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眠還是醒得很早,心裏總有不好的預感,惴惴不安,也睡不著。她剛從被窩裏爬出來,小腹一陣陣痛。該死,親戚又造訪了。


    十六歲以後,蘇雨眠每個月的生理期都不太好過,如果稍不注意,甚至可能會痛得死去活來。她換好女性用品,覺得四肢還是又乏又涼,她突然就很想念易聊的溫度。


    然而,客廳、廚房以及臥室的浴室裏都沒有人,並且臥室裏的枕被還是昨天他臨走前疊好的樣子,絲毫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蘇雨眠有點害怕,身體越發冷了:“易聊?你出去了嗎?”


    回答她的隻有貓兄軟糯的叫聲。


    她站在二樓抱著胳膊,心情越來越沉重。她正消沉的時候,大門忽然被打開,易聊風塵仆仆地進來了。


    蘇雨眠立刻衝了過去,委屈地看著他:“你去哪兒了?我找了你半天都找不到,嚇死我了。”


    “對不起,寶貝兒。”易聊彎了彎眼角,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枝玫瑰,“我去買了鮮花給你。”


    蘇雨眠被他突然帶來的浪漫驚到了,破涕為笑:“你明明不能靠近花,還非要買。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執著的花粉過敏者了。”


    “沒關係,就一枝,我不離花太近,沒事的。”


    玫瑰鮮嫩欲滴,上麵還帶著露水。蘇雨眠小心翼翼地把花插進花瓶裏,然後放到自己的臥室,跟那盆水仙擺在一起。


    易聊趁蘇雨眠擺弄鮮花的間隙去樓上換衣服,但他前腳剛進屋,蘇雨眠就跟了過來,直接推開房門。她剛張嘴要說話,就被眼前的畫麵震到了。


    易聊剛把毛衣脫掉,背對著門口,美好的脊背輪廓和腰線展露無遺。


    這是蘇雨眠第二次見到他赤裸著上半身。不同於上一次見著,她現在很清醒,不僅沒有立刻把門關上離開,還明目張膽地咽了一下口水。


    易聊有些無奈,哭笑不得地說:“我要換褲子了。”


    “哦哦哦。”蘇雨眠這才反應過來,“啪”的一聲帶上門,但是腦海中烙印的畫麵卻不會因為關上門而消失。


    不得不說,易聊的身材真好……本來以為他這樣以寫字為生的人身板會比較羸弱,但這兩次“冒犯”,蘇雨眠發現他其實很注意管理身材。上次她看了他的正麵,這次見了他的背麵,那個腰線、人魚線呀……她默默捂住臉,拚命地想把畫麵從腦子裏趕出去。


    矜持!端莊!兩人這才在一起多久!她深吸幾口氣,讓自己冷靜冷靜。


    易聊換上了居家服,神色如常地打開門,耳根後卻微微泛紅。


    蘇雨眠說:“我生理期來了,有點冷,本來想找你捂捂。誰知道,你一大早就出去了。”


    易聊把她安置在被窩裏,捏了捏臉蛋:“我現在去給你泡薑茶。”


    “不用了。”蘇雨眠拉住他,小聲道,“我還沒那麽難受,你再陪我一會兒吧。”


    “好。”


    易聊也躺進了被窩裏,蘇雨眠立刻感覺到一股暖流靠了過來。她摸了摸他的臉,心疼地說:“有黑眼圈,紅血絲也跑出來了。你沒休息好嗎?”


