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敢答話。


    見我不回答,她則輕歎一聲,竟自己伸手扯下紅蓋頭,丟在一邊,於我麵前寬衣。她背對著我,滿眼白皙縈繞,驀然間,她回眸低眉,柳腰款擺,若春至人間花弄色。


    一言不合,就來這個?


    這是,我根本都想象不到的一幕。


    十八年,血氣方剛,一時間,色膽包天,心智不覺竟已經有些迷亂,整張臉更像是被烈火灼燒一般。她從床沿匍匐而來,紅紗帳隔著,滿目所見,若隱若現……


    然而,正在此時,另外一道影子不知從何而而來。


    嘭地一聲。


    堂嫂似乎被那道影子給硬生生的撞了一下。這一下,撞得瓷實,堂嫂整個倒飛了出去。案上花燭被莫名攔腰斬斷,落在桌子上熄滅。


    牆上的大“囍”字,也被一團青色火焰纏繞撕扯,化為灰燼。


    火光閃爍之後,屋子裏,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我都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就感覺一陣陰風襲麵而來。感覺不對勁,我連連後退,卻迎來“啪”地一聲,一巴掌狠狠地甩在我臉上。


    這聲音很脆,自然也很疼。


    這一巴掌,夠狠,卻也讓我冷靜了下來。


    臉上已經全然沒有了方才欲念叢生之時的火燙,剩下的,就隻有一巴掌帶來那火辣辣的疼,疼得鑽心。


    這什麽情況?


    雖然一片漆黑,啥都看不見,但是,我能夠感覺到,剛進來那道影子就站在我麵前,它似乎在盯著我,而我被它這樣注視著,已然如墜冰窟。


    千鈞一發之時,外邊有了動靜。


    我知道,是爺爺回來了。


    我原本還不能動,也不能吭聲,但聽到爺爺的動靜之後,屋裏的燈泡咯吱幾聲,又亮了起來。我張口就喊救命,爺爺聽見動靜來了我屋,問我咋了?燈突然亮起,我的眼睛一時間沒有適應過來,等適應之後,我發現自己還躺在被窩裏,隻是枕頭和被子汗濕了。旁邊桌子上並沒有殘斷的紅色蠟燭,屋裏也並沒有鬧騰過後的一片狼藉。


    似乎看我有些魂不守舍,爺爺在床邊坐下來。


    剛才的事,雖然似夢,卻又十分的真實。我不打算隱瞞,將事情全都說給我爺爺聽。


    可爺爺聽完,不但不覺得詭異,反倒是一副喜悅和興奮交織的表情。他甚至湊過來,仔細地觀摩了我臉上那幾乎滲了血的巴掌印,並微微點頭。


    “不錯,不錯,打得好!”


    我極度無語,沒好氣的問:“為啥?您孫子就這麽下賤?”


    “我並非那個意思。”他笑著說話,微微搖頭擺手,不等我繼續問,他又是一臉神神秘秘,說:“林一,你別著急,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臭白菜。能挨上這一巴掌,是你的福氣,更是你的緣分!”


    爺爺說完,起身就要走。


    我扯住他,繼續追問,爺爺啥都不說,我就又問靈堂那邊情況咋樣,爺爺跟我說,那邊也沒啥事,興許是我看花了眼,我堂嫂的遺體還在,也沒什麽不對勁的。


    說完,爺爺回屋,還哼唱著戲曲兒。


    屋裏,就留下我一個人,在被窩裏躺下來,搓著火辣辣的臉,內心淩亂不已。


    夜色再濃,我也沒有半分睡意。


    剛才發生的事情,還有爺爺的表現,再次打亂了我的認知,挨一巴掌,就是緣分,有這種說法?


    隨後,我又想到了馬瘸子的話。


    天道輪回,二九為限。


    二九十八,十八為限,意思很明顯,說的正是我十八歲的生辰大限將至。


    馬瘸子的意思是說,我十八歲當天會死?純他媽的扯淡,我才不相信。不過,爺爺最近辦事,倒是有那麽一些反常,也不知道為啥。


    越想越亂,我索性就不再想了。


    渾渾噩噩一夜,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時辰,天色不亮,正瞌睡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邊有敲門聲,那聲音聽起來幾乎要把我家大門給拆了。


