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殿裏。


    當百官聽到趙曦要封衛淵為萬戶侯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像是炸了鍋一樣。


    有人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萬戶侯?這也太過了吧?”


    “就算是開國元勳,也無萬戶侯啊!”


    “英國公他老人家身經百戰,為國朝立下赫赫戰功,身居國公爵位,也不過享有千戶稅收”


    “.”


    如果趙曦隻是給衛淵一個‘冠軍侯’的名頭,百官絕不會有絲毫意見。


    忠勇侯是侯,冠軍侯也是侯。


    但趙曦的意思,是要封衛淵為‘萬戶侯’,這區別可就大了。


    擁有封地的武勳,這不是壞了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嗎?


    眾人議論過後,一些老臣,比如富彥國,原樞密使,如今的樞密副使趙概等,陸續反對道:


    “官家,雖前方將士取得大勝,但遼賊並未驅逐出境,如今賞賜,隻怕有些為時過早啊。”


    “請官家三思。”


    “陛下,老臣認為,應當待衛帥將敵軍趕出我大周境內之時,再行封賞!”


    “.”


    趙曦雖然年紀輕輕,但經過一係列的事情,比如砸太祖所立石碑等,在朝中已頗具威望。


    那些老臣們,伺候趙禎多年,但對於趙曦這孩童般,尚未定性的心性,仍是有些摸不透。


    所以,他們都不敢明著反對。


    就連王安石、範純仁等新朝骨幹,都覺得,趙曦的賞賜,太過草率了。


    然而,趙曦就是要賞,


    “諸公無需多言,朕心意已決。”


    “朕賞賜衛帥,也是要安撫軍心,讓前方將士積極備戰,爭取一鼓作氣。”


    “倘若諸公再有異議,且待戰事徹底結束之後再說。”


    話音剛落。


    原先被他派出的使者返回朝殿複命。


    趙曦問道:“衛帥打算分兵多少支援延邊之戰?”


    那太監跪地叩首道:“回陛下,衛帥說,如今遼軍尚有一戰之力,此時不宜分兵”


    不宜分兵?


    富彥國當即冷笑一聲,“若不分兵,難道偌大陝西諸路,就要拱手讓給西夏不成?”


    就連一向依仗衛淵的趙曦,都是有些微微皺起眉頭。


    自己已經很委婉的告訴衛淵,希望他分兵,還不分?


    難道,真要自個兒下幾道旨意不成?


    不等趙曦說些什麽,耳旁就再次傳來那太監的聲音,


    “衛帥說,我大周與吐蕃乃是友好之邦,吐蕃更是視我大周衛天朝上邦,隻需陛下一道旨意,遣吐蕃出兵討伐西夏,屆時,延邊之危可解。”


    “衛帥還說,野利遇乞與李元昊之間早已生出間隙,縱然西夏討伐我大周之前,夏主曾找過野利遇乞,但他最多也就隻能做到不在背後捅刀,絕不會幫著李元昊抵禦吐蕃兵力。”


    聽他長篇大論至此,趙曦猶如撥開迷霧一般,心中豁然開朗,笑道:


    “朕怎將吐蕃給忘了!”


    “那唃廝囉還曾為朕灌頂,教朕佛教之經義,也算是朕的半個師長。”


    “朕先書信一封,讓唃廝囉出兵,倘若他們有所猶豫,朕再下旨不遲!”


    說實話,趙曦年紀輕輕,雖然早慧,可此前,這早慧也有限的很。


    擱在幾年前,趙曦與幾位武勳家的孩子討論兵法,還不及他們。


    可如今,趙曦的智慧,卻遠超於同齡人。


    這極有可能與灌頂有關。


    衛淵也是在灌頂之後,對於兵法的研究更為透徹。


    不得不說,這吐蕃正宗密藏的灌頂之法,確實有些‘邪門’。


    好似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可過早地將人潛力挖掘出來,就好比天生異象,目生雙瞳之人,術遭天妒。


    沒有極強的命格,很難承受這種異象或是‘術’的效果。


    話說回來,此次侵掠大周主力是遼軍,衛淵也從未將西夏放在心上。


    西夏那塊國土,論麵積不如大周,與各國接壤,沒有江南水鄉為屏障依靠,注定就很難發展。


    縱然誕生了像是漢武唐宗這樣的皇帝,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散朝後。


    王安石求見趙曦。


    後者主動開口道:“王師來尋朕,可是因為朕賞賜衛師一事?”


    王安石點頭,作揖道:“官家,您對衛侯之恩寵,自有史以來,都太罕見了。”


    趙曦人小鬼大,“王師,你認為,遼軍南下,為何這麽快,就打到了汴京?”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敵軍孤注一擲,我軍不曾防備,難以節節抵抗.”