    “對呀。”易聊把頭埋進她的頸窩,戲謔道,“你不在我身邊,我睡不著。”


    蘇雨眠拍了拍他的頭:“那我現在在了,你好好睡一覺吧。”


    易聊深吸一口氣,蘇雨眠身上清甜的香氣傳進鼻尖,不由得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蘇雨眠本打算睡個回籠覺,但易聊的氣息呼在脖子上,她癢得睡不著,像隻不安分的小動物,來回動了動。


    易聊皺起眉,睜開眼睛,聲音沙啞:“……別亂動。”


    蘇雨眠卻動得更厲害了,問他:“我枕在你的胳膊上了,不難受嗎?過一會兒,你的胳膊還會麻的。”她體擦碰到易聊身上,易聊的眉心皺得更深了,在頻繁的呼吸節奏下似乎在強壓著什麽。


    他大手一把摟住蘇雨眠的腰,咬牙切齒地道:“蘇雨眠,我跟你說,別動。”


    蘇雨眠登時不動了,但更曖昧的氣氛在他們之間燃了起來。


    兩人之前也擁抱過,但現在蘇雨眠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睡衣。易聊這樣摟著她,她的前身就毫無防備地貼在了他的胸膛上。


    易聊的瞳光驟然聚在一起,手掌上清晰地感受著女性腰身柔軟曼妙的觸感,灼熱的感覺一路遊走到全身。


    蘇雨眠的大腦停止運轉了幾秒,心髒狂跳不止,決定義正詞嚴地提出她的不滿:“別……別摸那裏,我癢。”


    可是因為底氣不足,聲音太小、太糯,說出來的話跟撒嬌似的。易聊的呼吸直接滯了一瞬,盯著她的眼眸愈加深邃。


    “要命。”他的聲音低沉、喑啞,喉結來回滾動,從牙縫裏蹦出音來,“蘇雨眠,你真是來要我的命的。”


    盡管一天未合眼,易聊仍然睡得很淺。一方麵是因為蘇雨眠在旁邊他實在難以熟睡,另一方麵是他睡得小心翼翼,生怕壓到蘇雨眠。


    隔著這麽單薄的衣服,他才發現蘇雨眠的身體其實很纖細,像是早晨那朵嬌嫩、怕折的玫瑰。因而,隻拘謹地眯了三個小時,手機一振,他就睜眼了。


    蘇雨眠反倒沒醒,呼吸均勻、綿長,睡得安穩。易聊撐著頭,仔細地端詳她,眼中有前所未有的溫柔。


    易聊靜靜地看了她半晌才拿過手機,手指上滑推送的新聞。他的目光沉了一下,漸漸凝結出寒霧。


    幾個小時前的那群媒體已經把事情報道出去了,隻不過這篇報道實在有失公允。文稿中采用大量隱晦的、煽風點火的詞匯,配圖給其他人的臉打上了馬賽克,唯獨易聊的沒有打。


    在大家眼中,易聊屬於公眾人物,但人們往往會忽略一件事,公眾人物也是享有隱私權的。


    盡管沒有明確指出易聊就是縱火犯,但報道裏卻已經將隱形的矛頭對準了他。並且,新聞的末尾還提到易聊與自己的父母關係不好這件事,似乎在為他的反社會人格進行鋪墊。


    易聊其實很清楚。也許記者對他究竟是不是縱火犯這件事並不在意,但這麽寫才會有人看。


    果不其然,新聞發布不到半個小時,網絡輿論滿天飛,易聊的社交賬號也爆掉了,評論裏粉絲和路人之間展開激烈的討論和衝突,像是一片沒有硝煙的戰場。他最近的一條微博跟寫字有關,現在大家占領了這條微博,討論的全是跟寫字無關的事。


    易聊感覺很煩躁。他想起來了,前不久,蘇雨眠也經曆過類似的事情。但他不會像蘇雨眠當時那樣驚慌無助,因為他已經習慣了。


    他現在唯一擔心的是,一旦他家這個小慫包看到了這個情況,會不會再度心態崩掉?比起外界那些無聊的猜測,他還是更在乎蘇雨眠的想法。


    恰巧,蘇雨眠翻了個身,似乎是有點冷,她往易聊身邊又挨近了些。她發出軟糯輕微的鼻音,鬆軟的頭發鋪在枕頭上,發出好聞的香氣。


    易聊垂下頭,指尖正要輕輕挑起她鬢邊一綹發絲,忽然有電話打進來。


    手機屏幕上閃爍著一個沒有儲存的號碼,但他一看到這串數字,薄唇就抿了起來。他又望了一眼蘇雨眠,然後輕手輕腳地下床,走到外麵才接起電話。


    一個久違的中年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聽筒裏響起:“聊聊,是老爸。”


    易聊“嗯”了一聲。


    “我看到你的新聞了,發生了什麽事?”


