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之,陰風洗麵。


    我以為他會撞到我身上,可沒想到,我隻感覺到一陣陰冷徹骨的風洶湧而至,整個人打了個哆嗦,後背上不覺冷汗直冒。再回頭之時,他已經到了爺爺那屋的門口。


    我知道,要是讓這人進了我爺爺那屋,爺爺他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我想要喊住他,可聲音更在喉嚨,發不出來。


    “林天健之魂兮,陽關渺渺,此路已了,陰路迢迢,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那貨郎擔聲音幽幽,如若從地底深處發出來的一般,聽得人頭皮發麻,腦袋發昏,竟有些站立不穩。


    他不動,我爺爺那屋屋門竟吱呀一聲打開了,屋裏漆黑一片,也不知道爺爺此時情形如何。


    不過,那貨郎站在門口喊了幾遍之後,屋裏卻並沒有動靜。


    爺爺並沒有出來。


    他似是有些疑惑,繼而冷哼一聲,道:“區區陽間,何須留戀,閻王讓你三更死,我看誰敢留你到五更!”


    說完,他衝我爺爺那屋走去,手上甚至不知道從哪兒抽出了一條玄黑色的鐵鏈鉤子,這人莫不是陰間的鬼差?我以前聽爺爺講過,鬼差勾魂,玄黑鐵鏈勾穿鎖骨,人魂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無法反抗。


    以前不知真假,此時看到這情形,才知道爺爺所說,並非逗樂小孩的瞎話,他說的,全都是真的。


    看著我爺爺要被抓走,我心急如焚。


    可是,我此刻又動彈不得。


    就在我萬念俱灰之時,隻聽得屋裏當啷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一聲脆響,那貨郎擔低頭一看,自語道:“有意思,想不到此等齷齪之事,竟還有道士插手助紂為虐,真是好大的膽子!”


    這話說得非常硬氣,我以為,那貨郎會繼續去抓我爺爺,可是沒想到,他的步子停了下來,猶豫了起來。


    隨後,他咬了咬牙,從屋裏退了出來。


    掃了我一眼,他嘴角撕開一絲詭異的笑,說道:“小夥子,既然你家今日沒水,我就不打攪了,我去別家看看,能不能討來水喝!”


    說完,他扭頭就走。


    等他到外邊,擔起挑子的時候,回頭說:“小夥子,別以為弄個道門的雷擊木我就怕了你了,今日我出門沒看黃曆,不宜出手,是你爺爺僥幸,改日我還會再來的!天道輪回,二九為限,你爺爺做了不該做的事,誰也無法保他扛過二九!”


    說完,他挑著挑子走了。


    重重地擔子在肩,而他的腳下,卻並沒有絲毫腳步聲。


    等我看不到貨郎擔的身影,整個人才能動彈,腿都有些軟了。我喘了兩口氣,趕緊過去把大門給死死地栓起來,同時,也瞅見剛才貨郎擔放挑子的地方,漏了兩灘汙血。


    他那挑子裏,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拴好門,我立刻去我爺爺那屋,爺爺照樣還是昏迷,似乎沒什麽變化,我將戒尺撿起來,放在爺爺的床頭櫃上。


    在想,為什麽貨郎擔看到這把戒尺,會突然放棄抓我爺爺?


    正想得出神,聽到外邊有人喊門。


    我立刻警惕起來。


    “一娃,開門!”


    這是牛大黃的聲音。


    把爺爺那屋門關好,我放輕腳步,到大門口,從門縫隙裏往外看,的確是牛大黃,挎著他那個藥匣子。


    “一娃,趕緊的,開個門,我有要事。你剛才有沒有聽到,村裏有撥浪鼓的聲音,那個貨郎擔有沒有來你家?”


    牛大黃是來跟我說這事的,想來他肯定不是假的,而且,我現在六神無主,這事我除了能跟牛大黃商量之外,也不知道該跟誰說。


    開門牛大黃問我,貨郎當有沒有來?


    我說來了,牛大黃嚇得臉都變了顏色,他說:“他真來了?去了球了!你爺爺現在咋樣了?”


    一邊往屋裏去,一邊我把剛才的事情跟牛大黃說了一下,說貨郎擔看到戒尺,突然又走了。我還問牛大黃,那貨郎擔到底是什麽人,牛大黃唏噓一陣,說:“我也不知道貨郎擔到底是啥人,問過你爺爺,他就說好像是下邊的!”


    “下邊的?陰間的?”我問。


    “不知道,我又不懂這個。”牛大黃頓了頓,到屋裏看了我爺爺的情況,臉色變得十分凝重。他說,他那黑藥丸功效對我爺爺的作用越來越小了,我爺爺的身上都已經出現了屍斑,情況可謂極其嚴峻。而且,那貨郎擔來了一次沒得手,肯定會來第二次,道士的東西能擋貨郎擔一次,肯定擋不了第二次。


    我問為啥,牛大黃說,那是道門的規矩,他也說不準。


    說完,這牛大黃又突然沉默了,他裝了一袋煙,深深地抽了起來。一邊抽,一邊歎氣,似乎有什麽事情難以決斷。


    “牛爺爺,咋了?”我問。


    “一娃,說真的,想不想你爺爺活過來?”牛大黃深深地抽了一口,又把煙灰磕在地上,表情非常鄭重的問我。


    這簡直是廢話,我想都沒想,直接說:“當然了,你有辦法,咋不早說?”


