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三剛炒了個嫩番瓜,熱了剩糊糊,姚連發回來了。姚連發看了姚三三一眼,問:“你兩個姐呢?”


    “她兩個說去花生地薅草,還沒回來。”姚三三回答說,她把炒好的番瓜端上桌,也不叫姚連發吃飯,免得他自己個沒心情吃又要罵人,怕姚連發問起跟老師說沒說輟學的事,她還沒打算好呢,就自己卷了塊煎餅,悄悄離開了家。


    姚三三匆匆跑進教室,坐下沒多會子,教數學的劉老師就進來了,開始發作業,發到她同桌姚領弟麵前,重重地把作業本子往姚領弟跟前一摔,說:


    “姚領弟,統共就四道應用題,你都能做錯了四道,你到底帶沒帶腦子來上學?”


    姚領弟被訓的縮了頭,等老師一離步,就趕緊湊近姚三三,小聲說:“三三,你的作業給我看看。”


    小村子,小學校,五年級這個班,一共就有二十個學生,其中隻有七個女生,女孩要麽是沒上學,要麽就半路早早輟學了。本家這個姚領弟,家裏條件稍微好一點,聽說她爸在天津撿破爛,每到年底,都能帶不少錢來家,便也就支持閨女上學。然而姚領弟那個成績,怎麽說呢,實在是沒爭過氣,老師就說她糊糊喝多了,腦子總是糊裏糊塗的。


    姚領弟說著悄悄挪過姚三三的作業本,剛要翻開,正發作業的劉老師忽然一回頭,說:“姚三三,你教教她,叫她好好訂正。”


    姚三三上學的時候,考試成績還算不錯的。老師安排座位,總是成績好的跟成績差的同桌坐,為的就是好生能帶帶差生。姚三三便翻開姚領弟作業本上大大的紅叉,把第一道題目來回讀了兩遍,琢磨了半天,才發現那些公式啊、關係式啊什麽的,她自己也早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姚三三勉強給姚領弟講了第一、二兩題,她嘴裏小聲講著,其實自己也不太明白,至於姚領弟聽沒聽明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剩下的兩道題,姚三三自己現在做的話,也未必會。要知道,重生的姚三三,離開小學課堂都已經二十幾年了。而姚三三前世的日子,跟文化這東西基本上就沒沾過邊,整天幹農活帶孩子,小學畢業後,她連書本都沒摸過幾回。


    本來就學了那點東西,早還給老師了吧!


    看看姚領弟一臉迷糊的樣子,姚三三尋思,即便自己能講清楚,她也未必往腦子裏去,便幹脆悄悄把自己的作業本挪到她那邊,小聲說:“你再好好想一想,剩下兩題,你自己看吧,我也講不明白的。”


    大姐也是上到小學畢業,二姐根本就沒上過學,姚三三前一世,小學畢業就輟了學。她心裏清楚,家裏這個樣子,就算她成績再好,也是不可能供她上高中讀大學的。


    九十年代初,不比現如今,那時候社會助學什麽的基本就沒有,姚三三知道,自己要想上學,是十分困難的。


    然而她如今剩下的那點文化,不比文盲強多少。姚三三覺著,自己想要改變前一世的可悲命運,還得再念幾年書,腦子裏太空了,一點文化沒有,九十年代她能幹成什麽事?


    姚三三記得當時初中還是要考的,離小學畢業還有不到兩個月,要想上初中,那麽在這個把月裏,她首先要好好複習,保證自己能夠考上初中。


    姚三三看著姚領弟低頭抄作業,自己捧起課本,趕緊認真聽老師講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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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小疼弄來的豬草,裏頭有很多馬菜,學名該叫馬齒莧。這東西豬喜歡吃,人其實也能吃的。家裏缺菜,下晚放學,姚三三把馬菜掐掉老莖,仔細洗幹淨了,開水一焯,撈出來切成小段,搗點蒜泥青椒,醬醋細鹽調了,她嚐了一口,味道還是十分不錯的。


    姚三三弄馬菜,姚小改喂豬,姚小疼就去燒了一鍋米湯。姚小疼拿個飯勺,仔細把米撈出來,米本來放的就不多,姚小疼統共撈了一碗,端給張洪菊吃,其他人便喝米湯吃煎餅,就著蒜泥調馬菜。


    “快開始割麥了。我今上午經過西嶺地看了看,早熟的麥子已經上飽糧食了,估計頂多十天半月就能割。”姚連發稀裏呼嚕地喝著湯說,“你三個,準備一下,你媽怕臨時不能下田割麥,割咱自己割,我跟你二叔說了,叫他幫著拉,幫著打麥場。”