    易聊有些意外。他的爸爸平時不苟言笑,從小對他要麽非常嚴厲,要麽放任不管,但這件事,他居然比周茜兮更早知道。


    “是誤會。”易聊囫圇解釋,心不在焉地問,“您不是在英國拍戲嗎?這個點,還沒休息?”


    “你怎麽知道我在英國拍戲?”易鳴傑好奇,“你媽媽跟你說的?”


    “我在新聞上看到的。”


    易鳴傑在電話那頭輕輕笑了一聲:“想不到,你居然還會看我的新聞。”


    易聊別捏地沉默了一瞬,說:“……係統推送的。”


    易鳴傑並不在意這些細節,扯回正題上:“關於你的新聞和熱搜,我打算找人幫你撤了,通知你一下。”


    易聊微愕,問:“為什麽?”


    “你媽和你爺爺看到了肯定會著急的,別讓他們太擔心。”


    易聊“哦”了一聲,意料之中。跟他本人沒有多大關係,往深了說,他也怕影響到他自己的聲譽吧。


    然而不等他思考完,易鳴傑再度開口:“我聽你媽媽說,你有喜歡的女孩了。”


    易聊下意識回頭往屋子裏看了一眼,門虛掩著,蘇雨眠沒有起來。


    “我想你應該不希望那個女孩看到這些糟心的東西,這也是你老爸我要為你撤稿的原因。”易鳴傑笑著道,“你的脾氣跟我當年太像了,雖然你不說,但我知道,你就是寧願獨自忍受也堅決不把身邊人拖下水的那種人……更何況,是你自己心愛的女孩兒。”


    這幾乎算是他們父子倆最為交心的一次談話了。易聊的喉嚨動了動,陌生又熟悉的稱呼卡在嗓子裏,最終還是沒有叫出來。但易鳴傑並不在意,難得地鼓勵他:“做你覺得對的事,我們都相信你。”


    掛電話之前,易聊終於微不可察地說了一句:“爸,謝了。”也不知道易鳴傑聽到了沒有。


    易鳴傑的人脈和行動力毋庸置疑。新聞說撤就撤,搜索熱度直線下降,打開社交媒體一片風平浪靜,如果不刻意去搜索“易聊”兩個字的話。


    這兩天,蘇雨眠醉心於工作,每次登錄賬號就是在首頁隨便翻兩下,並沒有刻意去搜索任何關鍵詞。因此,對於易聊這邊的事,她並不知情。易聊也跟平常一樣,除了偶爾會獨自出門一陣子,沒有絲毫異樣。


    又是一個晴天,蘇雨眠的肚子有點疼,捂著小腹伏在桌子上,拿筆的右手忍不住停了下來。


    易聊端了一杯紅糖薑茶給她,順勢把她拉進懷裏:“這裏疼?我幫你揉揉。”


    “哎?不用了……”


    蘇雨眠有些難為情,易聊卻很認真,似乎並不是在調笑。他一隻手扶著她的後背,另一隻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力道很輕很柔。


    易聊這麽較真,蘇雨眠的難為情反而變成了矯情。她鬆了一口氣,靠在他肩膀上,虛弱地問:“你怎麽今天沒去上課啊?”


    易聊低著頭沒有看她,平靜地說:“快期末了,最近沒課。”


    蘇雨眠絲毫沒有懷疑,還努力勻出點兒力氣提醒他:“你一定要給學生畫重點啊!千萬不要做那種‘範圍就是整本書’的老師。”


    “好。”易聊順從地應下。


    他手上的溫度隔著毛衣傳到肚皮上,蘇雨眠的疼痛果真得到一些緩解。


    蘇雨眠吹了吹薑茶上的熱氣,眯起眼,感慨道:“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麽大家都想談戀愛了。”


    “為什麽?”


