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


    即便是初春,戈壁灘已經透露出一抹炎熱。


    金黃的太陽,蒼黃的泥巴牆,土黃的碎石路,黃色幾乎成為這座小村唯一顏色。


    易寧走在童家村內,腳步緩慢,長久的睡眠雖未讓他肌肉出現萎縮,但無力感卻還是存在。


    對於治療長期臥床帶來的後遺症,下地鍛煉是最簡單有效的治療方式。


    有句話叫醫者不能自醫。


    易寧已經實驗過了,他自己的血能增強藥力,增強後的藥力對其他人效果非常明顯,可對他自己卻作用一般。


    因此,身體與小天地想要恢複如初,怕是要靜養一段時間了。


    此時正是上午最忙碌的時辰,村民們大都前往外邊綠洲,村子便隻剩老人與孩子。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對於各個地方的生活氣息,易寧是非常願意感受的。


    所以他走得並不急切,看看這家人掛著的玉米,看看那家人門上貼著的神相,慢條斯理。


    就這麽穿街過巷,一刻鍾後,整個村子被他逛得七七八八,易寧也第一次聽到人們交談的聲音。


    隻是這些對話聽得他眉頭挑起。


    “好你個小瞎子,竟敢偷粥喝!”


    “這麽大一碗米粥,快老實交代,哪來的?”


    “壯哥你忘啦,她是聾子聽不到。”


    從對話就能分析出個大概。


    易寧強忍著肌肉傳來的酸痛,腳步加快,拐過一個牆角,便看到五個小孩正圍著一個小女孩,拳打腳踢。


    這個小女孩正是童錢,她卷縮在地上,用手抱住腦袋,動作熟練,地上還有一碗打倒的米粥。


    “住手!”易寧喝到,而後拍拍亭午。


    亭午“哞”的一聲,向娃娃們衝去,每一步都踏得震天響,把那幾個小娃娃嚇得連滾帶爬,向遠處跑去。


    這時,聽到聲響,有個老婦人從屋中跑出,看到亭午後,大罵一句“哪家的蠢牛?”


    而後又看到倒在地上的童錢,以及躲在遠處,伸頭探腦的娃娃們,她聲音變得更大。


    “你們幾個背時娃兒,又在欺負別個,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們幾個死娃兒。”


    老婦人從牆角持著一根木條,向娃兒們追去,她隻顧著教訓自家孫兒,至於倒在地上的瞎子女孩,就這樣被無視了。


    太婆追,娃娃跑,一會功夫便沒了人影。


    易寧眉頭微皺,看了眼離去的孩子們,發出一聲輕歎,而後向童錢走去。


    小女孩捏著空碗,蹲在地上,腦袋埋在腿間,有微微嗚咽聲傳出。


    突然,她抬頭看向易寧這邊,神色有些疑惑。


    易寧皺著的眉頭緩緩舒展,聲音溫和:“是我。”


    他知道,女孩聽得到自己說話。


    童錢那雙灰蒙蒙的眼睛眨巴眨巴,興奮地站起:“大哥哥你醒啦!”


    接著她又想起什麽,轉過身,用髒兮兮的袖子擦去眼角淚水。


    易寧來到童錢身前,女孩不僅瘦還矮,十一二歲的娃娃,身高卻才到自己腰間,明顯就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


    他伸手將女孩頭發輕輕挽起,剛才爭鬥中,孩子係頭發的枯草已經斷裂。


    當易寧的手觸碰到童錢時,明顯感覺到她身子僵硬了一下。


    易寧輕聲問道:“疼嗎?疼就哭出來,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不是嗎?”


    童錢又認真擦拭幾下臉龐,確認再無淚痕後,才轉過身來:“我不是因為疼才哭的。”


    說完,她指著地上米粥:“這麽多米粥,就這麽浪費了!”


