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念頭千般,易寧不知不覺便來到村長家中。


    此時童武一家幾口正坐在庭院吃著夜飯。


    易寧敲擊庭院門扉,笑道:“童村長,易某過來蹭些吃食。”


    童武抬頭,馬上起身相迎,並對自家婆姨喊道:“給易先生和童錢添兩雙碗筷!”


    同村長一起走入院中餐桌,看到他們吃的東西,易寧微微一笑。


    幾盤水果,熱騰騰的包子,外加人均一碗的瓜果濃粥,相比於兩年前,隻有一碗稀粥,已經好上太多。


    這兩年,村外荒地都已開發成耕田,種些水果,再拿去附近集市換取麵食,村民雖說不上大富大貴,也算是豐衣足食了。


    童武衝廚房喊道:“多給童錢呈點飯,她正是長身子的時候,米粥補肺、暖脾胃、補益中氣,好的很呢!”


    說完這話,童武麵帶期待,望了過來,仿佛等待誇獎的孩子。


    易寧笑道:“看來童村長是有專心聽講的。”


    這兩年,每逢冬季,村中事少,村民們便會來學塾聽課,學習醫學,切身感受過好處後,他們腦中也就多了“中醫”這個詞匯。


    這種身居偏隅的小村,其實也能算另類白紙,並沒有被仙丹閣的觀念腐蝕太凶,倒也好教。


    在村長一家熱情招待下,吃過夜飯,易寧拉著童武來到院門。


    童武有些疑惑:“易先生今天怎麽有些怪怪的,是家中沒吃食了嗎?我讓婆姨去給你裝一袋大米。”


    易寧擺擺手:“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我此行前來,是要與村長告別。”


    “???!!!”


    童武先是一愣,然後馬上麵露緊張,“易先生為何要走,可是哪家刁民惹了先生?我這就去為先生出氣!”


    說完,他轉身就拿起門邊的糞叉,好像還是以前搶劫易寧的那把。


    易寧攔住童武:“村民待我都很好,如若無事,我也願久住,奈何易某心中還有誌向未了,實在無法久呆。”


    老村長舉著糞叉愁容滿麵,都快哭出來了:“要不我把村長讓給你,真別走啊。”


    “感謝村長好意,此行肯定是要離去的。”


    易寧語氣堅定,“不過童村長放心,學塾不會廢棄,我向你保證,最多兩月,便會有新的教書先生前來。”


    “可孩子們都喜歡你。”


    “那位教書先生也是免費的,村長放心。”


    “真的?”


    “......真的。”


    易寧看著眼中透露出驚喜的老村長,一時有些無語。


    也不知道他之前的眼淚是為自己離別而流,還是覺得少了個免費教書先生而落。


    總之,結局是好的。


    村子生活變好了,易寧傷也養好了,還順便傳授些中醫,學習之人也有過百,勉強算是開枝散葉吧。


    易寧牽著童錢返回學塾,童錢手上捏著一顆梨子,啃得帶勁。


    童武在身後喊道:“先生多久走?我讓村民送你!”


    “無需勞神。”易寧舉起手臂,擺了擺,步伐不停。


    ......


    一炷香後。


    夜色漸濃,微風吹拂,胡楊樹發出“沙沙”的聲音,紡織娘與蟋蟀歌聲不絕。


    學塾小院,胡楊樹下。


    易寧與王雲坐於石椅上,王叔站在自家少爺身後,表情嚴肅。


    “王兄有何想問?”易寧為他沏上一杯羅布麻。


    王雲此時心境平和,他捧著茶杯,詢問:“請問易兄如何看待諸子百家!”


    “不急。”易寧不答反問,“你的童年是何樣?”


    聞言,王雲沉默,仿佛在掀開心底塵埃。


    半響他臉上露出一抹傲氣:“我小時,向來不識天高地厚,放眼處皆自負才高八鬥。”


    易寧:“雖是自命風流,倒也坦誠無憂,那現在呢?”


    “現在?”


    “且問本心。”


    “確實不如以前風流。”


    王雲輕歎一聲,歎的是緬懷,卻無惆悵。


    易寧再問:“如果讓你重回童年如何?”


    “還能回嗎?”


    “人的一生有一個半童年,一個在自己小時候,而另外半個在自己孩子小時候,你不還剩半個未過?”


