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昌伯家的事,說破天,與衛淵也無關。


    他倒是有些慶幸,老富昌伯是死在這個時候了。


    若是死在自己婚期前後,怕是婚期又要推延。


    不過既然人家富昌伯府派人來報喪,那麽這幾日不管怎麽說,都要去瞧瞧。


    至於當下,還是拜訪恩師比較重要。


    等衛淵來到英國公府的時候,恰巧又見富昌伯一脈的人剛走。


    他來這裏,就像是自家人一樣,出入無阻,等到了正堂,向張輔夫婦施過禮之後才問道:


    “富昌伯府遣人來報喪了?”


    張輔點了點頭,“明日隨為師去一趟。”


    衛淵微微頷首,“張鼎那小子最近在代州如何?”


    張輔撫須道:“你都將代州快經營成你衛家的了,還何須問為師?”


    衛淵愣了愣神。


    張夫人向張輔使了個眼色,“你看你,孩子剛來,說那些有的沒的作甚?”


    後者深深地看了一眼衛淵,語重心長道:


    “你苦心經營代州,為師能夠理解,但不要太過,官家眼神很好。”


    衛淵鄭重作揖道:“望恩師明鑒,學生生於微末,如無根浮萍,學生不得不那麽做。”


    “而學生做這些事情,並無任何不軌之心,學生對官家的忠誠天地可證。”


    “學生隻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若將來官場不得利,學生最起碼還能回代州種地。”


    張輔還想說些什麽。


    卻被張夫人罕見的打斷,


    “好了,咱們都是一家人,隻聊家事,不聊朝堂之事。”


    “淵兒是個有主見的,你也老了,一些事,就別過問了。”


    張輔能察覺出代州的一些情況,是因為張鼎去了代州。


    倘若趙禎也有留意呢?


    細想趙禎對自己的微妙態度衛淵不得不慎重。


    “張瞻、張睿他們二人呢?”


    衛淵坐在張輔夫婦身前一側,問道。


    張夫人笑道:“這會兒應在軍中訓練,到了用晚膳時應該就能回來了。”


    衛淵看向張輔,搖頭一笑,


    “我這兩個兄弟還小,恩師還是莫要太苛責的好。”


    張輔道:“不小了,你像瞻兒這麽大的時候,已經學著握刀殺敵了。”


    衛淵道:“學生殺敵的時候恰逢武襄公去世不久,遼、夏兩國虎視眈眈,學生也是沒了法子.”


    “如今天下太平,更何況有老師您坐鎮,還何須我那兩個兄弟在將來有朝一日上陣殺敵?”


    張輔搖頭歎道:“話是這麽說不假,但是你我都心知肚明,若是常年小戰不斷,倒也真的不必憂心。”


    “可怕就怕在天下太平了一段歲月,突然又要起兵戈.”


    “為師看了伱在東南所寫的練兵法,還有那練兵實紀.”


    “你在用兵之道上,已經超越了為師,為師也不得不服老.若為師料想不錯,將來若有浩大戰役,隻能由你出來扛事了。”


    一旁的張夫人覺得他是杞人憂天,不免開口道:


    “好了,今日隻聊家事,你們師徒二人,也暫且將這天下大事放一放。”


    唯獨衛淵心裏清楚,張輔的猜測不無道理。


    若是常年小戰不斷,反而難以爆發大的衝突。


    可如今天下太平,各國都在積攢實力。


    誰不想入主中原?


    這四個字帶來的誘惑太大了。


    一旦到了那個時候,那便是國戰,是生死之戰。


    屆時,除了衛淵,大周這邊,真無可扛鼎的將領了。


    這也是很多人都能猜到的事情。


    趙禎又豈能不知?


    他將衛淵留給太子,不就是想著,若是有那麽一天,衛淵可以幫著太子、幫著國朝躲過一劫?


    總之,如今的大周,很難再培養出來一位像衛淵這樣的年輕將領。


    徐長誌、楊懷仁都有明顯短板,而且難以彌補。


    最為要命的是,如今大周的精銳之師,一定有從代州出身的將領。


    比如蕩虜軍、東南水軍等。


    由於英國公的兩個兒子正在營中訓練,而張桂芬因即將出嫁的緣故,不便見衛淵,所以,此間倒是隻有他們三人。


    嘮了些許家長,張輔就以府中事務為由,讓張夫人暫且退下。


    張夫人心知肚明,這爺倆湊一塊若是不聊些家國大事,要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索性就隨他們去了。


    張夫人前腳剛走,張輔就說道:


    “據派往遼國的密探得知,他們今年兵馬所需,較於往年上漲了一倍不止。”


    “西夏那邊倒是沒什麽動靜,隻是聽說,夏國大將野利遇乞有造反的嫌疑。”


    聽到這裏,衛淵頗感好奇,“因為他兄長的死?”


