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群峰哀山


    “徹!”剛邁過那道由冰雪結成的分界線,平三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趕緊從背包裏拿出厚棉衣穿上。茶羅喵取笑道:“不是吧,這連山腳下都不到,凍成這個樣子怎麽爬山啊。”


    大殼說道:“平三和我們不太一樣,他沒有毛茸茸的毛,還有保暖用的脂肪。”大殼說罷拍了拍自己圓滾滾的肚子,雖然平時沒人拿他的身材說事,但現在眼見眾人都有些許寒意,而自己卻並不覺得寒冷,略有些得意起來。他從身後的大包裏拿出三個竹筒,道:“我這裏有一些禦寒的暖身茶,大家先喝一點再走吧。”三人向大殼道謝後都接過茶飲了起來,隨後都往山上走去。平三被凍得要緊,一飲而盡後接連咳嗽起來:“好辣!”


    茶羅喵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道:“都怪你出的什麽餿主意!讓我們去那個被警戒的街道,結果遇到了齊哥!”


    “怎麽了?”平三有些不服氣:“我們又不是做錯事才來找城隍,竹葉寨的人幫過我們,我們幫他送點東西還人情不是應該的嘛。而且齊格舒不是說了冰流很可能在這裏嗎。”他又縮了縮身子,“不過這城隍......簡直離譜!把城隍廟弄在這麽高、這麽冷的山上,是誠心不想讓人來城隍廟找他吧!更離譜的是這片......這麽冷的區域,完全不合理啊,這一看就是用什麽空間術結界術弄出來的,可以確定了,這城隍壓根就不想人去找他!”


    小野走在最前頭,嗬了嗬雙手,吐出一股白霧,笑道:“算啦,不是所有的城隍都那樣,大家要相信城隍嘛,大部分城隍都是可靠的。”小野的形元屬性是火,在這個天寒地凍的地方隻要稍微運轉形元便不再覺得寒意逼人。他又揚起頭,看了看白雪皚皚的四周,僅有的隻是枯萎著的樹木,表明這裏並非從一開始就是雪地。雖然悔過山僅跟著一條分界線,就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個氣候,一邊是寒冷的雪山,一邊是溫暖的江南,顯然是特殊的異術構成的。小野不禁感慨道:“能弄出這麽大範圍的術式來改變氣候,施術的人真了不起啊。這麽寒冷的地方的確很適合冰塊臉修煉那個‘回天冰決’。”


    平三默默地想道:“臨街城隍的安魂術還能覆蓋整個臨街呢......他更了不起。”


    “那條街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王衛軍啊?連竹葉寨的人都來了。”


    “很顯然,隻有王能夠指揮竹葉寨,所以——搞不好王來平口城了。”


    “既然齊格舒知道冰流的下落,那青水王沒理由不派人來啊,結果青水王不僅連問都沒問,也不派人去找,這算哪門子父親啊——唉,算了,當父母本來就沒有標準,我說錯話了。”


    “嘖,你又知道王沒派人找了?沒準竹葉寨的人已經先一步去找冰流殿下了呢。”


    “那齊格舒幹嘛讓我們把東西交給平口城隍,讓竹葉寨的人順路帶過去不是更好嗎。”


    四人一邊聊著天,一邊頂著風雪,沿著山路往上走去。


    正走著,小野突然聽到了什麽,下意識地豎起耳朵,同時示意眾人停下:“你們聽!好像有什麽聲音。”


    “嗯?”茶羅喵也豎起耳朵,隱約聽到夾雜在呼嘯的風中的鎖鏈聲和哀嚎聲,“好像的確有什麽聲音——有人在求救?”