    姚三三家沒有牲口,打場、運輸這樣的活,還是得靠著求人。


    姐妹三個便都答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姚連發掰了個青辣椒卷進煎餅裏,吃了一口,辣得噝噝嗬嗬的,忽然問姚三三:


    “三三,你跟老師說了嗎?畢業證他能給不?他要是不給,我找他去,上了五年學不給畢業證,學費錢扔到水裏也不響。”


    小學畢業證,姚連發居然這樣在乎,這是他家閨女上了小學的證據啊,是他花了五年錢的憑證,問題是,小學畢業證到底有什麽用?


    姚三三默默無語,低頭吃飯。飯桌上一時安靜下來,隻能聽到筷子和姚連發喝湯的聲音了。姚連發見她沒吱聲又說:


    “小閨女孩,念太多書也沒有用,我聽說初中學費比小學貴不少,咱家反正也上不起,你幹脆下學吧,明天別去了,來家伺候你媽幾天,跟你兩個姐一塊幹活,孬好也給家裏打點勤咧,正好也快割麥了。”


    姐妹三個都停住了筷子,姚小改隨即就低下頭繼續吃飯了,在她看來,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村裏輟學的女孩比男孩多的多,即便男孩,好多年也沒有考上大學的。姚連發能給三三上完小學,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姚小改她根本就沒上過學呢。


    而姚小疼張了一下嘴,想說什麽,看看姚連發冷漠的臉色,終究沒說出來。


    姚三三一整天都在思考關於上學的問題,本來還沒下決斷,就在姚連發開口的空當,她心裏頭已經有了決定。


    “爸,我想把初中上完。你放心,我知道家裏條件有限,我也沒想要念高中上大學,我就是想再上完初中的,我如今才十二歲,輟學也幹不動大人的活,家裏收拾、弄飯、打勤咧這些活,我念初中也不多耽誤。”


    姚連發把筷子在碗上一敲,說:“哪來的錢?養你無用也就罷了,這三年初中,我得多少錢跟著你?閨女橫豎是人家的人,我就算給你上大學又有什麽用!”


    閨女是人家的人?她爸到老了,還不都是指望四個閨女?姚三三聽得心裏難受,忍不住說:“爸,閨女也一樣給你養老,兒子不養老不認爹娘的,也多的是。我隻要求上完三年初中,花不了多少錢的,我自己也能幹活,我又不吃閑飯,我做飯,種地,喂豬,也能給家裏增加點收入。”


    “我要誰養老?等我老了不能動了,等兒女端口水喝,還能再活幾天?家裏本來就窮,等趕明兒你們有了弟弟,總得給他好生的蓋房子,供他上學,那是咱家後世的香火!你兩個姐都沒上初中,就你比旁人能?你非得上初中,活少幹,錢多花,還不是要拖累咱家?”


    姚連發振振有詞,早已經把莫須有的兒子擺在了前頭,對他那個花崗岩一樣頑固的腦袋,姚三三已經不指望跟他辯駁了。眼見姚連發摔筷子要翻臉,旁邊的姚小改趕緊拉拉姚三三,小聲勸她:


    “不上就不上了,上這三年學又能有什麽用?你可別再惹爸生氣了。”一邊說,一邊朝她使眼色——快別說了,你再強,他打你你能躲掉?


    一個家庭中,作為頭一個孩子的姚小疼,雖然也是閨女,卻相對還受到過關注,作為二女兒的姚小改,就已經是被忽視被嫌棄的了。然而姚小改是十分精靈的,她從來都知道審時度勢,早早就學會了看人臉色,在姐妹三個當中,也會有心去討姚連發的喜歡。


    上邊有比她大的,下邊有比她小的,被忽視的孩子,總得自己去爭取一些吧?


    姚小疼也悄悄扯扯姚三三的袖子。因為張洪菊小產,姚連發本來心情就不好,姚三三非得跟他反強,還不是要招來一頓打罵?那年代,農村人打罵孩子,是再尋常不過的,何況姚家這些被嫌棄的丫頭片子?


    兩個姐的心思,姚三三當然知道,可是,她不能就這樣算了。


    “爸,你跟媽整天東躲西藏,我跟大姐二姐,還不是自己養活自己?我隻要上三年初中,我又不指望你給我上大學,你要怕花錢,我上初中的學費,我不要你管,我自己解決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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