    “男朋友還是挺有用的,不用自己撐著桌子去泡紅糖水,還有人按摩。”


    易聊挑了挑眉,眼神意味不明:“就隻有這時候有用?”


    “當然不是。”迎著易聊期待的目光,蘇雨眠喝了一口薑茶,讓暖流從胃袋遊遍全身,才緩緩道,“我今天肚子疼,喝了一杯薑茶,真的好暖和。”


    易聊不解。


    蘇雨眠繼續道:“就是像這樣的時刻,人總是在有的時刻想要跟人傾訴,哪怕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我過慣了無人傾訴的日子,現在一抬頭發現有你在聽,這一刻的滿足感真的無與倫比。”


    易聊愣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唇邊勾起笑。他們像是兩葉孤帆,因為不同的原因在海洋上漂泊,終於有一天碰到了一起。兜兜轉轉那麽多年,身邊卻還是對方。


    身體漸漸變得暖和起來,蘇雨眠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桌案的文件上。易聊建議她休息一會兒,她拒絕了,因為劇組不會等她,她必須要在這兩天內把歌詞寫完,便又投入劇情和男女主角感情線的整理。


    這是一個古裝權謀劇,從最開始,男主角就出現在草根女主角身邊,各種守護,各種撩。最後女主角才發現,一切都是利用。劇情不算新穎,但從湯霖和薑文玉筆下寫出來,老套的故事裏也增添了很多全新細膩的細節。這部劇的高潮就是女主角發現了真相,與男主角淒美對峙的時候,前麵有多甜,後麵就有多虐。


    蘇雨眠埋著頭,筆尖在紙上滑來滑去。


    在易聊看來,她是遇到障礙了才會把眉心擰在一起,小臉透露著慘兮兮的苦意。


    “蘇大作家,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嗎?”易聊探過頭去,眉梢、眼角都帶著溫和的笑意。


    蘇雨綿吐了吐舌頭,拍了拍桌上堆疊的文件:“劇情太虐了,我有點自閉。”


    她大致把劇情跟易聊說了一遍,易聊全稱隻是聽著,偶爾挑挑眉,並沒有太大的反應。所以,當蘇雨眠問他感想的時候,他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蘇雨眠拍了拍桌子:“你就不覺得很心痛?很虐戀嗎?”


    “呃……”並沒有。


    “我現在都想給原作者和我們組那兩位編劇老師寄刀片了!”


    易聊:?媳婦兒你冷靜點,這是犯法的。


    “說寄就寄!我這就去淘寶上看看刀片,你要不要一起入股?”


    易聊看著她因為一個劇情這麽激憤,終於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蘇雨眠立刻垮下來臉來,露出“你死定了”的目光問:“笑什麽?”


    易聊趕緊把笑意憋回肚子裏,說:“不好意思……言情劇我看得不多,實在給不了你什麽看法。”


    蘇雨眠大度地揮了揮手:“這個理由我姑且認可了。”


    “不過我是覺得……”為了哄她開心,易聊還是搜腸刮肚地擠出一點感想出來,“男女主角對峙隻是因為他們立場不同,並不代表他不愛她。”


    “是嗎?”蘇雨眠托著腮,思考他的話。


    “雖然有隱瞞和欺騙,但在我看來,男主角早就把自己的心輸給了女主角。兩人巔峰對決的時刻,最心痛的應該是他。”


    蘇雨眠趕忙把劇本翻到那一集——男女主角在雪月下互捅刀子的時候。男主角盡管冷漠寡言,但每一次都讓劍鋒從女主角的衣服旁擦過,而自己卻落得一身傷。


    蘇雨眠很驚喜:“易聊,你太會抓細節了!”她的腦中忽然有了靈感,鋼筆迅速在紙上“唰唰唰”,嘴裏一邊念叨,“我就從男主角的視角來填詞吧,把這種愛而不能的無奈感寫出來。”


    易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說:“不過在這個情節裏,有一點我不太明白。”


    “什麽?”


