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輔遇刺當晚,整座英國公府亂成一團。


    張桂芬聞訊趕來時,已經有禁軍將士進駐府中,要保護張輔安危。


    此刻,身中箭矢的張輔正躺在床上被禦醫診治。


    床榻邊沿,放置了一個水盆。


    張輔赤裸著上身,禦醫正小心翼翼的為他拔出箭矢,期間,一種鑽心的痛楚瞬間湧上張輔心頭,使他大汗淋漓,忍不住哼出聲來。


    禦醫瞧著拔箭時流到水盆裏的黑血,眉頭深深皺起。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倘若隻是一支箭矢,自是有驚無險,可怕就怕在,箭頭上淬了毒物。


    張輔久經沙場,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勢不下二三十處,自是能夠分辨自身情況。


    他瞧了一眼禦醫,臉色蒼白,語氣微弱的開口道:“先止血,再祛毒。”


    屋外。


    張夫人急的團團轉,張桂芬雖也心急如焚,但也不得不上前安撫自己的娘親,


    “娘,父親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剛說完,府裏的下人就來報,說是太子與範相公來了。


    母女二人不敢有絲毫遲疑,當即前去迎接。


    太子趙曦見了她們二人,直接開門見山道:“不必多禮,如今張帥情況如何?”


    張夫人歎了口氣。


    張桂芬眉頭緊鎖,不得舒展。


    見狀,趙曦咬牙切齒道:“派人告訴燕達,不惜一切代價,將那些該死的刺客一網打盡!”


    王安石道:“燕指揮使已經去查了,殿下,此時應該做的,是全城戒嚴,禁止將張老元帥遇刺的消息傳出去,否則三軍震蕩,此戰還未正式開打,我軍就已經輸了。”


    話音剛落,禦醫緩緩走出屋子裏。


    趙曦連忙詢問,“如何?”


    禦醫作揖道:“回殿下,箭矢暫時取出來了,但箭上有毒,不知是何毒物,卑職不敢貿然下藥。”


    有毒?


    張夫人臉色瞬間大變。


    趙曦又急忙詢問,“可有性命之憂?”


    禦醫搖頭,“從目前來看,暫無,卑職已用針灸之術延緩了毒物蔓延。”


    針灸?


    趙曦沉聲道:“把王惟一叫來!”


    隨後,他火急火燎的來到張輔房間裏。


    卻見對方臉色蒼白,眼神遲滯,似將要命不久矣一般。


    趙曦連忙上前。


    這時,張夫人與張桂芬、王安石等人都跟在他身後。


    趙曦沒有在乎這些,而是著急的詢問道:“老元帥,你如今臥榻不起,出征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本宮想知,除你之外,誰可為帥?”


    不用想也知道,以如今張輔的情況,肯定是掛不了帥了。


    張輔咳嗽兩聲,傷口處又溢出鮮血,看向擔心他狀況的張夫人母女二人,擺手道:“你們先出去。”


    張夫人瞧見張輔那模樣,已是下意識淚流滿麵,在張桂芬的攙扶下,走出這個房間。


    頓了頓,張輔才看向太子,做出一副翹首以盼的姿勢,詢問道:“能否稟明官家,讓我那不成器的學生回京主持軍國大事?”


    聞聲,太子想了想這種可能,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見狀,張輔緩緩閉上雙眼,歎了口氣,“輔國公秦烈,可為帥。”


    “秦烈.”趙曦喃喃一聲,作揖道:“老國公好好養身子,早日康複,值此危難之際,需要老國公挺身而出。”


    說罷,趙曦便離開張府。


    此時此刻,對他來說,時間一分一秒都不容耽誤。


    因為,家國重任,此刻,就擔在他那弱小的肩膀上。


    回宮之後,燕達前來匯報刺客一事,


    “行刺的那夥人,在汴京潛伏了數十年之久,平日裏,裝作與我大周百姓無異,如今突然動手,顯然是預謀已久,經過調查,他們買通了一位看守禦街的侍衛”


    數十年之久?


    趙曦深深地看了一眼燕達,語重心長道:“先是衛少傅,再是他的老師張輔這要是傳出去,我大周子民該如何看待朝廷?”


    “堂堂國公,在天子腳下被刺殺,你們皇城司就查出這些?數十年呐!”


    趙曦越說越氣,“繼續查,無論涉及到誰,殺!”