    張輔撫須道:“不清楚,或許野利遇乞本就有野心,那李元昊是一代雄主,可他疑心太重,擅殺朝中大臣,不得人心。”


    衛淵也聽說了有關西夏的一些事情。


    據說野利旺榮的妻子為李元昊生下一女。


    真不知野利遇乞要是知道這件事情,到底是個怎麽情況。


    可惜,這些事情,注定不能被載入史冊。


    不然得話,足夠後世人笑罵的了。


    當二人談到這裏的時候,衛淵看了看左右,張輔示意眾人退下。


    隨後,衛淵神情凝重,輕聲道:“官家的身體,到底是什麽情況?”


    張輔眉頭緊皺,並未說些什麽,隻是搖了搖頭。


    衛淵就已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頓了頓,張輔才緩緩開口道:“據禦醫診斷,陛下可能也就.”


    他伸出二指。


    衛淵大為震撼。


    還有兩三年的光景?


    太子尚且年幼啊。


    “不聊這些了。”


    “讓為師感到欣慰的是,你來到京城不久,就已然可以獨當一麵。”


    “為師也能放心的逐漸將勳貴手中掌握的兵權慢慢交給你。”


    當張輔看到衛淵在東南所寫圖書的那一刻,他就深深地感覺自己老了,對於一些事情,可謂力不從心。


    如果讓他與衛淵換個身份,他前往東南,做得肯定沒有衛淵出色。


    人到一定年紀,不服老,還真不行。


    關於他的身體,衛淵很了解。


    ‘知否’裏,這位老國公在暮年時,還能率軍出征,威懾異域,足可見其老當益壯。


    但是,自知否中最後一場動亂結束後,這位老國公的身體便不行了,可謂急轉直下。


    導致顧廷燁成為了軍中的頭號人物。


    張輔對衛淵可謂恩情極深,後者也早就將前者視為‘父親’。


    所以,衛淵不希望,有朝一日,這位老國公還要重上戰場,讓最後一點兒精氣神都被榨幹,


    “恩師,有學生在,您可萬事無憂。”


    衛淵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


    張輔欣慰的笑了笑。


    晚些時候,張輔的兩個兒子剛回府,就陸續大聲開口,


    “衛大哥!”


    “.”


    張輔聽了,忍不住走出正堂,怒斥道:“毛毛躁躁,成何體統。”


    張瞻與張睿二人頓時心中一怯,當看到衛淵站在張輔身後的那一刻,都是莞爾一笑。


    衛淵朝著張輔拱手道:“恩師見諒,我等兄弟許久未見,自是難抑激動。”


    張輔臉色稍好些,擺了擺手,道:“你們這些年輕人聊吧。”


    待張輔前腳剛走。


    張睿就興致勃勃的來到衛淵身前,難掩激動道:


    “衛大哥,我看了你的紀效新書,按照你此書中所寫,當真能訓練出一支戰無不勝的水軍?”


    衛淵好奇道:“你不是在步軍司麾下一營中當差麽?怎麽對水軍感興趣了?”


    張瞻笑道:“衛大哥有所不知,二哥最近一直癡迷於水軍一道,對此頗感興趣。”


    張睿鄭重其事道:“應該說,弟自幼便對水戰有興趣,為此還專門學過遊水。”


    衛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可想去東南?”


    如今,誰人不知,泉州那邊,已經成為水軍的搖籃?


    有許多軍方大佬都做過猜測,將來若是想從水軍裏脫穎而出,一定要去泉州。


    未來的水軍大佬,怕是多半都要從泉州走出。


    如今聽到有那麽一個機會,張睿自然不願錯過,連忙道:


    “若是能去東南,去泉州,弟,感激不盡。”


    衛淵大笑兩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這件事,保在我身上,從都頭開始做起,攢些資曆,再將你提拔,你看如何?”


    張睿是個性子堅韌的,但凡能去泉州,別說都頭了,士卒他都願意。


    一步步走上來,才是他想要的。


    當初,張輔剛當兵時,也是從都頭開始做起。


    隻不過,勳貴子弟,晉升速度肯定會比別人快。


    “弟想去!”