    “女主角一直叫男主角‘相公’,但從情節上來看,他們並沒有成親,連戀愛關係都未曾確認過。”易聊這個提問非常認真,瞳孔明晰、清澈,指節敲擊著桌麵上,像是呼應心跳的旋律,他的嗓音低沉下去,緩緩道,“那為什麽,我的女朋友至今還在叫我的全名?嗯?”


    蘇雨眠愣住了,易聊最後一個音節尾音微微上翹,充滿磁性的沉穩嗓音在耳邊一圈圈繚繞。這本來是個很普通的問題,卻因為他的語氣而變得很曖昧。蘇雨眠胸腔裏的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握著筆的手心因為發汗而一片濡濕。


    她強行鎮定,問:“那我應該叫你什麽?”


    易聊眼中滑過促狹的笑意,低聲道:“你說呢?”


    蘇雨眠知道他要的答案,底氣十足地與他對視,但平靜的外表下快要壓製不住心跳的聲音。迎著他溫熱的目光,她微微吸了一口氣,舌尖抵在下齒,纖細的聲音從齒縫間慢慢漏出來:“老公。”


    易聊滯住了。他的心髒像是被她細長的指頭輕輕抓住,眸光瞬間變得溫軟、柔和。他安靜了半晌,才笑道:“是我輸了。”


    蘇雨眠迷蒙地看著他,想起剛才他討論劇情時提到的“輸了一顆心”,大概就是這樣的意思吧。


    陽光從玻璃窗外透進來,照在兩個人身上暖洋洋的。蘇雨眠再一次確信,這是一個暖冬。


    ***


    一石激起千層浪,對於輿論來說,這句話似乎是量身定做的。居心叵測的人總是潛伏在暗處,等著火苗躥起後隨時澆點油。


    在書法展火災案件發生的第三天,易聊因為另一件事再度進入公眾眼簾——撞車事故。


    易聊和於大媽的交通事故糾紛最終是私了的,理論上沒有值得拿出來議論的地方,但就因為他是易聊。


    網上風傳的錄像大約是那個路口上方的監控,監控清楚地拍到於大媽被車子撞倒在地,隨後從車子裏下來一個人,那人穿著黑色板正、筆挺的西裝。網友跟書法展當天發言時的易聊進行對比,確認是他本人無誤。


    隨後,在大家開闊的腦洞下,這次撞車事故跟縱火案關聯到了一起。易聊這個人長久以來持重、寡言、端正的形象似乎在漸漸土崩瓦解,並且不可避免地,周茜兮和易鳴傑都被拉出來質疑了一番。


    易聊喝了口水,冷靜地掃了一眼網上對他的熱議。


    蘇雨眠隨口道:“在看什麽?”


    “沒什麽。”易聊關掉手機屏幕,氣息沉穩,仿佛那些風評是加諸在另一個人身上的,“你歌詞的初稿寫好了?”


    “還沒有,差一點點。”


    “一會兒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一點吧。”


    蘇雨眠虎軀一震,本來曬著太陽昏昏欲睡,當即清醒過來,衝到易聊身邊握緊他的手,差點聲淚俱下:“你這雙修長漂亮的手,用來寫字就好,做飯這點破活,請大哥放心地交給我。我們大天朝的書法界需要你!”


    易聊的表情有點受傷,有點委屈:“我做飯就那麽難吃嗎?”


    “不不不,一點都不難吃……”為了不打擊到他,蘇雨眠調動所有腦細胞,眉頭糾結在一起,“就是……怎麽說呢……做飯要用刀,還會有熱油濺出來,萬一你的手受傷了,不方便提筆了怎麽辦?”


    她說得很有道理,易聊竟然一時半會兒無法反駁。


    剛好有電話進來,蘇雨眠瞄了一眼,是易老爺子打來的。蘇雨眠對這位看似嚴厲實則和藹的老爺爺印象特別好,抱著易聊的胳膊要跟老人家問好。


    易聊卻推開了她,說:“我幫你轉達就好了。”說罷走進了書房,關上門。


    蘇雨眠愣在原地,是她……逾越了嗎?


