般沒有餡,頂多麵裏加些鹽進去,撒點芝麻。


    姚三三摸摸肚子,她一早上急匆匆來了,喝了一碗棒子糊糊,步行了六裏路,根本就沒怎麽飽,如今聞著那烤排的香味,肚子便又餓了。姚三三猶豫了一下,問道:


    “烤排多少錢一塊?”


    “論斤稱,一塊的話,也就兩三毛錢吧!給你稱一塊?”


    兩三毛錢?姚三三心裏說,算了,走家吃塊煎餅吧!


    姚三三買了豬肝,順著大街又轉了一圈,商店裏倒是有袋裝的紅棗,太貴,不劃算,她看到一家幹貨鋪子,這一大早的,根本還沒開門,看來紅棗得要等逢集來買了。


    ******************


    半斤豬肝,夠給張洪菊燒兩頓豬肝湯的了,這東西,吃多了也吸收不了。


    姚三三步行了六裏路回到家,太陽已經多高,家裏就隻剩下張洪菊躺在床上了。姚三三把那骨頭放進鍋裏,一手拿著煎餅吃,一手架上棒子芯,小火慢慢地燉骨頭湯,等到燉煮得差不多了,再把豬肝細細地切成條,放進骨頭湯裏煮熟,家裏也沒有旁的菜,姚三三到菜園摘到個嫩葫蘆,搭配著燒了個豬肝湯。


    頭些年,農村人喜歡種葫蘆,老葫蘆可以做成瓢,很實用的,卻少有人知道,嫩葫蘆也是可以吃的,味道很像西葫蘆,甚至比西葫蘆還清甜。一棵葫蘆上,頂多也就能留兩三個老葫蘆,再多就長不好了,因此葫蘆結的多了,就趁著它還嫩嫩的,摘下來做菜吃了。


    姚三三一邊燒湯,一邊心裏想著,燒豬肝湯有絲瓜就好了。應該種一棵絲瓜的,明年一定不能忘了。絲瓜那東西肯結,能吃整個夏天,牆根,樹旁,隨處都能種,攀著牆頭樹枝往上爬,也不用專門搭架子,就能多添補些菜吃了。


    “媽,我給你燒了豬肝湯,你現在吃還是等一會?”姚三三燒好了湯,進裏屋去問張洪菊。


    “早上吃了三個荷包蛋,還吃了一塊煎餅,暫時不餓。”張洪菊拍著床沿說,“三三,你過來坐一會。”


    姚三三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在床沿上坐下了。姚連發張洪菊,都不是喜歡跟孩子親昵的人,姚連發那基本就是對幾個閨女視而不見。前一世,她跟父母之間就沒怎麽親近過,所以,賴在爸媽懷裏撒嬌的感覺,對她來說根本就是陌生的。


    姚三三坐在床沿上,張洪菊看著她,歎了一口氣說:“三三,你這孩子,性子怎麽就越來越強了,也長心眼子了。”


    虧吃多了,苦受多了,還能總不長心眼子?重生回來,姚三三旁的不敢說,性子是沉穩了,也內斂多了,好多事情都裝在她心裏頭呢!姚三三聽了張洪菊的話,沒吱聲。


    她不知道張洪菊到底是要跟她說啥。對張洪菊,姚三三是關心孝順的,那畢竟是她媽,可這不代表她就認同張洪菊那逆來順受的性子,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死過一回的姚三三總結了,一個人,一旦看不起自己,也就容易懦弱了,像張洪菊,心裏頭她自己就認為,自己不爭氣沒生出兒子來,對不住姚連發,便不由自主地在家庭生活中,低了姚連發一頭。


    “三三,爸媽沒本事,咱家又窮,你這學,不容易上啊,你說你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你就算再有誌氣,你又能怎麽著?咱家哪有那個條件?聽我一句話,你下學算了,咱一個農村丫頭,認識幾個字,就行了。”


    說來說去,張洪菊就沒認為姚三三自己能掙到錢,張洪菊心裏頭也是不願意叫姚三三上學的,家裏日子窘困,哪有錢給她花?


    “昨晚上你爸跟我商量了,尋思要把你大姐留在家裏頭,我跟你爸都三十五六了,就算能再生個男孩,等明兒他大了要用錢的時候,我跟你爸也就五六老十了,也供不起來他,把你大姐留在家,多一戶人家,也能照應著點。真要是命裏沒個男孩,留你大姐,孬好也養老送終有個後。”


    留在家,意思是閨女不出嫁,在家招贅。姚連發跟張洪菊商量的,要把姚小疼留在家招女婿,說來說去,還是怕自己老了,兒子太小沒個照應。然而這年頭,排除自由戀愛的感情因素,願意給人家做上門女婿,除了家裏實在窮極了的,就都是有問題的,人太醜的,有前科的,腦子缺根筋的,品行不良沒人敢嫁的……要不然,家庭好人物好的小青年,哪能說不著媳婦,招贅到旁人家去?


    反正是不般配。


    當然,也有圖女方家庭富裕的,自家弟兄多,負擔重,願意招贅出去,女方有家有業,家裏日子好過,總比自家窮靠強。然而,姚連發就這兩間破屋,拿什麽給人家圖?


    當地招贅上門女婿,是當作兒子的,要改名改姓,孩子也要隨女家姓,就算是女家的後人了,當地有續家譜的習俗,女兒是不上族譜的,然而即便是招贅來的女婿,也是能寫在家譜上的。


    但是,這對閨女公平嗎?大姐手腳勤快,心靈手巧,人長得也好看,她怎麽就不能找個般配的對象?姚三三低著頭,藏起了心思,張洪菊還在絮絮叨叨說著。


    “就咱家這條件,要留你大姐在家,總得先蓋屋吧?你大姐這都十六了,眼看著也該安排這事了,你姐妹三個,加上你爸跟我,咱多幹點活,多攢點錢才是真的,家裏沒法子供你上學,你也得多體諒點啊!”


    “媽,我說過了,上學的花費,我自己掙。”姚三三不想聽了,站了起來,“媽,你要沒旁的事,我去水庫摸烏拉牛去了,我答應給人家送去的。”


    張洪菊一聲歎息,這個三三,怎麽忽然就主意大了,也學會藏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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