    牛大黃又是一歎,也沒準備解釋。


    隨後,他又說:“好,那你現在就去東窪村一趟!”


    東窪村就是我們老界嶺村的鄰村,在東邊,靠近老界子溝溝口,離我們大約有七八裏的路程。前幾日離奇死亡的馬瘸子,就住在東窪村。我實在想不通,牛大黃突然讓我去東窪村,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呆呆的看著牛大黃,問:“現在去東窪村幹啥?”


    “找你奶奶去!”


    牛大黃的這句話,驚得我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大家都知道,我爺爺是個老仙兒,五弊三缺,犯了獨缺,光棍一條,我怎麽還會有位奶奶?


    見我不說話,牛大黃又抽了一口煙袋,說道:“咋了,不信你還有個奶奶?你爺爺年輕時候很帥氣,當年戲班子裏,他可是挑梁的白麵小生,喜歡他的黃花閨女,那村口排到村尾,一個比一個長得俊!”


    我不是不信,而是覺得太過意外,而且我爺爺從未跟我提起過這個。


    隨後,牛大黃又告訴我,我奶奶叫王青花,東窪村的人都喊她王神婆。東窪村我聽說過馬瘸子這號老仙兒,自然也聽說過這個王神婆。急著救我爺爺,我也顧不得想那麽多,連夜趕去。


    當然,我家裏牛大黃幫我看著我爺爺。


    到大窪村有七八裏路,我騎了自行車,也沒花多長時間,就找到了王神婆家。這邊離我們村比較遠,所以,我以前還真沒來過。


    大柳樹下,青磚古樸的瓦房。


    高門樓,在夜色的籠罩下,隱約能夠看到,門頭上琉璃瓦鑲嵌三個字“王氏齋”,有著滄桑的痕跡。


    這建築,古風很濃,應該是有些年頭的古宅,不曾想,大窪村竟還有這麽個地方,倒也有些出奇。


    我過去敲門,片刻,有人在裏邊問:“誰?”


    “我……是老界嶺村的,我找王神婆,有急事!”


    我回應幾句,隨後,紅木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一位身穿青花繡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口,朝我打量了一眼。路燈昏暗,我看不太清她的麵貌,但能夠感覺到,她的身上帶著一種非常特別的古韻氣質。


    “打攪了,嬸子,我有急事,想找王神婆幫忙!”我直接開口,著實擔心爺爺的情況。隻有死了的人,身上才會有屍斑,也不知道我爺爺他是否還有救。


    “屋裏請!”


    我哦了一聲,跟她進了屋。


    她給我沏茶,借著燈光,我看了她一眼,感覺她有四十多歲的模樣,卻也難以肯定。王神婆是我奶奶,她住在王神婆的宅子裏,難道是我的姑姑?


    當然,也不敢貿然喊她,爺爺的事情刻不容緩,我就說:“實在不好意思啊,能不能幫我請下王神婆,我找她,真的有要緊事,等不得!”


    女人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我,說道:“不用請,我就是,你有什麽事直說,能幫上忙,我是不會推辭的!”


    她的話讓我有些愣神兒,這氣質極佳的青花繡旗袍女人,不過四十五歲上下的模樣,竟然就是王神婆?在我的印象裏,神婆不應該都是那種邋裏邋遢的老嫗嗎?還有,牛大黃說王神婆是我奶奶,我奶奶竟這麽年輕?


    爺爺當年,竟是老牛吃嫩草?


    見我不說話,王神婆將茶杯放在我麵前,說:“怎麽,不相信我能幫你?”


    “信,我相信!”現在除了相信她,我也無人可找了,我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王神婆說了一遍。


    可是,誰知道她一聽是林天健的事情,茶杯一收,推搡著我就把我往門外趕。情急之下,我喊了她一聲:“奶奶!”


    當然,這也是牛大黃教我的,他說,如果王神婆不答應,就讓我喊她奶奶,反正她就是我奶奶,也沒什麽不妥的。隻要我喊了,這王神婆看到自己的大孫子,心軟肯定會出手相助的。可是,結果完全不是牛大黃說的那樣,我這一聲喊出來。


    門是開了,但裏邊飛出來一隻茶杯。


    茶水倒是不熱,但這力道卻很強,穩準狠。


    我來不及躲開,臉都被砸腫了,火辣辣的疼。


    “林天健的死活,跟老娘何幹!你若再胡亂喊,小心老娘割了你的舌頭!”這跟剛才我看到的,一襲青花繡旗袍的古韻女人完全判若兩人。


    緊接著,就是大門從裏邊栓死的聲音,我真的是欲哭無淚。我能夠感覺到王神婆那深深的怨氣,也不知道爺爺當年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能讓她有這麽大的怨氣?


    照這種情況推演,王神婆不親手掐死我爺爺就已經夠網開一麵了,還讓王神婆幫忙救我爺爺,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也總算明白,為什麽一開始,我奶奶這事牛大黃沒跟我說。


    這趟,怕是要無功而返。


    又等了一陣子,也不見王神婆回心轉意,想來是徹底沒戲了,我也就死了心,原路返回。可是,剛走出幾步,前頭的歪脖子老柳樹底下竟莫名起了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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