    她隻是對易聊的爺爺和媽媽都有好感,覺得他們都是很和藹的長輩,然而易聊當下的回避,讓她忍不住反思,是不是她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也許易聊現在根本沒打算讓她認識自己的家人呢……也是,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夠長,還沒到這一步。


    蘇雨眠胡思亂想著,抱著貓兄蜷在沙發上。


    書房裏,易聊卻不知道她已經腦路十八彎地想了這麽多了。接通電話,爺爺破口大罵:“你個臭小子,在外麵闖什麽禍了?打算瞞我多久?”


    易聊摸了摸鼻子:“爺爺,您冷靜,不是建議您別老上網嗎?”


    易楨瑜哼了兩聲,稍微平靜了一點:“縱火是怎麽回事?車禍又是怎麽回事?”


    易聊把大致情況跟易老爺子說了一番,為了防止老頭過度猜疑,他迅速撇開話題:“蘇雨眠剛才還讓我代問您好。”


    “嗯!幫我謝謝她。”


    易聊笑了笑:“下次我帶她跟您一起吃飯。”


    “這還差不多,我可等著呢。”易老爺子沉吟了片刻,突然又將話題繞回,“聊聊,火災發生的監控錄像你看過了沒?”


    易聊的臉色變得冷峻下來,答道:“看過。”


    “真的跟你很像嗎?”易楨瑜不解,“你能不能看出來是誰?”


    易聊沉默了片刻,眸光落在遠處的雲朵上,卻不複方才那般光彩。半晌後,他才說:“算是……看出來了吧。”


    監控錄像裏的男人戴著帽子和口罩,通過跟旁邊物件的參照對比可以得知,他的個子比較高,身材也算是勻稱。


    張經理對著監控,反複琢磨好幾天了。


    這事本來交給派出所就行了,但他心裏有個疙瘩實在是抹不平。這些天,他除了應付各方勢力和書法家的詢問、質疑,剩下的時間都在琢磨錄像裏的這個人。


    他必須要承認,乍看第一眼,真的很像易聊。錄像裏這個人穿著易聊最喜歡穿的一身衣服,很難不讓人跟他聯想在一起。可是看得越久,張經理越覺得哪裏不對勁。


    如果真是易聊……那他也太蠢了吧?暴露出這麽明顯的、能讓人抓住把柄的線索,就憑他對易聊的認識,不可能!這小子比同齡人都聰明得多。


    最終讓他發現異常的,還是易聊手腕上的那串珠子。


    承襲了易家老爺子的習慣,易聊年紀輕輕就愛戴珠串,這是圈內盡人皆知的事。這幾年,易聊偏愛大顆一些的珠子,可是監控裏的這個“易聊”戴的是小珠串。


    張經理心裏疑雲徒生,特意翻出了開展第一天的視頻,確認易聊那一天戴的是大珠子。


    難道就在事發當天,易聊突然想換成小珠串?這巧合也有點生硬了吧。


    糾結思考了很久,張經理站到辦公室窗邊,打電話給警局的朋友:“要不要查查我們嘉賓的人際關係?看看他有什麽仇人。”張經理看著電腦屏幕上定格的畫麵,“我懷疑,有人冒充他。”


    ***


    蘇雨眠詞作定稿,親自去公司一趟把歌詞交了。


    導演對她的這一版歌詞很滿意,但是,到底采用不采用,還要等征集活動結束時再定奪。


    另一邊,書法紀錄片項目組也有了新的進展,片子已經全部完成了,進入審核階段。


    薑文玉和湯霖已經投入下一個劇本的創作中了。中午,蘇雨眠和他們約了飯,想聽他們講講新劇本的故事。


    他們吃飯的地方離公司很近,館子不大,但一到飯點就很熱鬧。蘇雨眠剛到創藝入職的時候,就經常在這裏解決午飯。店裏熱騰騰的氣流跟室外形成鮮明的溫度差,在大玻璃窗上結起一層霧氣。三人點了幾個小菜,圍坐在一起,湯老師幾杯小酒下肚,話匣子慢慢打開了,問起薑文玉:“薑老師,你打算啥時候結婚啊?”