    “如果能回童年,那我一定會先大笑,然後放聲痛哭,最後掛著淚,微笑睡去。”


    王雲回答,仿佛已回到童年,而後他反應過來什麽,指著易寧笑罵:“易兄拐彎抹角催我回去成親,生孩子是吧。”


    “喝茶,喝茶。”易寧笑著轉移話題。


    一時間,書塾小院笑聲一片,凝重的氣氛也緩和下來,就連一旁的王叔嘴角也漸漸舒緩。


    “之前你之心境雖已平和,但精神卻太過緊張。”


    易寧重新為王雲摻茶,“如今精神緩和,再來探討。”


    王雲將羅布麻茶一飲而盡,站起身,鄭重行禮:“感謝!”


    “請問易兄如何看待諸子百家。”


    王雲坐下,重新詢問之前的問題,但這一次的語氣卻很輕鬆,仿佛答案已經無所謂了。


    “你覺得呢?”易寧將問題拋了回去。


    “我?”王雲搖頭,說出自己煩惱,


    “我家世代習武,但我卻不喜,諸子百家一百八十八條大道,從小我便想選一條適合自己的。”


    “因此我讀遍百家經典,特別是佛道儒三家研習頗深,可越是如此我越是不懂。”


    “比如遇到難題,儒家主張解決問題,即使沒有有效的辦法,也會毫不妥協去想盡辦法,直至惶惶如喪家之犬也毫無退卻之意。”


    “道家卻主張無為,順其自然,遵循萬物規律,不將難題視作難題,隨性麵對,行至山前必有路,問題自會解決。”


    “而佛家,就更徹底了,從根本上把問題取消,哪裏有什麽對錯是非之說,那麽有問題和沒問題又有什麽區別呢?問題根本就不存在。”


    “我覺得三家都對,可又都不對,思緒如亂麻。”


    王雲敘述完後,靜待答案。


    易寧反而笑了:“三家都對,那就選最契合你本心之道,其實你已經有了答案,隻是伱沒發現。”


    “我已經有了答案?”


    王雲呆住。


    胡楊樹下,一人沉思,一人靜待,一人懵逼。


    將圓未圓的明月,漸漸升到高空。


    王雲笑了,易寧點頭,也浮起一抹微笑。


    “哈哈哈,三家道義誰對誰錯,不正是一個問題,我一直探究這個問題,卻不知大道就在腳下,簡直愚蠢。”


    王雲哈哈狂笑,對著天地喊道:“今日起,我為儒道!”


    與此同時,天上文曲星大放異彩,遮蔽所有星辰,天下上五境皆有所感,特別是文廟之人!


    而胡楊樹下論道依舊未完。


    說是論道,其實全程都是易寧牽引著王雲。


    王雲提出問題,易寧以另一個角度將問題拋回,讓這貴公子自己思考。


    不知不覺他們竟在樹下坐了一宿。


    身為凡人,王雲卻依舊神采奕奕,他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易兄如何看待天地大道?”


    “天地大道?”易寧閉上眼眸,隨後睜開,“你且與我對視。”


    王雲聞言,下意識看向易寧,便對上一顆七彩眼眸。


    那眼眸中有一條條大道流轉,有雲升海平,有萬物生老!


    王雲心神沉寂其中,好似一縷風,遨遊天地間。


    千年,萬年!


    “好了。”


    易寧閉上眼眸,麵色有些疲憊。


    讓王雲直視天道而魂魄不受損,他需要約束大道種種,這對如今易寧而言,並不能堅持多久。


    待易寧重新睜開黑色眼眸時,王雲還在發呆,王叔亦是如此。


    當天開始泛起一絲魚肚白時,王叔睜眼了。


    他以拳錘胸,半跪於易寧麵前:“大恩不言謝,如若以後前輩需要王某之力,我即便隔著千山也會趕來!”


    易寧坦然受之。


    他們繼續等待,此時朝陽從地平線爬出,黑夜悄然退去,天空開始放晴。


    王雲睜開了眼睛,眼中有歲月滄海一閃而過。


    明明隻是幾秒,他卻仿佛過了幾萬年。


    如今,終於歸來。


    然後,


    他站起身,與天上那輪圓日對視,毫不畏懼!


    王雲朗聲道:“今日起,我名王陽明!傳我道者,易寧!”


    聲音很小,動靜很大。


    天上之日與王陽明同輝,他一步踏出,


    便入儒家仙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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