    “隻是,父親那邊”


    張睿欲言又止。


    衛淵擺手道:“你父親那邊,自由我去說,你無需擔心。”


    張睿心中一喜,“多謝大哥了!”


    衛、張兩家早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張鼎去了代州,再讓張睿去泉州,也能更好的幫著自己掌控地方上的一舉一動。


    讓郭顥擔任水軍統帥,是為了防止不是代州出身的呼延忠做大。


    那誰來防範郭顥的?


    衛淵認為,張睿就挺合適,不過仍需好好打磨一番。


    而且,讓年齡較小的張睿去泉州,也能打消郭顥的一些小心思,不然派個年齡大些的,隻怕郭顥就覺得,自己不太信任他了。


    沒錯,確實不太信任,但不能讓郭顥感覺出來。


    張睿這一去,郭顥不會將其當個威脅,自然也就不會多想。


    又過半個時辰左右,衛淵在張府用了晚膳,與恩師還有張睿他們喝了幾杯便就離去。


    自始至終,都不曾見到張桂芬一麵。


    主要是二人即將成婚,在此之前,實在是不方便見麵。


    按理說,英國公是不在乎這些規矩的。


    但是奈何,張桂芬實在是太過於羞澀,死活不好意思見衛淵,張夫人也隻好讓她待在屋子裏了。


    聽到身邊的婢女說,衛淵離開府裏的那一刻,張桂芬心裏是有些失落的,坐在凳子上,雙手托腮,目中無神,暗自發呆。


    那婢女見了,無奈搖頭道:“衛大爺又不是外人,您想見,方才見一見該有多好?”


    張桂芬稍稍回神,歎道:“我一個女兒家,怎的好意思?”


    婢女掩嘴一笑,“姑娘,這可不像您做事的風格啊。”


    因衛淵離開一事,張桂芬目含秋波,甚至都快落淚了,


    “今時不同往日,我即將嫁給衛家哥哥,若是還像往日那般不守規矩,讓衛家哥哥覺得我有些輕佻了,該如何是好?”


    “畢竟.衛家哥哥也是讀書人出身.”


    自衛淵去了東南之後,她就沒再見過衛淵,心中豈能不思念?


    近些時日,她打聽了許多有關成婚的事宜。


    一些事,聽了以後,讓人害羞,臉滾燙,不堪入耳。


    還有一些事,讓她聯想到昔日所作所為,確實略感輕佻。


    她雖然是多想了,可對於衛淵的用心,也可見一斑。


    衛淵是讀書人出身不假,但早已習慣了軍人的身份,從不拘泥於小節俗禮。


    這一點兒,張桂芬是想到了,但她就是害怕,害怕此刻見了衛淵,小鹿亂撞,還顯得輕佻,萬一讓衛淵心生不悅該如何是好?


    衛淵不來見張桂芬的理由也很簡單。


    他大概能猜到張桂芬的意思,生怕此刻見了,雙方都略顯尷尬,倒不如不見。


    而且,這畢竟是恩師家裏。


    冒昧見了,總歸是不好。


    ——


    翌日,衛淵與張輔一同前往富昌伯家裏吊喪。


    途中,他們二人同乘一輛馬車。


    衛淵想起顧偃開,特意詢問道:“不叫著顧侯一同前去?”


    張輔搖頭道:“這幾日,顧家生了不少事。”


    不少事?


    衛淵八卦起來,“何事?”


    張輔想了想,道:“好像是顧廷燁這還是不懂事,整日留戀於勾欄瓦舍,前些時日,還喜歡上了一個戲子,甚至還為那戲子在京中置辦了宅子。”


    “你顧叔聽說此事後,被氣到一病不起,就連官家都派了禦醫前去探望了。”


    戲子?


    莫非是朱曼娘?


    想到這裏,衛淵眉頭微皺。


    這顧廷燁,到底還是與朱曼娘拉扯上了?


    知否裏,朱曼娘身為戲子,卻野心極大,心機深沉,


    為了攀附顧廷燁,特意勾引他,一來二去,二人就滾了床單。


    後來,朱曼娘為了進侯府,各種威逼利誘顧廷燁,但始終未能如願。


    又被顧廷燁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女子,遂將她舍棄。


    她帶著給顧廷燁生下的一子一女離開汴京,不知所蹤。


    再出現時,已經是顧廷燁娶了明蘭的時候了。


    反正此刻身為明蘭舅舅的立場上考慮。


    顧廷燁再整出這樣的事,衛淵肯定不讚同他與明蘭再有什麽關係。


    “顧侯不容易,顧廷燁也不容易,這對父子.”