    平三將手蓋在被凍得通紅的耳朵上,又揉了揉,“我沒聽到誒,你們都聽到了嗎。”


    人為什麽要和狼、狗、浣熊比聽力啊,自取其辱。


    “那邊!跟我來!”小野的斷刀此刻變成了登山杖,他將斷刀插在身前的雪地裏,然後將腳從雪地裏拔出來,再落到前方時又陷進了整個小腿,這才前進了一步。大殼他們都沿著小野的腳步朝前走。


    呼嘯的寒風夾雜著的哭嚎聲似乎變得更大了,眾人終於來到了聲音的源頭——那是一顆已經枯萎的高樹旁,一個鹿族中年人發出的。隻是他的左邊上半身和整個下身似乎都變成了無法動彈的石頭或者鋼鐵——黑色的,能隱約看到反光,看上去質地十分堅硬。他被鐵鏈捆在那顆樹邊,鐵鏈已經和他變化了的身體連接在了一起,看起來將鐵鏈和他分開似乎不太現實。他的右手從鐵鏈中伸出,隨著風無力地揮舞著。


    眼前這個看起來極其痛苦而可憐的男人讓眾人心裏皆是一驚,而這頭鹿頭上高大分叉的鹿角又讓小野想起了自己的鹿爹,他不由得心裏一酸,剛想上前,平三拉住他道:“這會不會是追雲布置的陷阱啊?”


    “不會吧,青水王都來了,追雲還敢在這裏搞花樣嗎。”小野走上前,朝那頭鹿招了招手,風聲很大,加上考慮到眼前的人也許有些神誌不清,小野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大叔,大叔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需要我們做點什麽嗎?”


    那頭鹿如夢初醒般看向小野,將手伸向他:“別為我擔心,孩子......寒冷是仁慈的,它使我麻木,使我不再感到痛苦......”湊近他,小野感覺更加不忍,但還是仔細地看了看他周圍,確認沒有可疑之處後,又看向大殼——大殼明白了小野的用意,走了過來,“沒事的小野,我在這裏沒有感應到什麽形元。”大殼握住鐵鏈鹿僅能活動的右手,給他號脈,奇道:“怎麽回事——沒有脈搏!”他又仔細端詳了那頭鹿,但見他身體大部分都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變成了鐵塊或者石頭,而他的血肉就鑲嵌在了鐵塊中,與它們緊密地連接著。大殼發現這頭鹿沒有呼吸,也可能沒有心跳——他的脖子和左邊的身體都變成石頭了。


    大殼感到有些棘手,“這......是某種詛咒或者封印,可能——”


    那頭鹿再次開口說道:“不......不是,這是奇跡......是龍神凝視的奇跡,它降臨到我身上了,我遭受的痛苦因此愈發漫長......這也許是好事......”


    眾人聽他提到了“龍神”,便都明白過來了——顯然,眼前這頭鹿也是“荊棘之子”的成員,或者是被洗腦了的信徒,而他之所以變成這樣,顯然是因為“荊棘之子”的人對他使用了某種異術,並哄騙他甘願忍受這樣的痛苦。


    茶羅喵搖搖頭,小聲道:“真可憐啊,被人坑了還讚美別人......慫恿人去受苦的荊棘會真是害人。”平三心想:“這和我之前的人生也沒什麽區別吧。”


    小野問道:“大叔......您......是為什麽變成這樣的啊?”


    “因為痛苦......我的痛苦是龍神所稱頌的美德,因此龍神凝視了我,讓我能確切感受到痛苦的實體......”那頭鹿雙目無神地看著小野。


    平三心想:“怎麽是和三臉鼠女一樣的謎語人,荊棘會的人都是謎語人嗎?”嘴上卻問道:“先生,您在變成這樣之前發生了什麽?是有人在您身邊念了一堆聽不懂的咒語嗎?還是您被一道光照射了變成這樣?您有見到龍神的真容嗎?”


    “不......不......我是因為痛苦。我隻是信奉龍神,那會使我的苦難變成之後的愉悅......因此我加入了荊棘之子......但我愛上了一個錯誤的人......我來這裏祭奠......被荊棘之子發現了,在他們對我行刑之時......他們用刀劍砍我,卻突然發現我的身體堅不可摧......我也無法移動,便被他們遺棄在這裏......每一天,我身上變成石頭的部分就會多一點......終有一天,我會完全變成石頭,然後......就能投入龍神的懷抱,得到永恒的幸福了......”


