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滿星辰。


    黃泥小院內,易寧端坐於台階,神色鄭重,目視前方。


    在他身前,是一個穿著破爛棉襖的小女孩,孩子皮膚黝黑,在黑夜中一點也不顯眼。


    她此時跪在地上,手上舉著個小碗,碗中呈滿了水,水並不幹淨,底下全是沙子,水麵上飄浮著一根草藥。


    童錢將小碗舉起:“師傅喝茶。”


    易寧接過,一飲而盡。


    有些事情,緣分已至,水到渠成。


    有些事情,曆盡艱辛,強求不得。


    在這個戈壁灘上,易寧收下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弟子,她是個又聾又瞎的孤兒。


    沒有繁文縟節,甚至磕頭都沒有,隻需一碗渾濁的湖水,即可。


    “從今日起,隻要你占理,就別怕任何事,不管對方是誰,哪怕是仙人,是皇帝。”


    易寧將童錢扶起,拍掉破棉襖上的灰塵,他聲音溫和,“你隻需記住,你身後有我。”


    如同黑炭般的小女孩瘋狂點頭,她現在好開心,但不知為何又有些想哭。


    童錢緊咬著嘴唇,灰灰的眼睛顯得朦朧,她不敢哭,怕自己哭出來後,會讓人煩,師傅會不要自己。


    “在我麵前,不用壓製自己,你還是孩子。”


    易寧蹲下身,與童錢齊平,“孩子的世界,應該是草長鶯飛,楊柳依依才對。”


    聽聞此話,童錢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聲來,而後撲進易寧懷中,哭聲越來越大。


    她哭了很近,好似想將這十年受過的委屈,全部哭出。


    易寧不再多說什麽,隻是等小女孩宣泄情緒。


    許久,童錢突然愣了下,想起什麽。


    易寧詢問:“怎麽了?”


    童錢以拳擊掌:“今天是二月二,龍抬頭誒。”


    說完,她撿起一塊石頭,在泥巴地上畫圓。


    泥土上的圓,歪歪扭扭,女孩看不到,但表情卻格外虔誠。


    “好像不夠圓。”童錢抓抓腦袋,換個位置準備重新再畫。


    “我幫你。”易寧上前捏著她的手,小女孩身子僵硬了下,隨後緩緩放鬆。


    易寧帶著孩子手臂,童錢手臂帶著石子,他倆合力在地上畫著圓圈。


    畫完後,童錢將石頭扔進圈中,雙手合十:“龍抬頭,打灰囤,我家沒有糧食隻能以石頭代替,龍神見諒,望龍神保佑我和大哥哥,還有牛牛他們。”


    “哞~”亭午聽到還祝福了自己,開心得哞哞直叫。


    易寧卻突然敲了下童錢額頭,故作生氣:“還叫大哥哥?”


    童錢抓抓後腦殼:“師...傅?”


    “嗯,對的。”


    易寧露出微笑,然後學著童錢那般,撿起一顆石子丟入圓圈內,雙手合十:“希望龍神保佑童錢。”


    做完這些後,他拉著童錢向屋外行去:“帶你吃東西。”


    兩道身影向村中走去,他們邊走邊聊。


    “伱為啥總是帶著這把傘?”


    “我一直一個人,雨姐姐每次都來得很突然,帶把傘我會有安全感。”


    “以前你都是一個人嗎?”


    “是的,小時候爹爹死了,娘親便改嫁,不知去了哪裏。”


    “你恨你娘親嗎?”


    “我...”


    童錢淡眉緊鎖,還是決定不能撒謊,她說,“我恨她!我還記得她離我而去的樣子,我跪在地上,那時候,好希望有個人能告訴我別怕。”


    “有人嗎?”


    “沒有。”


    “那你怎麽辦?”


    “沒有那個人,我就自己做那個人!”


    ......