    說到這裏時,衛淵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顧廷燁不容易,是因為一整個顧宅,都是貪圖他錢財與利益的人。


    富昌伯府門前,白漫漫人來人往,花簇蔟官去官來。


    整座府門也是敞開,前院兩邊設有鼓樂廳,待有人來吊唁時,青衣當即奏樂。


    一眼望去,四處白茫茫一片。


    還未到靈堂,衛淵耳邊就已聽到各種哭腔之聲。


    衛淵跟著張輔祭拜了老富昌伯,又與富昌伯的子嗣淺聊了幾句,便打算就此離開。


    待七日後的正事時再來。


    榮妃也來了,不過未在靈堂,她乃是貴妃,不易見客,留在偏廳祭拜靈位。


    就在衛淵要走時,榮顯起身,追了出來,道:“忠勇伯且慢。”


    衛淵好奇道:“可是家中有事要幫忙?”


    榮顯搖了搖頭,“都安排妥當了,哪敢勞煩忠勇伯幫忙?”


    衛淵不解。


    榮顯看了一眼張輔。


    後者撫須道:“淵兒,為師在車上等你。”


    隨後,衛淵與榮顯同時朝著張輔深深作揖。


    直到張輔走了,衛淵才問道:“究竟何事?”


    榮顯道:“昨日,府裏人前往貴府報喪時,說了有關您的問話,還請忠勇伯莫要多想,我父親的薨去,與您無關。”


    衛淵愣了愣神,他沒想到,榮顯竟是將此事,如此淺白的就說了出來。


    隻聽榮顯繼續道:“父親臨走之前,特意叮囑我,希望我富昌伯府與貴府能結友好。”


    聞言,衛淵沉聲道:“你我兩家,沒有矛盾,若有,我今日也不會來了。”


    榮顯拱了拱手,“既如此,請忠勇伯慢走,待到正事時,還望忠勇伯再來一趟。”


    衛淵點頭,“應該的。”


    當初衛氏祭祖時,榮顯也來了。


    於情於理,到了正事那天,衛淵也都要去。


    原本今日,衛淵與王安石是要前往東宮去見太子的。


    結果吊了喪,身軀染了汙穢,就不好再去見太子。


    索性就約王安石於明日前往東宮拜見太子,再過兩日,他就可以正常教授太子武藝與兵道了。


    ——


    午後。


    衛淵聽了張輔的建議,要去拜訪顧偃開。


    顧偃開不是太子,人家又是武將出身,所以倒是不用在乎太多的世俗規矩。


    衛淵離開東南這一趟,又來汴京,忙得不是政務上的事情,反倒是這些人情往來。


    原本顧偃開對外說是重病纏身,不便見客。


    聽說是衛淵來訪,趕緊開了中門,讓小秦氏親自迎到正堂。


    不久,臉色蒼白的顧偃開在婢女的攙扶下,緩緩來到此間,坐在首位,咳嗽了兩聲,無奈道:


    “讓賢侄笑話了。”


    衛淵皺眉道:“顧叔,怎會如此嚴重?”


    顧偃開歎道:“我的身子骨,我知道,早幾年就不太行了。”


    “我這一生,經曆大小戰役百餘次,每戰必先,流血數斛,此前不過是強撐著罷了。”


    頓了頓,他看向衛淵,忍不住叮囑道:


    “勇戰者隻可為將,且參與搏殺,有損命數。”


    “你是個好苗子,別到最後,落得我這個下場。”


    衛淵起身拱手,“顧叔所言,侄兒謹記。”


    頓了頓,他又道:“禦醫怎麽說?”


    聽到這裏,坐在一旁的小秦氏就是淚流不止。


    顧偃開見了心煩,道:“衛家侄兒乃是鐵骨錚錚的英雄好漢,豈容你在這裏哭哭啼啼?還不速速退下,讓府裏備好酒菜,今日我要與侄兒暢飲!”


    小秦氏點了點頭,瞬間止住哭聲,隻是仍舊有些哽咽道:


    “老爺,你身子骨剛見好,不宜飲酒.”


    顧偃開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心裏發毛,隨之離去。


    待此間隻有衛淵與顧偃開時,後者才呼出一口濁氣,苦笑一聲,


    “讓賢侄見笑了。”


    衛淵搖頭道:“顧叔千萬別那麽說,咱們又沒外人。”


    “禦醫可說,顧叔的身體,是否還能調理好?”