    說著說著,童錢臉上又有些想哭,她嘴角撅得老高,但牙齒卻緊緊咬住,不想讓自己再哭出來。


    易寧從亭午竹兜中扯出一根幹枯藥草,認認真真為小姑娘係上頭繩。


    童錢猶豫半天,還是說道:“頭皮有些...緊。”


    “不好意思。”易寧正想拆那頭繩,他的手被一隻黝黑的小手按住。


    “但是大哥哥係的,我很喜歡。”


    小女孩抬頭,她明明看不到,目光卻顯得格外認真,似乎要把這一刻永遠記在心中。


    從她有記憶起,這是第一次有人為自己梳妝打扮。


    黃泥土堆砌的小巷內。


    她望著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髒兮兮的小臉蛋上,露出兩顆酒窩。


    他亦是微笑,牽起女孩的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漸行漸遠。


    ......


    日落西山,餘暉染紅天際。


    村南破舊小院,炊煙嫋嫋。


    院內易寧與童錢蹲在地上,在他們中間有團篝火,火上架著石鍋,煮的不是食物,而是亭午背著的藥材。


    童錢指著小院一角的伏曆,詢問:“這位叔叔怎麽了?”


    “不用管他。”


    易寧瞥了眼心神陷入沉寂的虎妖,而後詢問小女孩,“你是如何感知外邊世界的?”


    童錢組織語言,然後舉起手,張開五指,正要開口,肩膀上的淤青卻讓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風?”易寧猜測到幾分。


    童錢用力點頭:“嗯嗯,風伯伯吹過來後,我感覺到它不夠完整,那是它在告訴我,前邊有人。”


    突然,她話鋒一轉,指著身前石鍋喊道:“大哥哥,伱煮的東西要好了。”


    她的話音剛落,石鍋中的藥渣便開始凝為膏狀。


    易寧眼眸一亮,笑問:“這也是風伯伯告訴你的?”


    “不是啊,你不是說要煮三個時辰嗎?我心中一直在倒數呢。”童錢眉開眼笑,有些得意。


    “真棒。”易寧毫不吝嗇誇獎。


    他原本以為小女孩是那種天生道體,能與萬物溝通。


    如今看來,哪是什麽道體啊,隻是孩子從小到大不肯服輸,以自尊心學習到的經驗罷了。


    但,相比於道體,女孩如今這般更讓易寧敬佩。


    “這是什麽呀?吃的嗎?”


    童錢靠近聞了聞,淡淡的眉毛皺起,“不好聞,我們真要吃它嗎?”


    易寧耐心解釋:“這是千山活血膏,提煉草藥精華而成,屬於外用,中醫的一種治療手法。”


    “哦,我還以為吃的呢。”童錢揉揉幹癟的肚子,其實她都做好吃下去的準備。


    “肩膀露出來,我為你塗抹。”


    易寧笑了笑,“塗完帶你去吃東西。”


    童錢非常聽話,將手臂從袖子中扯出,她的手臂又黑又幹,一塊塊淤青都顯得不那麽明顯,而在淤青周圍,還有其他老舊傷疤,已經成結疤。


    管中窺豹,易寧看著這些新老疤痕眼睛眯起:“真不疼嗎?”


    童錢解釋:“嘿嘿,不疼,不疼,他們不是故意的,大多時候是我笨,幫了倒忙。”


    易寧不再多說什麽,怎麽會不疼,隻是相比於身體的疼痛,小女孩更害怕心靈上的疼痛罷了。


    天漸漸暗淡,易寧非常認真,為她塗抹藥膏。


    “你有什麽願望呢?”


    “我啊?我......嗯,我叫童錢誒,但我一顆銅錢都沒存到,我想每天......不,每個月存一顆銅錢!”


    這個髒兮兮的女孩,坐在火堆前,說得興高采烈,仿佛夢想已經實現。


    風在這一刻也變得溫柔。


    “好清涼,這真的有用誒,大哥哥好厲害。”


    “我還會很多呢。”


    “那...我可以學嗎?”


    “學來幹嘛?”


    “有了這個,要是小夥伴們不小心下手重了,我第二天也不至於幹不了活啦。”


    “那好,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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