    汴安。


    繁榮似錦,四衢八街自古便是形容一國京城的詞語。


    一座黃頂紅牆建築群,占據整個汴安一半區域,它是大乾皇城,無數書生武將夢想之地。


    建築工匠將“三雕、四絕、九思”發揮得淋漓盡致,盡顯皇城莊重古樸。


    隻是此時,


    皇城內部,禦書房中,物品破碎的聲音不斷響起,破壞了這份莊重氛圍。


    大乾當今皇帝周炟如今不過三十,正值壯年,又生的英俊,本是意氣風發的他,這會愁眉不展。


    他看著案幾上的奏折,再望眼台下跪倒一片的大臣,心中怒火更甚,一揮手,將平時喜愛的墨龕掃至地上,白玉與地麵撞擊,四分五裂,發出清脆的響聲。


    響聲讓周炟心情稍微舒緩,他重新坐回主位,再次掃眼這群像鴕鳥的大臣,周炟指著他們罵道:


    “國師前往文廟,歸期不定,這才一個多月,國之政務就出現這麽多問題?那要是哪天國師離去,我們大乾國是不是直接滅國?”


    滅國兩字分量太重,大臣們將頭埋得更低,即使心中有想法,卻不敢率先開口,生怕做那出頭鳥,一人承受陛下怒火。


    因此,整個禦書房又陷入死寂,周炟用手揉著眉心,好半天才發出一聲歎息:“說下吧,近日大事。”


    一位太監低著頭,踩著碎步上前匯報。


    “如今大乾,主要大事有三。”


    “一是關於兵部,前日,又有小國向承天國納降,成為承天的附屬,根據可靠情報,承天國正在大規模招兵,不得不防。”


    “二是關於禮部,國之大才青黃不接,國師大人一走此狀更加明顯,科舉製度需要改良刻不容緩。”


    “至於第三,麥嶽......”


    太監正欲再說,看到陛下抬了抬手,他趕忙退後,閉上嘴巴。


    周炟用手指敲擊桌麵:“一二兩事,給你們一周時間,商量出應對方案,退下吧。”


    “諾,微臣告退。”這是他們這群人從頭到尾,說的唯一的話。


    周炟麵露疲憊:“麥嶽府的那位找到信息了嗎?”


    貼身太監趕忙回答:“回稟陛下,隻知那位修士去過朝陽府以及周邊地區,至於他接觸過的人與神祇,監天司也一一審問了,都不知道那其具體根腳。”


    “知道了,你也退下吧。”周炟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不一會,整個房間隻剩他一人。


    大乾國皇帝哀歎一聲,然後從懷中拿出一枚傳信符。


    玉符是國師從文廟寄來的,裏麵內容周炟已經看過,但他此時還是忍不住再次閱讀。


    符中內容隻有一百多字,但每一字都讓周炟眉頭鎖上一分。


    [陰陽家大能陳清,正在承天國,疑似與承天結盟,需做好戰爭準備。]


    [陛下組織大臣做好下五境與兵卒招募工作,中五境道友承天國也不多,我會邀約好友盡快返回國都。]


    [陳清身為玉璞境修士,如果幹預兩國之戰,便壞了道尊規定,我會向白玉京請示。]


    [但在這之前,陛下需做好最壞打算,畢竟對方是陰陽家的人。]


    “哎,玉璞境雖隻是上五境門檻,卻又哪是大乾可以抗衡,最壞打算?滅國嗎?”


    周炟握緊拳頭,繼位十年來,他第一次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


    而這,隻是一個人導致的,一國之力還不如一個上五境修士嗎?


    就在這時,屋內又金光閃爍,一個身穿龍袍,頭生兩角的中年男子出現在禦書房內。


    來人穿著龍袍,周炟卻並不生氣,因為這是大乾的底牌,暗裏的一位元嬰修士。


    最重要的是,男子本就是一條金龍,大乾立國之日便在,與國運相輔相成。


    周炟看著對方麵帶笑意的樣子,心中一喜,連忙問道,“龍神這般模樣,可是有啥喜事?”


    金龍點頭,金色豎瞳神采奕奕:“確實有好事。”


    “快說快說。”周炟催促道,他是太需要一件喜事衝破最近煩躁的心情了。


    金龍望向南方回答道:“我剛才感受到一股龐大的祈願之力,一閃即逝,卻讓我修為更進一步。”


    “龍神修為穩固確實是件喜事。”


    “不不不,我說的喜事並非這個。”


    “那是?”


    “我懷疑,麥嶽府解決輪回路的那位上五境修士,還在我們大乾國境內!”


    “咣當!”


    周炟手中玉符掉在地上,卻渾然不覺,他握緊了拳頭,語氣興奮:“在哪?朕親自前去邀請前輩。”


    “我國南邊。”


    “還有呢?”


    “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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