    聞言,王安石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雖然國朝需要一位強勢的帝王,但動輒喊打喊殺,也略有不妥。


    雖然那些人該殺,可一旦讓趙曦養成習慣


    畢竟,他現在還小,將來若成為一名嗜殺的帝王,隻怕也多有不妙。


    “如今各地禁軍都在調動,英國公遇刺重傷,難以掛帥,就如英國公所言,讓秦烈擔任帥位,迎戰遼國。”


    “至於西夏那邊,就全權交由康國公與種諤做主。”


    說到這裏,趙曦忽然感到身子一輕,頭腦發昏。


    王安石瞧見他有些不對,連忙上前攙扶著,“殿下.”


    趙曦道:“這幾日,太缺覺了,本宮睡一會兒,王師,你守在本宮身邊,若有急事,立即叫醒我。”


    王安石點了點頭。


    隨後,趙曦就趴在桌子上陷入熟睡。


    王安石瞧著他,最終歎氣道:“說到底,還是個孩子。”


    若國無儲君,趙禎病重,這天下,不知亂了幾次了。


    在趙禎熟睡期間,王安石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要向衛淵寫一封信,告知京城裏的情況。


    張輔被刺的消息還是被泄露出去了,畢竟像是這樣的大事,想守,也守不住。


    天剛亮,整座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他遇刺重傷之事,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都在熱議此事,


    “先是忠勇侯被革職,再是英國公主動請辭,師徒二人接連遇刺,異族南下.這當中要無陰謀,說出去誰信啊?”


    “是啊,放著高官厚祿不要,誰會主動請辭?興許是這朝中出現了奸臣,要迫害忠勇侯與英國公!”


    “沒準就是那奸臣要聯合異族南下,欲要謀朝篡位!”


    “噤聲!這話可不能亂說。”


    “朝中定是出現了奸佞,否則,英國公剛決定要掛帥,就遇到了刺殺,事情怎會這般巧合?”


    “.”


    隨著一些風言風語的傳出,原本就被戰爭陰影籠罩下的汴京城,此刻愈發顯得不安。


    值此大戰危急時刻,讓趙曦父子乃至文武百官最為擔憂和頭疼的事情,發生了。


    那就是社稷不穩,民心動蕩。


    就連一些軍中,都出現了流言蜚語,止也止不住。


    而輔國公秦烈屬於臨危受命,不得已先率領三十萬禁軍前往雁門。


    至於其餘軍隊,至少要在兩三個月左右的調動下才能逐漸匯聚於京城。


    總得來說,就算是張輔陷入重傷,百官們也並不覺得,此戰會敗。


    打不贏難道還守不住?


    嘉佑七年,十月十九日。


    趙禎得知張輔被刺的消息後,氣血攻心,再次陷入昏厥。


    趙曦擔心朝廷動蕩,特意將有關趙禎的消息封鎖,同時,也將蕩虜軍調到皇城當中,以備不測。


    關鍵時刻,他還是願意相信自己老師留給他的軍隊。


    ——


    此時,蘇州,太湖別院,一處寬闊的房間裏。


    衛淵將顧偃開臨終之際給他的燕雲十六州布防圖徐徐展開,同時根據自己的記憶,做了一個邊疆沙盤還有邊疆一帶的地域圖紙。


    吳王坐在一旁,看著他正盯著那些圖紙,眉頭緊鎖著,不由得好奇道:


    “遼夏雖然來勢洶洶,可畢竟有你老師張輔坐鎮京畿,需要這般擔憂麽?”


    衛淵負手而立,目光從未離開地圖,時而看向代州,時而看向保定一帶,喃喃道:


    “根據代州斥候傳來的消息,耶律仁先、耶律義先都已經出現了,唯獨不見耶律信先,他到底在哪裏?”


    聞聲,吳王應聲道:“不是說那耶律信先去了西夏麽?”


