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外。


    郭顥聽到陳大牛所言,略微有些愣神。


    他們仍在代州時,陳大牛給他的印象,就是憨厚、老實,不聰明,可以隨便忽悠。


    但如今,他再看向陳大牛,卻是有些看不透他了。


    “你在大哥身邊長進許多。”


    郭顥說了句。


    他原本是要從杭州直接出發前往蘇州的,甚至都已經準備啟程了,就因薑隨雲的一句話,讓他如醍醐灌頂一般。


    蘇州之行,他離開誰都無所謂,唯獨,不能離開陳大牛。


    如果,衛淵真要殺他,那麽,能保他的人,隻有陳大牛。


    隻因代州八虎與衛淵關係最親密者,就是陳大牛。


    “你倒是越活越糊塗,咱們哥幾個,能有今日,不容易。”


    陳大牛冷眼掃了他一下,“實不相瞞,大哥對你,確實動了殺心,而我,最遲昨日就該離開杭州。”


    郭顥心中一驚,“你是為了我,特意守在此處?”


    陳大牛冷哼道:“不然呢?總不能看著你真死吧?”


    郭顥有些感動,“咱們幾個兄弟裏,就屬你最重情義。”


    陳大牛關上車簾不再看他,“也屬你最薄情寡義。”


    郭顥苦笑一聲,跳上馬車,從車夫手中接過馬韁,“三哥親自給你執鞭駕車。”


    陳大牛沒有絲毫回應。


    此時,杭州城內。


    一處老宅裏。


    吳王正坐在院中靜氣凝神。


    片刻後,有名親衛走來,作揖道:“王爺,陳將軍已經離開京城了。”


    吳王點了點頭。


    親衛不解道:“衛侯的意思是,希望王爺可以拖住陳將軍,最起碼,在郭顥抵達蘇州之前,不可讓陳將軍現身蘇州,您為何要放任陳將軍離去?”


    吳王反問道:“如果那位陳將軍執意要走,伱們誰能攔得住?”


    親衛無言。


    自前些時日離開太湖,前往各世家商賈途中,他們常與陳大牛切磋,僅是幾招就敗下陣來。


    倘若陳大牛執意離開杭州,至少需要出動四五十人,才能將其攔下,畢竟,不是死戰。


    他們一方麵要注意不能傷到陳大牛,一方麵還要攔著他,這很難。


    吳王見他沉默,繼續說道:“你以為,這位陳將軍刻意要在杭州留宿一夜,是為了什麽?”


    “你們對於那位陳將軍的印象,是不是憨厚耿直,一根筋?”


    親衛點了點頭。


    吳王冷笑道:“可若是他執意要讓你們看到他這一麵呢?”


    親衛頓時心驚不已。


    “他要是真想走,你們攔不住的,倒不如順其自然,讓他隨那位郭將軍去蘇州吧。”


    聽到吳王再一次開口,親衛充滿困惑,“陳將軍是衛侯的人,他這麽做,就不怕衛侯生厭?”


    吳王語重心長道:“這就是那位陳將軍最有意思的地方,他都能對郭顥這種人重情重義,又豈能不會為了衛淵而效死命?”


    “而衛淵.又豈能不知這一點?”


    親衛頓時恍然大悟,“王爺,不知咱們何時啟程前往蘇州?”


    吳王躺在搖椅上,緩緩閉上雙眼,笑道:“誰說我們要去蘇州的?”


    親衛更為困惑了。


    吳王笑著說道:“咱們隻是負責給衛侯搭戲台子而已,那戲台既然已經搭好了,怎麽唱,與誰唱這段戲,就與咱們無關了。”


    整座江南、東南有名望的世家商賈齊聚蘇州太湖,如此大事,朝廷那邊不可能不知道。


    如此關鍵時刻,吳王出現在哪都無所謂,但唯獨不能出現在蘇州太湖。


    他與衛淵,彼此心照不宣。


    搭台的人的確是吳王,但唱戲的人,不是衛淵與郭顥,後者還不配。


    衛淵將聲勢搞得如此浩大,其實是與京城那位唱戲。


    郭顥,不過是個被利用的棋子而已。


    ——


    林兆遠麾下親衛,那個叫做韓廣的,先郭顥一步抵達蘇州太湖的花船裏。


    此時,衛淵正坐在甲板上釣魚。


    這是他自來到江南以後,做得最多的一件事。


    垂釣期間,韓廣站在他的身後,將郭顥吃魚肉的場景與所言,一五一十的稟報給了他。


    他笑著向坐在自己左右兩側的林兆遠與石堅笑道:“看來郭將軍還是挺能吃苦的嘛。”


    林兆遠問道:“衛帥究竟打算如何處置郭顥?是不是一定要殺他?”