    如果真是外人,斷不會這般直白去問。


    若是擱在常人問這種話,性格火爆的顧偃開早就破口大罵了,盡管是他的那幾個弟弟這樣去問,他也依舊不會有絲毫的好眼色。


    但衛淵這樣問,他反倒真的是感覺到了衛淵的真誠,遂歎了口氣,


    “命數於此,藥石難醫,不管了。”


    顧偃開這一生殺人無數,對生死之事,自然也能看開。


    衛淵忍不住也歎息一聲,


    “侄兒離開京城之前,您還好好的,怎麽就.就那麽突然?”


    顧偃開笑道:“我又不是現在要死了”


    衛淵眉頭緊皺。


    過了片刻,顧偃開正色道:“尚有一事,過些時日,我會向官家請命,由你來擔任殿前司都指揮使。”


    “至於我顧家廷燁那孩子是頑劣了些,但是品性不錯,還望賢侄今後多多幫襯。”


    衛淵點了點頭,道:“殿前司都指揮使一事暫且莫提,至於顧廷燁.能幫的,我會去幫。”


    顧偃開鬆了口氣,“有勞賢侄了。”


    衛淵道:“今日還是請顧叔好生歇息,侄兒便不叨擾,待顧叔身體好些,侄兒再來探望,到時,再與顧叔把酒言歡。”


    顧偃開點了點頭,有氣無力道:“我這身體,也難以奉陪.坐一會兒就略顯吃力了。”


    待衛淵離開顧府時。


    恰巧見到了在外歸來的顧廷燁。


    隻見他看到衛淵,興高采烈地走來,道:“衛大哥這是去何處?怎麽剛來就要走?”


    衛淵深呼吸一口氣,問道:“你有多久沒歸家了?”


    顧廷燁一愣,道:“半月左右?”


    半個月.怪不得他還能笑聲出來。


    衛淵臉色不悅道:“你父親重病了,你可知?”


    重病?


    顧廷燁驚詫道:“怎會我離開時還好好的.”


    衛淵不願與他多做交涉,索性直接離去。


    今日,顧廷燁聽街邊百姓說,忠勇伯府準備了很多厚禮,要去拜訪顧偃開。


    所以,他才會回來。


    至於顧偃開稱病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但是他隻以為,僅是稱病,不是真病。


    如今聽到衛淵那麽一說,心中豈能不又驚又懼?


    待衛淵剛要踏出顧府大門,忽而又轉身,看著愣在原地的顧廷燁,沉聲道:


    “有些話我本不願向你多言,但是你父親對我有恩”


    “古人雲,酒色財氣,皆如紅粉骷髏,大好男兒,不可沉於男歡女愛,自甘墮落。”


    “別到悔時,方知後悔,否則追悔莫及。”


    聞言,顧廷燁若有所思。


    再回首,衛淵已不見了蹤影。


    他二話不說,便是朝著自己父親的房間走去。


    ——


    翌日。


    衛淵洗漱沐浴,準備前往東宮。


    與王安石碰麵時,卻見對方仍是一臉垢麵,忍不住開口道:


    “王兄,實在不行,洗把臉吧?”


    王安石深深皺著眉頭,“你什麽意思?”


    衛淵明顯感覺到他有些生氣,於是連忙道:“王兄別誤會,我就是善意的提醒一下。”


    王安石猛地一甩袖,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老夫今日洗過澡了!”


    衛淵故作大聲道:“沃麵了嗎?”


    沃你大爺!


    有著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之能的王安石,頭次在一個人麵前,就那麽破防了。


    沒過一會兒,東宮。


    太子趙曦聽說他們二人來拜訪,連忙親自前去相迎。


    先是規規矩矩的向王安石作揖道:“見過王師。”


    王安石回禮道:“見過太子殿下。”


    隨後,趙曦笑著看向衛淵,道:“衛師,你的紀效新書我看了,甚是不錯,我有所悟。”


    “大周若是想要萬邦來賀,光是騎兵、步兵強還不行,我大周的水師,要強於海外諸國才可。”


    “而水師之興盛,又不全在士卒,更在於戰船、兵刃等諸多情況。”


    “本宮深以為然,覺著不隻是將地方治理好,將文章寫好就是功績,有時也該注重公輸之藝。”


    衛淵一臉驚詫。


    這個時代,誰要是說,工匠比讀書人地位高,八成是要被噴成翔。


    但怎麽聽太子這意思,就是覺得工匠若對軍器興盛有所助力,那其地位,就該超過讀書人?