    衛淵緊皺著眉頭,“談什麽事情,兩個月都談不好?如今戰爭已開,耶律信先不該消失才對。”


    像是這等國戰,耶律三雄肯定是全部到場,缺一不可。


    但關鍵,如今就連夜不收都找不到耶律信先的下場。


    “我剛被革職時,聽皇城司的探子說,還派了軍隊在涿州一帶。”


    “代州之戰已經打響,朝廷的援軍不日就至,按理說,隻要他們攻不破雁門,即使有諸多手段也是枉然。”


    “但我這心裏,始終是放心不下。”


    如今,遼國境內,真正意義上,能夠指揮大兵團作戰的,也就耶律三雄。


    他們算是皇室中人,對耶律洪基都是忠心耿耿,耶律洪基也敢用他們。


    值此國戰之時,不該少個人才對。


    對於張輔來說,他心中的對手,隻有耶律仁先,而耶律義先勉強隻能算是半個。


    至於耶律信先,那更是宛若透明般的存在。


    畢竟,耶律信先與衛淵是同時代的人,張輔不可能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記掛在心上。


    可是衛淵接觸過耶律信先,不敢對其有絲毫小覷之意。


    “涿州.涿州我若領兵在涿州,大戰一起,我是該與朔州的遼兵遙相呼應,還是”


    衛淵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


    涿州乃是遼國重鎮,不可不察。


    忽的,衛淵瞳孔一縮,連忙大聲道:“兆遠!兆遠!”


    話音剛落,林兆遠便急匆匆走進房中,作揖道:“侯爺,何事?”


    衛淵急忙道:“火速派人告知太子與王尚書,我懷疑,代州是佯攻,他們真正的目的,是要攻我霸州!”


    霸州也是大周的邊城之一。


    多少年來,遼國一直想拿下的重鎮是雁門,因為那個地方戰略意義比較重大。


    但是,這一次,遼國不是想要侵占多少土地、資源等,而是想著,入主中原!


    “代州是佯攻?可梁達不是寫信來說,雁門關外,少說有三十萬遼國鐵騎嗎?”


    林兆遠不解。


    衛淵道:“三十萬三十萬拿不下中原,他們號稱有百萬雄獅就算沒有百萬,隻怕也絕不止三十萬!”


    聽到這裏,林兆遠瞬間被驚出一身冷汗。


    茲事體大,他不敢有絲毫拖延,當即派人前往京城。


    衛淵站在沙盤前,皺眉道:“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此時,吳王也忍不住有些憂心,“衛小友,你是不是有些杞人憂天了?”


    衛淵沉聲道:“耶律信先一日不出現,一切都皆有可能。”


    午後。


    衛淵接到王安石來信,得知老師被刺殺之事,勃然大怒道:


    “京城裏的那些侍衛是幹什麽吃的?”


    “堂堂國公,為國立下無數功勳的元老,在天子腳下,說被刺殺就被刺殺?”


    “將來史書怎麽寫這事?說出去都要被世人恥笑!滑天下之大稽!”


    吳王勸慰道:“衛小友息怒,王尚書信中不是說了,你老師無性命之憂。”


    衛淵深呼吸一口氣,沉聲道:“輔國公秦烈,治軍尚可,讓他領兵作戰,對手還是耶律仁先,他打不贏的。”


    吳王道:“就算打不贏,也能守住吧?”


    衛淵內心苦澀,搖頭道:“到了此時此刻,伱們還沒看懂?遼夏兩國發動的這場戰爭,不是隻想著獲得一些好處就算完了,而是要瓜分我大周!”


    “此前,他們打著的旗號,都是拿下雁門,入主代州,而這一次,他們說的是,南下擒龍!”


    最後四個字,他咬的很重。


    時至如今,朝中很多士大夫,都與吳王有著相同的觀點。


    遼國肯定如往常一樣,打一段時間歇一段時間,最後不了了之。


    但唯獨衛淵與張輔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正因此,他遇刺當夜,請求太子趙曦,調衛淵回京。


    嘉佑七年,十一月初旬,耶律信先率軍攻破雄州,一路南下,三日之內,將保定收入囊中。


    被譽為鐵軍的五萬保定軍將士,全被遼國的鐵蹄衝散。


    同月初旬,種諤自賀蘭山一帶撤軍。


    當初衛淵親自向西夏伸手要來的地盤,如今再次拱手相讓。


    也是在這時,秦烈已率領先鋒軍隊一路快馬抵達代州一帶,支援雁門。


    嘉佑七年,十一月中旬,雁門境外下雪,耶律仁先命耶律義先繼續與雁門關周軍對峙,他則率領二十萬鐵蹄攻打安肅一帶。


    至此,拉開遼軍三線作戰的序幕。


    到了這時,衛淵才明白,原來並無什麽佯攻主攻一說。


    遼國三路並進,全是主攻。


    耶律信先就是要將大周朝廷支援代州的軍隊給死死拖住。


    為耶律仁先的南下做足鋪墊。


    至於耶律信先,所到之處,一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北方百姓苦不堪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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