    聽到這番話以後,韓廣識趣的退下。


    石堅以及麾下幫眾,是衛淵的底牌之一,專門為他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他繼續坐在這裏聽那種敏感的話題,並無妨礙。


    衛淵道:“我如果真想殺他,也不會讓吳王與陳遠之辦了事情之後,特意停留在杭州。”


    此前,他稱呼陳大牛,絕不是稱喚其大名。


    林兆遠心中一驚,“衛帥如此安排,是要看遠之是否與郭顥同行?”


    這麽問,是想知道,衛淵有無試探陳大牛的意思。


    畢竟,來蘇州之前,陳大牛已經明確表態,不希望發生哥幾個互相殺戮的事情,也就是說,陳大牛不想見到衛淵殺郭顥的事情出現。


    起初,林兆遠擔心,因為這種事,會使衛淵對陳大牛心生芥蒂。


    若陳大牛去到杭州是出自衛淵的安排,那就說明,他們的大哥,也不滿大牛了。


    衛淵笑道:“你想多了,我比你們任何人都了解陳遠之,如果我沒看錯他,他一定會選擇與郭顥同行,我這麽做,是要給彼此一個台階下。”


    林兆遠恍然。


    說一千道一萬,衛淵都不是真的想殺了郭顥。


    但對方畢竟是壞了規矩,如果不殺,不足以正法,將來代州八虎或是來自代州關係網的那些將領再出問題,他如何服眾?


    可一旦陳大牛跟著郭顥前來蘇州,將陳大牛放在中間,的確可以給彼此一個台階下,不至於事情到了份上,真要去做絕。


    “當然,我讓吳王將陳遠之刻意留在杭州,也是想看看,陳遠之會不會為了郭顥,選擇與他同行。”


    剛說到這裏,就見有飛鴿傳書過來,說是陳大牛與郭顥已經在來太湖的路上。


    看到傳書內容後,衛淵笑道:“今後,你們若是誰再說大牛傻,本侯第一個不願。”


    林兆遠也跟著他笑了起來。


    但笑容多少是有些勉強。


    他比任何人看得都明白,自從衛淵坐在了殿前司都指揮使那個位置後,就是有些與眾不同了。


    唯獨陳大牛他們,還以為衛淵沒有變。


    此前,或許真的有些兄弟情分在裏麵。


    但現在,更多的是上下尊卑,是主公與輔臣之間的關係。


    林兆遠之所以能發現這種悄無聲息的轉變,是因為一直以來,他不僅視衛淵為自己的大哥,還將其視為自己的‘主子’。


    這個詞,或許有些難聽,但這就是林兆遠的真實想法。


    他不知道,衛淵的轉變究竟是好是壞,但他不在乎,他隻需記住自家娘親臨終前的一句話即可,


    “林家世代,為衛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


    嘉佑七年,五月下旬,陳大牛、郭顥一行人,已經抵達蘇州。


    他們一路乘船,經運河至太湖。


    一路上,郭顥的那些親信們,像是見到心中崇拜之人一般,隻要有機會,就會與陳大牛切磋,討教武藝,


    “陳將軍,幾年前,遼國騎兵裝作匪患襲擾我大周邊民,當時末將奉命征討,遇到一遼將,他的武器很怪,是彎刀,有鐵鏈,施展起來,近不得他身,若我再遇之,該如何對敵?”


    “陳將軍,昨日與您比試時,您將末將擊倒在地的那一招,能否給末將再演示一番?”


    “陳將軍”


    “.”


    幾日以來,幾乎都是如此。


    因為從代州出身的將領都知道,陳遠之乃是武癡,不時與各家比試武藝,可謂融匯各家所長。


    大家都是武夫出身,誰不願自身武藝有所精進?故而常追問著。


    如果是換做旁人,陳大牛早就不勝其煩了,畢竟,那些將領與他無任何關係。


    憑什麽,要免費教導他們武藝?


    但是,誰讓這些將領都出自代州呢?


    代州,是陳遠之等人的第二個家鄉故土。


    甚至,陳遠之常與人說,待將來年紀大了,就去代州養老。


    是以,他對出身代州的將領,都有著一種天然的親近感。


    如今,某些京城裏的將士,為了能得到代州八虎的青睞,還特意想法子將自己的祖籍改在了代州。


    以前,那些武夫們,都以京畿禁衛將士為榮,都視代州、延邊的將士為‘土軍’,說他們算不得正兒八經的禁軍將士。


    但如今,時代變了。


    能在軍中混出樣子的,基本上,都來自於邊軍。


    別的不說,且說如今,代州八虎,哪個不是身兼要職?


    徐長誌擔任馬軍司都指揮使。


    與代州八虎親近的楊懷仁,擔任步軍司副指揮使。


    蕭逾明又被衛淵提拔為殿前司虞候。


    去歲年中時,就連代州八虎裏名聲最不顯的沈青,也在兵部掛了個職位。


    代州勢力的影響力,一日勝過一日。


    是以,曾經以戍衛京畿為榮的,出身京畿附近的禁軍將士們,此刻都渴望能得到了邊軍身份或是出身代州的背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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