    趙曦搖頭道:“王師所言,在朕看來,並非主要。”


    “我軍與遼軍一戰即潰,他們如虎狼,我軍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朕思來想去,無外乎就一點兒,我大周武將的地位,太低了。”


    “低到連普通老百姓,都瞧不起那些為國而戰的將士,稱他們為丘八。”


    “甚至,民間都已經盛行了一句話,叫做好男不當兵”


    “長此以往,誰還敢為我大周死戰?”


    “朕與其說是賞賜衛師,不如說是.朕,要提高武將地位,讓我大周英勇之士,都能為國而戰!”


    “.”


    嘉佑八年,五月二十八日。


    冠軍侯府裏。


    張桂芬命人準備了馬車,出了城去。


    途中,不少百姓都見到那刻有‘忠勇侯’字樣的馬車,都是心甘情願的讓道,


    “是忠勇侯府的馬車?”


    “車裏坐的誰啊?”


    “官家不是已經為衛元帥進爵了嗎?如今該是冠軍侯才對。”


    “聖旨昨日才有,想來這幾日,忠勇侯府這幾個字就要換了。”


    “衛帥成為冠軍侯,實至名歸啊!”


    “.”


    坐在馬車裏的張桂芬聽到了些許外界聲音。


    她為此感到榮耀。


    這份榮耀,是她的丈夫,是無數為國而戰的將士,浴血拚殺出來的一個結果。


    有人說,曆朝曆代的冠軍侯,皆早亡,死於非命。


    但張桂芬不信這個。


    在他看來,衛淵的冠軍侯,與其說是屬於衛淵,倒不如說是屬於北伐的將士。


    待她來到城外,等了半個時辰左右,英國公府的管家‘張叔’才開口道:


    “姑娘,人到了。”


    張桂芬‘嗯’了一聲。


    不遠處的馬車裏,坐著一名孕婦,此人正是謝玉英。


    婢女小紅掀開車簾,看到正前方忠勇侯府的馬車,道:“小姐,侯府派人來接咱了。”


    謝玉英當下不敢大意,親自翹首看去,卻見是三匹駿馬當頭的馬車,下意識開口道:


    “不會是夫人親自來了吧?”


    小紅‘啊’了一聲,“小姐,咱們怎麽辦?要不先將馬車開過去,與侯府裏的那位夫人碰個麵?”


    謝玉英搖頭道:“不可,咱們什麽身份?怎能驅使馬車過去?讓車夫停下,我走著過去。”


    婢女小杏道:“夫人,您尚有身孕.”


    謝玉英道:“千裏迢迢都趕來了,不礙事的。”


    說罷,她就下了馬車去。


    小杏與小紅緊隨著她。


    待來到那輛豪華馬車前,謝玉英駐足,深深作揖道:“不知.”


    話還沒說完,張桂芬就已掀開車簾,朝著她莞爾一笑。


    這一刻,謝玉英似乎失了神。


    腦海裏瞬間意識到,馬車裏坐著的,正是張桂芬。


    其實,她在腦海裏,幻想過無數次張桂芬有著怎樣的容貌。


    但此時見到真人以後,她才意識到,自己與對方差距,究竟有多大。


    不說容貌這一塊,單論氣質,就已經完敗了。


    她從未見到過如此英姿颯爽的女子,就連她,都有下意識的心動。


    “奴婢謝玉英,拜見夫人。”


    謝玉英乖巧的再次作揖。


    她身後的那兩名婢子,在見到張桂芬的容顏氣質之後,心裏都生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效仿謝玉英,深深作揖。


    張桂芬笑道:“你有身孕,不便久站,上車來。”


    說罷,便就合上車簾。


    謝玉英愣在原地。


    要上侯府的馬車?


    這.


    猶豫期間,執馬繩駕車的張叔開口道:“夫人讓你上來,你就上來便是。”


    隨後,就放下了馬車的小木梯。


    在兩名婢子的攙扶下,謝玉英緩緩上了馬車。


    她順著張桂芬眼神示意,坐在一旁,顯得極其拘束。


    張桂芬看著她的大肚子,不禁想起自己懷孕之時,笑道:


    “侯爺原打算是待衛國之戰結束後將你接來。”


    “但此戰不知何時才能結束侯爺想著,趁著你肚子還不是太大,就將你接來了。”


    謝玉英點了點頭,“夫人,侯府的門檻,我是萬萬不敢踏過的.”


    張桂芬語重心長道:“你既然已經懷了侯爺的子嗣,過門也是遲早的事,伱別心急。”


    遲早也就是說,並非現在。


    那如今是去何處?