    這其中,還夾雜著我大伯焦急的喊聲。


    這肯定是又出事了。


    爺爺那屋有出去開門的動靜,緊跟著,我也起了床。出去才知道,昨天晚上憨子哥上吊了,就吊死在堂嫂靈堂正對麵的老柿子樹上。


    過了河,遠遠地,就能夠看到,憨子哥還在柿子樹上直挺挺地吊著。光著腚,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離地有二三米。恍然間,我的腦海裏浮現出,小時候憨子哥拿竹竿上樹拤柿子的畫麵,不由得鼻子酸了。


    昨天還好好的,今天人就沒了。


    附近的村民有不少看熱鬧的,不過,大都是低聲遠遠的議論,沒人靠近,都覺得這事不吉利。


    當然,也有不少人嘀咕,這是我大娘的惡行遭了報應。


    我跟著爺爺大伯趕到的時候,大娘好似瘋了一樣,在堂嫂的靈堂裏哭著,罵著,砸著,靈床都被掀翻在地上,堂嫂的遺體摔在地上,爺爺做的紙人都被壓扁了,頭被丟在了一邊踩得稀爛。


    見狀,爺爺快步過去,一聲吆喝。


    “滾!”


    大娘被爺爺嚇得一愣,一屁股坐地上,哭得是一塌糊塗。


    爺爺不再理會大娘,找了幾個人,想辦法把憨子哥的屍體從老柿子樹上給弄了下來。憨子哥臉上的表情並不痛苦,他傻愣愣的笑著,跟活著的時候一樣。


    “栓子啊……都是媽的錯……”大娘遠遠地看著,哭著喊著,卻不敢過來,我大伯攙扶,她渾身哆嗦,根本站不起來。


    爺爺歎了一口氣,對大伯說:“紅發,準備後事吧!”


    大娘一聽這話,眼睛一瞪,背過了氣。


    我看著爺爺,鼻子一陣陣酸楚,“爺爺,喜煞不是都已經破除了嗎,憨子哥咋會上吊呢……”憨子哥雖然傻,但小時候我受欺負,他總護著我,替我挨打,人突然沒了,我的心裏也非常難受。


    “你說的沒錯,喜煞的確已經破除。要是你嫂子能如期葬下去,就絕對不會再生怨氣,頭七過後,到了下邊,這事就算了結了。我能斷定,她無論如何也不會這種節骨眼上橫生枝節,所以,害人的不可能是她!”爺爺篤定道。


    “那還能有誰?”我問了一句。


    爺爺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吩咐,讓我過去把堂嫂的靈堂給好好收拾一下,出殯的時辰在下午。其他人,去安排憨子哥的葬禮。


    我覺得,爺爺跟我一樣,也想到了馬瘸子。


    私底下,我問爺爺,會不會是馬瘸子搞的鬼,爺爺稍稍搖頭,說道:“咱們沒有真憑實據,不能妄自推測。”


    我點頭,感覺爺爺也在懷疑馬瘸子。


    隨後,我爺爺提議,堂嫂先下葬,先葬在憨子哥的墳地。等三天過後,再讓憨子哥和堂嫂合葬,爺爺還能著手給憨子哥辦個冥婚,這樣憨子哥到下邊去,也好有個伴兒。不過,這事我大娘始終不肯,她認為堂嫂是個掃把星,不願意跟她再有任何瓜葛。


    除了堂嫂不同意之外,村裏人也跟著起哄,一致反對堂嫂葬入老墳坡,說是,這種不祥之人,會壞了老墳坡的風水。


    縱然爺爺跟他們解釋,說喜煞早已經化解,不可能破壞風水地炁,他們也不聽。原本我爺爺已經定好了墳地和下葬的時辰,被他們一鬧,堂嫂就沒有辦法如期下葬了。本來堂嫂的遺體都已經裝棺入殮,發喪出殯,結果,轉悠了一圈兒,村民們不依,起了衝突,差點因為這事打起來,沒辦法,大紅棺材又被抬了回來。


    這樣一來,堂嫂的遺體還得在靈棚裏多耽擱一晚。


    爺爺歎氣,滿臉愁容地說,多耽擱一晚,就等於橫生變數。


    我雖然害怕,但也知道除了去守靈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幫我爺爺。所以,就開口毛遂自薦,說今天晚上,我繼續去守靈。


    爺爺擺了擺手,些許欣慰的說:“不用了,今天晚上要出事,就算你過去守靈也鎮不住!”見我疑惑,爺爺又補充了一句:“喜煞已經破除,但你嫂子尚未入土為安,他們偏要跟死人過不去,那就隻能怪他們自己了。”


    “也罷,鬧一鬧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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