    他又看了一眼王安石。


    後者道:“我雖然是讀書人,可我也覺著,隻要能使國朝興盛,無論讀書人還是武人,亦或者工匠,都有可取之處。”


    衛淵很欣慰。


    王安石是個明白人。


    如果工匠發明了一種削鐵如泥的兵刃,又將這種兵刃裝備到軍隊裏去,足以讓大周的軍隊強盛無比。


    怕就怕在某一任帝王覺得這是奇技淫巧,不予重視。


    前世曆史上,有那麽一位木匠皇帝,飽受詬病。


    盡管這木匠皇帝的確稱不上明主。


    但是衛淵卻深知,人家對於工匠很重視。


    因為在那個時代,能主動引進洋人技術與‘紅夷大炮’,且是在百官都反對的情況下,是需要一定魄力的。


    從這個方麵也能看出,那位木匠皇帝對各種‘技術’都很癡迷。


    甚至聽野史記錄,他曾對百官說過,“洋人的東西不一定就是差的,試問你們誰能造出這種大炮?造不出,又不承認這大炮的威力,難道要等金國攻到bj來再悔之晚矣?”


    而他在位期間,也是各種軍器層出不窮之時。


    如果在位時間久些或許華夏之軍器技術,不至於落後海外諸國。


    如今,在這個時代,大周太子趙曦能有這樣的見識,實在是不容易。


    而王安石的態度,更讓衛淵感到驚訝。


    他終於明白,對方為何會青史留名了。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能有著這樣的理解,焉能不被載入史冊?


    “太子聰慧過人,自古人會利用馬匹作戰時,一支精銳騎兵,便可左右整場戰局的勝敗。”


    “假以時日,或能出現比戰馬更好的工器,來被人利用,達到致勝的效果。”


    衛淵笑著說道。


    太子趙曦點了點頭,“衛師言之有理,我期待著那一日,不過,能代替戰馬的工器.是什麽?”


    衛淵搖頭道:“臣也隻是個猜測而已。”


    提起戰馬,趙曦不禁歎道:“如今燕雲十六州都在異族手中,我大周缺馬已成事實。”


    “真不知,若有朝一日,異族騎著燕雲產出的戰馬,跨過長城,侵我土地,掠我子民,該如何是好”


    小小年紀,能有這樣的心思,實在難得。


    衛淵大笑兩聲,恭敬作揖道:“請殿下放心,隻要末將還在這朝堂之上,就絕不會讓遼夏兩國憑著兩把破刀,幾匹爛馬,就越過長城。”


    趙曦笑道:“有衛師在,本宮放心。”


    今日衛淵隻是來拜訪趙曦,至於授課,還是王安石來教導。


    衛淵的課程,排在了後日。


    趙曦很是期待的問道:“衛師,過兩日,你要教我什麽?”


    衛淵笑問道:“太子想學什麽?”


    趙曦脫口而出道:“上陣殺敵之術!”


    衛淵又問,“太子認為,上陣殺敵,能殺幾人?”


    趙曦想了想,回應道:“萬人?本宮聽說古之項羽就是萬人敵。”


    衛淵搖頭道:“那不過是史學家杜撰而已,即使是真的,可這千餘年來,也就隻有一個項羽。”


    “殿下欲學殺敵之術,應該要學排兵布陣之道,後日,我向殿下講孫子兵法如何?”


    在教兵書這一塊,衛淵有著十足的信心。


    一來,他有秀才之能,講解文字不在話下。


    二來,孫子兵法在後世都有注釋,能讓人自行閱讀理解。


    再加上他對幾場大戰役的心得,完全可以站在兵家的角度上,去解析孫子兵法。


    站在一旁的王安石也附和道:“想要了解用兵之道,從孫子兵法開始學起,正合適。”


    趙曦道:“可我也想學上陣殺敵之術,聽說年後那場宴會,衛師您用幾拳就將倭國一名武士打死。”


    衛淵笑道:“不急,咱們慢慢來。”


    言外之意是,我已經想好該如何調教你了。


    ——


    此時距離大婚還有半月不到。


    趙禎也給衛淵放了一個長假,讓他可以好好準備。


    所以,這段日子,衛淵除了教導趙曦兵法之外,再無其它事。


    說起來,這趙曦對於用兵之道,也很有天賦。


    稍微提點一番,小小的紙上談兵是可以做到了。


    但如果真的想成為一名可以流芳百世的‘將帥’,光是紙上談兵遠遠不夠。


    必須還要親身經曆幾場大戰,深刻體會到什麽是水無常形兵無常勢。


    所以,在教完趙曦孫子兵法時,衛淵又向他說了趙括的故事。


    紙上談兵的觀念,必須極早的就要在趙曦心裏生根發芽。


    否則,將來待趙曦掌握了權柄,極容易出事。


    衛淵打算在趙曦這一朝,就將遙控指揮前方將士作戰的陋習全麵摒棄。


    讓一群沒上過戰場,沒見過白刃進紅刃出的人去指揮遠在數千裏之外的大軍作戰?