    薑文玉麵不改色地說:“明年。”


    蘇雨眠一口飲料差點噴出來,難以置信:“薑老師,你……你有男朋友?”


    薑文玉冰冷的眼神透過鏡片掃視著她。


    湯霖揶揄蘇雨眠:“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薑老師有一個談了七八年的穩定男朋友。”


    “哇。”蘇雨眠冒死直言,“對不起薑老師,我真沒看出來……”


    薑文玉習慣性地推了一下眼鏡,陰森地說:“蘇雨眠,你想死嗎?”


    蘇雨眠趕緊合掌求饒。


    在熱鬧的氣氛下,蘇雨眠依稀記起剛來這個公司的時候,她對撲克臉的薑文玉害怕得不行,當時的她怎麽都不會想到,現在的她都敢開薑老師的玩笑了。


    喝了酒的湯霖就是個八卦精,問完薑文玉又開始問蘇雨眠,好似他們已婚有娃的男同事都瞬間變成了催婚媒婆:“看你朋友圈說你脫單了,跟易聊怎麽樣?”他夾了一顆花生塞進嘴裏,就差一碟瓜子了,“進展到哪一步了?需要我們支著兒幫忙不?”


    “你們怎麽知道是易聊?”


    “這還用問嗎?”湯霖白了她一眼,“就你這狹隘的社交,除了易聊,你還能認得誰?”


    薑文玉也趁勢補刀:“就你這狹隘的社交,能找到男朋友,應該挺不容易吧?”


    蘇雨眠淚目。兩位前輩說得好有道理,居然無法反駁。可她轉念一想,立刻想到易聊最近有些怪異的舉動,總是獨自躲起來打電話,偶爾一聲不吭地出去……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湯霖將她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裏,“嘖”了一聲:“看來是遇到問題了,你要是願意,可以給我們說說。”頓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什麽,問道,“不會是跟最近的事有關吧?放心,明眼人都知道那不可能是他啦。”


    聽他們這麽一說,蘇雨眠迷茫地抬起頭來:“最近?什麽事?”


    “就書法展火災那事兒唄。”


    “啊?”蘇雨眠更加困惑了。


    湯霖愣了一下,飛快地跟薑文玉對視一眼,放下筷子:“你不會是……還不知道吧?”


    “我知道書法展失火了。”蘇雨眠心裏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但這跟易聊什麽關係?”


    “你不是自詡二十一世紀都市新女性嗎?”薑文玉來回打量著她,“你都不看新聞的嗎?”


    蘇雨眠有點著急:“到底是什麽事啊?”


    “自己搜!”


    蘇雨眠立刻翻出手機,在搜索框裏輸入“易聊”,於是大量負麵消息撲麵而來。很多人猜測他就是縱火犯,再加上車禍事件,他的公眾形象一落千丈,粉絲和路人吵得不可開交。並且,因為一部分“腦殘粉”和“顏粉”的無腦護,讓路人的話鋒越發尖酸刻薄。


    ——一個寫字的,出來賣臉,嗬嗬。


    ——他沒有賣臉,他已經很刻意隱去自己的外表了!


    ——家庭條件太好了吧?家教看來不太行。/吃瓜。


    ——雖然沒見過易鳴傑,但周茜兮和易楨瑜都是非常好的人啊!


    ——666,跟他爹媽學了一手好人設,現在人設崩塌了,躲在家裏哭呢?


    ——他從來沒有任何人設,他所展示的每一麵都是真實的自己!


    蘇雨眠憤怒至極,想把朝每一個惡語相向的人懟回去。可是,數量太多了。


    她看得觸目驚心。


    蘇雨眠指尖發抖,這些字眼讓她想起前不久自己被網絡暴力支配的恐懼。該怎麽來形容呢……應該說,那件事落幕沒多久,同樣的刀子就割在了易聊身上。


    易聊這些天的反常,也沒有出去上課,難道都是因為這些事?