    平三鬆了口氣,雖然是和三臉鼠女一樣的謎語人,但幸好不會像她那麽囉嗦。


    大殼仔細檢查了一遍石頭鹿,發現他在五步穀所學的醫術以及符籙完全用不上,而眼前這個男人淒慘的模樣實在是令人不忍。他有些不甘地問其他人:“他的情況我無能為力......怎麽辦?要扔下他不管嗎?”


    茶羅喵重複了一遍大殼的話:“扔下他不管......等等,先生,有人給你送飯嗎?你變成石頭是多久前的事了?”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我已經感受不到我的腸胃了。”


    大殼拉著三人稍微遠離了石頭鹿,壓低聲音說道:“他的外表看起來還有正常的地方,但實際上——他的體內大部分恐怕已經變成石頭了。這種手段雖然匪夷所思,但涉及到形元,一切都有可能......恐怕隻有師父或者齊神醫才有辦法。”一開始,大殼想先給他暖身茶來減輕痛苦的,但他發現石頭鹿的五髒六腑都已經化為石頭,茶根本無法被他吸收。這個詭異的術讓他在寒風中動憚不得地忍受著不吃不喝的折磨足有五年之久。


    小野感到難過,不僅是因為想起了鹿爹,也是同情著這個人的遭遇,而自己卻無法減輕他的痛苦。他說道:“算了,我們還是先走吧。等找到冰塊臉,就回將神門聯係五步先生,請他想想辦法......”


    “要告訴他嗎?”大殼問道。


    “還是......別了吧。他已經這樣五年了,還不知道要再忍受多久。萬一五步先生也沒辦法解決,我們給了他希望卻......這會讓他無法忍受的。”大殼點了點頭,對小野的說法顯然十分認同。他們剛想走,平三卻走向石頭鹿,伸出手心的荊棘劍,問道:“先生,你認識這個東西嗎?”


    石頭鹿盯著荊棘劍看了好一會兒,緩緩道:“同類......和我一樣的氣息......”平三感到有戲,看起來他知道自己體內的這把荊棘劍是怎麽回事。但石頭鹿似乎不打算直接告訴他答案,隻是說道:“如果你有足夠的耐心......去積雪深淵的腳下,一個秘密......在等著你......”說罷,他閉上雙眼,似乎在示意眾人離開。


    “走吧。”


    眾人繼續朝著山上走去,但是一路上都很安靜,沒有再像之前那樣閑談。正走著,平三突然指著高處的一個方向,“看!那是什麽東西?一張......是幾張鹿的臉?”小野他們抬起頭看向平三指著的方向,在遠處的高山峭壁上,有三張雕刻在一起的鹿族的臉,但是那些雕塑臉的表情都非常地扭曲而痛苦——雕刻者的手藝顯然出神入化,這些無聲的雕塑似乎有著極強的感染力,仿佛下一刻哀嚎聲就要從它們的口中咆哮而出。


    小野解答道:“這是‘冰的哭喊臉龐’。在悔過山出現,平口城隍上任時,青水王征召了青水最厲害的雕塑師——鈍角村的神匠鹿方義,來為平口城隍在山上雕刻石像,慶祝城隍的上任。這些——都是神匠一個人完成的哦。”鹿爹一家原本居住在鈍角村,在搬家途中遇到了繈褓中的小野,於是收留了小野。因此對於鈍角村出現過的名人,小野多少聽鹿爹提到過一點。


    茶羅喵驚呼道:“一個人!弄出這麽大的雕塑,了不起啊!難怪是神匠呢。”


    平三問道:“但是既然是慶祝城隍上任,神匠弄出這麽個東西——不會被城隍找晦氣嗎?額,我不是說他雕塑得不好,說真的,他就好像那什麽米開朗琪羅......但是城隍上任不是應該雕塑得喜慶一點嗎?”