    這不是喪心病狂是什麽?這不是紙上談兵又是什麽?


    在教導太子趙曦讀書期間,衛淵又去了老富昌伯的葬禮,見了不少的勳貴。


    他原以為,那些勳貴們不會給他絲毫的好臉色看,畢竟,軍器沉入大海這件事,讓他們的利益受到極大損失。


    但讓人感到驚訝的是,不少人都跑來跟他說,讓他在大婚之前,給個請柬,到時去熱鬧熱鬧。


    可見,在那些人眼裏,衛淵遠遠沒有到失勢的程度。


    這也不得不讓衛淵對趙禎的手段欽佩起來。


    如果不是趙禎此前所為,隻怕軍器沉海一事,各家勳貴還要鬧騰許久。


    與之相比,知否裏繼趙禎的下一任皇帝,也就是趙宗全,卻是個隻知道搞陰謀詭計的。


    趙禎都給他表演過一次,該如何親政,如何奪權,如何治理國家,維持朝中平衡了。


    他卻弄得一團亂麻,又想這個想那個,結果一件事都沒搞好。


    轉眼間,到了九月底。


    衛淵的婚事也忙活起來。


    至於六禮,早就由宮裏調度,禮部操持,完成了所有環節。


    倒是也省去了衛淵不小的功夫。


    如今,整個忠勇伯府,可謂是喜氣洋洋,各處張燈結彩,恨不得要將整個伯府都換上紅妝。


    就連地麵,都鋪上了紅毯。


    由於距離大婚還有三四日的功夫,衛恕意擔心會有下人踩髒紅毯,還提前給他們買了新鞋。


    衛如意則忙著布置婚房。


    至於明蘭那丫頭,就成了個打下手的,跟個下人似的,忙前忙後,累了半天連口水都來不及喝。


    甚至當她看到,有張喜字貼歪了,她都會命人摘下重貼,若還是貼不好,讓她不滿意,她便要親自上手了。


    整個府裏的人,似乎都有著自己的事情做。


    衛淵看著他們的準備工作就頭痛不已,幹脆躲在了春意閣裏逍遙。


    衛恕意因宴請賓客一事找衛淵找不到,隻好來到春意閣瞅瞅有沒有在此間。


    果真見到衛淵懶洋洋的躺在搖椅上,身邊還有兩位婢女伺候著。


    見狀,衛恕意搖了搖頭,讓那兩名婢女各自離去,隨後,她忍不住埋怨道:


    “我這還覺得人手不太夠,你這倒好,躺在這兒,不聞不問,還叫來兩個婢子伺候著。”


    “究竟是你成婚還是我成婚?”


    衛淵打趣道:“什麽?大姐要成婚?想通了,要改嫁?”


    衛恕意‘呸’了一聲,將好日那天宴請的賓客名單遞給衛淵,道:


    “好生看看,有沒有遺漏的,有沒有什麽仇家。”


    瞧見那名單上的字,衛淵就忍不住讚歎道:“我那姊兄的字真是越寫越好了。”


    盛竑的字,分辨率極高,讓人一眼就能認出。


    他費心費力的給衛淵寫宴請喜帖,結果衛淵卻在這裏‘勸’衛恕意改嫁


    衛淵詳細的看完宴請名單,補充道:


    “包孝肅包大人,王安石,範純仁,這幾個都要請。”


    “嗯其他的就算了。”


    他不敢給韓章送請柬。


    一旦送了,對方不來還好,就怕真來啊!


    “好,沒了吧?這可是頭等大事,你現在才讓你姊兄寫,已經算是晚了!”