    蘇雨眠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和反胃。


    回想起他溫柔神情下克製的疲憊,蘇雨眠突然怨恨自己。他每次都能敏感地察覺到她情緒上的變化,可她沒有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給予足夠的關懷。


    甚至這些天依然是易聊在照顧她啊……


    蘇雨眠抓起外套,匆忙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先走了。”然後衝了出去。


    她要去見易聊,她從未如現在這般迫切地想要見到他。


    她給易聊打了個電話,問清了地址,立刻打車趕到b大。車還沒到校門口,蘇雨眠遠遠地已經看到了易聊。


    他站在光禿禿的樹下,仰頭看著樹枝上欲墜未墜的積雪,陽光照在他臉上,把他勾勒成校門口最美的風景。


    蘇雨眠奔下車,易聊剛好轉過身來,尚未反應過來時,她就一頭紮進了他懷裏,雙臂把他抱得很緊很緊。


    易聊愣了一瞬,隨即溫柔下來,笑著摟住她:“怎麽了?這麽急著找我。”


    蘇雨眠的頭埋在他胸膛裏,眼睛有點泛酸,不肯抬起來。他越是溫柔,她就越自責,最終萬千話語化作一個軟綿綿的拳頭,在他背後錘了一下,卻壓根兒沒用力。


    “騙子!”


    易聊有點蒙:“我怎麽了?”


    “為什麽瞞著我?”蘇雨眠終於仰起頭來,臉頰旁的碎發因為用力奔跑而被風吹得有點亂,小臉皺成一團,眼睛裏卻冒著火光,以及深藏的自責和心疼。


    易聊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事了,卻沒有回答,隻是輕輕幫她整理著頭發。


    他太溫柔了,溫柔得仿佛能擠出水來,校門口來來往往的女學生們忍不住羨慕地看著蘇雨眠。要在平時,受不了當眾肉麻的蘇雨眠早就該推開他了。可是今天,她沒有推開他。


    “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們兩個是可以彼此依靠的關係吧?”蘇雨眠再度開口,惱怒沒了,取而代之是疼惜的語氣,“難道我就這麽不值得你依靠嗎?”


    “當然不是。”易聊笑著,推了推她嘴角,“隻要你開心了,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


    蘇雨眠圓圓的眼睛立刻又瞪了起來:“騙子,肉麻!花言巧語!瞞著我就是瞞著我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又不是小學生。”懟完,她突然歎了一口氣,又變得有些抑鬱,垂眸半晌,悶悶不樂地道,“對不起。”


    “道什麽歉?”易聊有些想笑。她在短短幾分鍾內變了無數次情緒,全部寫在臉上,仿佛每一幀都有驚喜。


    “是我沒有及時發現,這不能怪你,我就是……就是太著急了。”


    “我知道,這不怪你。”易聊好玩似的捏著她的臉,“本來我就是刻意不讓你知道的。外人的評論總是會讓人自閉,我不想讓你麵對這些負麵的東西。你都叫過我‘老公’了,這就是我應該給予你的保護。”


    蘇雨眠仰頭看他,他仿佛還是那個近乎完美的少年,從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內心有多少傷疤和溝壑,眼眸中的笑意也一如既往地帶著淡淡光暈。


    到頭來,她還是被安撫的那個。


    蘇雨眠提議:“火災發生的那個時候,是我們在一中遊蕩的時候嗎?”


    “是。”


    “那你明明有很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蘇雨眠看到了曙光,“我去幫你作證,你那個時候跟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是你!”


    易聊拍了拍她腦袋:“不用。”


    “為什麽?”蘇雨眠有些失落。


    “人民警察會給大家揭開真相的。”


    “可是……”


    “真的沒關係。不管別人說什麽,我都習慣了。你不要摻和進去,免得矛頭又對準了你。”易聊往前走著,蘇雨眠的手忽然從他掌心滑了出去,他詫異地扭過頭。


    蘇雨眠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眸中的波光粼粼盡數斂起,無比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易聊,請你,依靠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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