    謝玉英不解道:“夫人,咱們如今這是去哪?”


    張桂芬道:“自然是回侯府。”


    謝玉英受寵若驚道:“夫人不是說”


    張桂芬道:“你懷著衛家的骨肉,如今來京,大姐與二姐都想見見你。”


    大姐與二姐.


    謝玉英頓時有些慌亂,“夫人.奴婢奴婢隻帶來一些江南特產.就這般去見大姐與二姐奴婢”


    張桂芬笑道:“大姐與二姐都不太重視這個,而且,我也為你準備了些,待回到侯府,你就說是你準備的。”


    謝玉英道:“奴婢怎敢”


    張桂芬搖頭不語。


    隨著馬車不斷前行。


    忽而,張叔開口道:“夫人,眼前似乎是康家的人,他們好像犯事了。”


    聞言,張桂芬掀開車簾,看到了康家上下幾十口子人,都被粗重的鐵鏈綁在一起。


    康家主與康王氏站在首列,二人均被折磨的不成人樣,尤其是康王氏,衣衫襤褸,所見之處,沒有一寸好肌膚。


    張桂芬注視著康王氏。


    而康王氏也注意到了忠勇侯府的馬車。


    她突然像是瘋了一般,歇斯底裏的怒吼道:“張桂芬!你該死!你們衛家都該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不遠處,王老太太都要哭成個淚人了。


    坐在馬車裏的張桂芬沒有絲毫回應,隻是嘴角漏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就在這時,有一名衙門裏的差役,狠狠扇了康王氏一巴掌,怒聲道:


    “大膽!衛侯爺一家也是你敢辱罵的?找死不成?!”


    除了他之外,還有二十三名捕快。


    看樣子,是要押解康家一行人去流放。


    張桂芬合上車簾,命張叔繼續駕馭馬車前行。


    就在昨日,衛淵剛被封為冠軍侯的午後,趙曦命人將王家老太爺從太廟裏搬了出來。


    以莫須有的罪名,責令王家即刻離開京城,遣返原籍,終身不得返京。


    至於康家全部被流放。


    要不是盛竑去求了衛恕意,衛恕意又將盛竑的請求告知張桂芬。


    隻怕,就連王若弗都要被康王兩家所牽累。


    自經曆過生產之事後,衛恕意早就不是什麽心善之人,她讓張桂芬求情,其實是看在衛淵重視盛長柏的麵子上。


    馬車裏。


    謝玉英好奇方才被押解的那些人,但她不敢發問,隻好將疑惑憋在心裏。


    張桂芬見她愣神,隻以為她是在想康家一行人,笑道:


    “那些人,是因為得罪咱們衛家,被陛下流放了。”


    謝玉英心頭一驚。


    她早就想過,衛家在京城裏定是那種擁有著莫大權威的超然武勳之家。


    但怎敢想到,某些家族,僅是得罪衛家,就被朝廷全家流放了?


    這太不可思議了。


    謝玉英越想越是心驚,但同時,也有些慶幸。


    她就算沒有名分,無法入侯府的大門,但也是衛淵的女人。


    憑借著這層身份,她也能將肚子裏的孩子生下來,並且好好將其撫養長大或是在京城立足。


    她喜歡待在江南,不是因為她不想來到最繁華富裕的汴京城。


    而是,京城的水太深了。


    除了背後有靠山的魏行首,像是她們這些紅塵女子,誰敢說,來到京城之後,不會被京城裏的權貴們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待來到侯府,謝玉英與張桂芬下了馬車。


    前者看到忠勇侯府的門麵,那兩頭栩栩如生的石像麒麟,還有立於府門前的十二杆大戟,三進三出的門第,有著九個台階之高的台階.


    方知,什麽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權貴人家,方知,侯府的門檻,究竟有多高。


    侯府的九個門檻,是趙曦登基之後,命人加上的,原先隻有六個。


    六為貴,九為尊。


    百官上朝的大殿前台階,足足有一百零八個。


    在大周,除非是皇帝特許,不然,哪家權貴的台階高於六個,都是屬於違規。


    這時,寶珠正侯在府門前,看到張桂芬以後,深深作揖道:“夫人,大姐與二姐均已到了,明蘭姑娘也來了,木哥兒哭著想要見您。”


    張桂芬笑道:“是不是明蘭又欺負木哥兒,木哥兒要找我做靠山?”


    寶珠笑了笑,攙扶著她跨過台階,“那誰知呢?總之木哥兒看明蘭姑娘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張桂芬笑著搖頭,待站在府門前,才驀然轉身,朝著愣在原地發呆的謝玉英緩緩開口道:


    “愣著作甚?進府,去見大姐與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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