    “讓別家知道,還以為咱們堂堂伯府沒了規矩。”


    按理說,寫請柬這事,要在婚前半月時就要辦妥。


    可衛淵一直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主要他也無奈。


    皇帝一句皆由宮裏和禮部操持,衛淵就以為沒自個兒什麽事了,


    “無妨,現在寫也無妨,不礙事。”


    衛恕意搖了搖頭,“從今夜開始,就要安床郎陪你睡了,木哥兒年齡還小,思來想去,還是讓昌哥兒來。”


    “你可別欺負昌哥兒。”


    衛淵道:“他可是我外甥,我欺負他作甚?將來還指望著他孝敬我呢。”


    所謂安床郎,是指婚前一至三天夜裏,由一個父母雙全的小孩伴新郎同睡,睡於床的裏邊,稱“伴郎”。


    晚上要給這個小孩吃包子、花生、雞蛋,寓意‘包生兒子’,待‘好日’那天早晨離開時,要給銀錢。


    這些繁瑣的規矩,衛淵看了就頗為頭疼,想著能簡略,就盡量簡略吧。


    “方才義母差人來信,義母娘家還有張家的一些旁支,都派人過來了。”


    “明日晚些時候,在樊樓裏,大家先碰個麵,有不少孩童,讓你務必準備一些現銀,免得到時候難堪。”


    “還有壓箱底,嫁資,我總覺得宮裏的準備太奢靡,畢竟到時候親朋好友要看嫁資,屆時不免覺得咱們太鋪張浪費了,要不要縮減一些?”


    聞聲。


    衛淵不解道:“不是說等成婚那日同聚,怎的明晚就要見?”


    “至於嫁資.就大大方方的讓他們看,反正都是宮裏準備的,跟咱們沒關係。”


    “要是縮減一番,隻怕讓旁人覺得官家小氣。”


    衛恕意輕輕拍了一下他,“你說話注意些,如今你可是朝中新貴,大婚在即,別惹出什麽不必要的麻煩。”


    “待好日那天,張府也要擺宴,怎能同聚?明兒個就當是先邀請親朋好友了相聚了。”


    衛淵擺了擺手,“你是我大姐,我的終身大事,反正就交給你了,你看著安排。”


    “昌哥兒和木哥兒呢?也將明丫頭叫來,讓他們陪我玩會。”


    衛恕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兒道:


    “人家那些個將要做新郎的人,恨不得有四條胳膊四條腿,裏外忙活,迎見賓客還來不及,你這倒好,竟還想著玩會兒?”


    “明丫頭忙著呢,昌哥兒在溫習功課,木哥兒睡著了,沒人陪你!”


    衛淵深知自家大姐脾性,往往到了這個時候,他若再說上兩句,隻怕自己也得去忙了。


    至於現在來伯府的那些賓客,主要是看看衛淵大婚在即,有無要幫忙的地方。


    比如陳大牛他們一早就來了,直到現在還在喝酒。


    幾個人喝吐了又喝,根本就攔不住。


    索性也就隨他們去了。


    原本衛淵瞧著陳大牛他們幾人過來,心中頗為高興,想著他們來幫忙,也能省去不少心力。


    畢竟,陳大牛他們都是‘自家人’,倒也不用像對外客那樣客氣,有什麽活安排就是,他們也樂得助力,這也是增加彼此兄弟情義的好機會。


    誰知,一個個都喝多了


    見狀,衛淵覺得他們是裝的,他們不想幹活,那自己幹脆也不幹,誰願去忙活就去忙活。


    反正他就打定了主意,除非是去接媳婦過門,不然他幹不了一點兒。


    話說回來,陳大牛他們即使裝,也裝得忒過分,平時一個個都是海量,結果自己剛開口,說要去讓他們做個什麽事。


    然後,頃刻間,所有人不約而同的仰麵倒地


    難道這不過分嗎?


    府裏人這麽多,又不至於真讓他們做什麽,無非就是讓他們想想,軍中有什麽人要請,蕩虜軍、代州那邊,要如何安排一下.


    衛恕意瞧著衛淵連忙閉上雙眼的樣子,頗感好笑,旋即喃喃道:


    “要是爹娘能看到那一天,該有多高興。”


    說罷,衛恕意輕輕拂去眼角的淚花兒,又去忙活了。


    這時。


    忠勇伯府後院,一座房間裏。


    陳大牛等人都在慵懶的趴在桌子上。


    過了會兒,見沒人來叨擾,幾人陸續道:


    “都醒醒,別裝了,大哥應該不讓咱們幹啥了。”


    “方才我聽著顧侯派人來了,咱們也不動一動,是不是有點兒過分?”


    “醉酒就要有個醉酒的樣子,咱們要是去迎了,讓大哥看出端倪該如何是好?”


    “葉子牌帶了沒?”


    “有除紅(骰子)。”


    “酒呢?酒沒了?”


    “再去要啊。”


    “你去?”


    “誰輸了誰去”


    “.”


    一時間,整座伯府,當真是好生熱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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