    “不知道,”小野搖搖頭,“‘冰的哭喊臉龐’是神匠雕塑的最後一個作品了,在完工後神匠就失蹤了,青水再也沒有人知道神匠的蹤影。”


    “......我猜到了。”平三又問道:“是城隍或者青水王要求神匠雕塑成這樣的嗎?如果不是的話......為什麽要雕塑這麽哀傷的作品呢?”


    小野聳聳肩:“沒有人知道神匠的想法,這些問題,恐怕隻能當麵問本尊了。”


    茶羅喵突然驚叫一聲,驚恐地指著一個方向:“別光顧著看頭頂了!看那裏,那裏啊!腳邊啊!”


    “怎麽了?”平三探頭看了看,“一個被凍僵的......鹿的屍體,他的衣服挺薄的,而且很瘦,看起來營養不良,被凍死在這裏......搞什麽鬼啊?”平三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城隍廟腳下居然有死人?這......我就說城隍把城隍廟弄得這麽難去是有原因的。合著買不起衣服吃不飯的人就——”


    大殼拍了拍平三肩膀,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平三也意識到有些話不能亂說,何況小野看著這具屍體時,神色也變了。


    茶羅喵接著道:“還有那裏、那裏!好多啊,這一帶、這一帶為什麽會有這麽多——”


    小野的臉色沉了下來,“看來,比起找冰塊臉,我們的確要先找城隍問問了。”


    越往山上走,溫度變得越低,除了小野,其他人都不得不穿上了棉衣——平三則多喝了一杯大殼的暖身茶。山上幾乎沒有正經的路可走,到處都披上了冰霜,非常光滑,讓眾人很難找到著力點,加上呼嘯的狂風不停地改變方向——風力大得僅僅是駐足在原地都會被風推著平移幾步,隻要有一步不小心便會滑倒,隨後滾落到萬丈深淵。更別提還有幾處懸崖需要跳過去——必須時刻注意著風險,萬一跳躍的瞬間風向改變,那就會直直墜落下去,粉身碎骨。小野率先跳過懸崖,然後從包裏掏出長長的繩索拋給大殼他們,將一段係在斷刀上,又將斷刀深深地插在地麵上,同時半蹲著,一手緊緊壓著斷刀,另一隻手牢牢握著繩索,朝他們喊道:“把繩子係在身上,注意風向跳過來!不要怕,我會拉住你們的!”


    茶羅喵轉了轉手上的戒指,道:“鶴大爺啊,我獻出我的——”平三拉開他的手,“算啦茶羅,不至於。跳過去就好了,沒必要弄得一身傷。”


    終於來到山頂,眾人加快了步伐趕緊走進了城隍廟。城隍廟完完全全由石磚堆成,除了正門外再沒有其他的入口。而正門並沒有門扇,也沒有門神。整個城隍廟都被白雪堆積其上,遠看似乎已經成了整座悔過山的一部分。


    走進城隍廟,似乎連外麵呼嘯的風聲都小了一些,溫度也高了起來——甚至是有些炎熱。大殼和茶羅喵都脫下了棉衣,放回到包裏。茶羅喵長出一口氣,“終於到了!差點以為會死在路上。”


    大殼提醒道:“這裏是城隍廟了,還是別亂說話的好。”茶羅喵趕緊捂住嘴巴,點了點頭。


    小野他們沒有注意到的是,有一道身影在半山腰時就注意到了他們並及時隱藏了起來,沒有讓他們發現——正是幾日前被追雲派來平口城的鬼頭雕。但鬼頭雕並沒有對他們動手,隻是一路尾隨著他們,直到親眼看到他們走進城隍廟。


    “這下好了。”他自言自語道,“竹葉寨的東西已經送過來了,城隍——你會如何抉擇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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