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令廳中的氣氛頓時一滯。


    一時間,張廷以及在側服侍的仆役們,甚至包括柳寒風,皆未想到陳奕會這般不給麵子。


    “哦?”張廷把眼一眯,手中方端起來的酒盞凝滯在了半空中,似笑非笑的問道:“不知賢侄想說什麽?”


    語氣之中,帶著三分玩味,三分不悅,還有三分質問,剩下的那一分......


    是身為一郡太守的霸道。


    “這......”席間的陳奕被他的目光一唬,竟是有些心驚肉跳,臨時編出來的托詞有些不敢出口。


    但總不能老老實實的說,自己是個顏控,教張廷把女兒喚出來給他過過目吧?


    猶豫了半響,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此事不知可否再商議商議,畢竟事關終身,如此草草而決未免......”


    “怎麽?”張廷麵色一冷,將酒盞重重地放下,打斷道:“難不成你陳二爺是覺得張家小門小戶,我張廷的女兒,配不上你的身份?!”


    話裏話外氣勢洶洶,大有不說出個三二一來,便休想走出這宴廳的架勢。


    “叔父息怒啊!”陳奕慌忙解釋道:“我怎敢如此想,隻不過是與令千金素未謀麵,這......怕唐突了佳人!”


    說話間,還心驚膽戰地盯著張廷手裏的酒盞,生怕對方來個摔杯為號,四周湧出數十刀斧手......


    自然,死於亂刀的大概率不會是自己。


    但日後亡命天涯怕是免不了,還平白無故連累了一大家子人,殊為不值!


    “這有甚唐突的?”


    張廷聞言麵色稍緩,有些奇怪道:“如此推托,分明就是不願,你莫不是看多了話本,看不上深宅閨秀,想取個什麽江湖女俠不成?”


    “啊哈哈,叔父說笑了!”陳奕尷尬的笑道。


    “嘿!...還真是?”張廷見其麵色有異,自覺猜中了對方的心思,不由得好笑道:“習武有成的女子,除非練有什麽駐顏美容之術,那通常都是腳大手粗、體態彪悍......”


    “想要邂逅個貌美如花的仙子、聖女,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少年人,我勸你少做些春夢,免得如老......咳咳!”說到這兒,他自覺失言,輕咳了兩聲掩飾道:“免得到老才發現,空耗了大好年華!”


    “是,叔父教訓的是!”陳奕心中哭笑不得,但麵上卻隻能順著對方,恭恭敬敬地回應道。


    “罷了,罷了!”這麽一鬧,張廷倍感掃興,隨意的擺了擺手道:“強扭的瓜不甜,你既不願,我也不勉強,此事暫且按下,來日再說!”


    “總算躲過一劫!”陳奕聞言,暗自長長舒了一口氣,看的一旁沉默不語的柳寒風眼角帶笑。


    宴席繼續,廳中的氣氛恢複了正常,方才大氣都不敢喘的仆役們漸漸去了緊張之色。


    張廷也不曾因此冷落二人,仿佛剛才什麽都未曾發生,還對化名柳尊的柳寒風起了興趣,頻頻主動勸酒。


    這兩個交流到最後,互相欣賞,竟是暢聊起了詩賦,令不學無術的陳某人在一旁坐了許久的蠟,一時間尷尬不已。


    到了散席之際,陳奕走上前,正待行禮告退。


    “賢侄啊!”張廷似乎忽得想起了什麽。


    伸手做勢攔住他,緩緩說道:“常寧關的一應戰功,老夫早早就報上去了,隻是近來王都陷入大位之爭,風波不斷......”


    “底下的士卒們也就罷了,無非是些錢糧賞賜,郡裏便能撥付,但一涉及實權高位......”


    “唉!”說到這兒,他歎了口氣,接道:“一應晉升公文遞上去,不論大小,盡數被上頭暫時壓下,宛如石沉大海,因此,你的賞賜嘛......”


    “怕是還需等些時日!”


    “無妨,倒是教叔父費心了!”陳奕深深行了一禮道:“有也好,無也罷,小侄並不在意!”


    話說得灑脫,但其實心中還是有幾分不滿。


    他為了大義,衝上關頭與胡人拚死拚活做過了一場,上頭這些人,不說什麽厚賜,好歹也該象征性的意思一下吧?


    這麽吊著算怎麽回事?


    “嘿,終究是年輕呐!”看出了他的不悅,張廷心中暗自笑了笑。


    “不過此事倒也並非別無它法!”


    隨後他話鋒一轉,笑眯眯地對陳奕說道:“老夫在上麵總算還是有幾分麵子,且待我書信一封,為你周旋周旋,該是你的,總歸會是你的......”


    “這......豈敢如此勞煩叔父!”陳奕見他笑的古怪,有些猶豫道。


    俗話說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他總覺得對方話裏有話。


    果然,下一刻張廷便圖窮匕見......


    “哈哈,哪裏的話,自家人嘛......隻要你好好考慮考慮方才之事,自然就沒什麽勞煩不勞煩的!”爽朗的笑聲在廳內響起。


    陳奕恍然大悟。


    原來這廝是在這兒等著他呢。


    對方話中充滿了誘惑之意,令他腦中忍不住浮現前世有錢人勾搭小三時的場景,隨即又聯想到富婆包養小白臉......


    搖了搖頭回過神時,陳奕已是糊裏糊塗的拜了別,又糊裏糊塗的走到了廳外。


    “嘶!”寒風迎麵吹來,他心頭的幾分醉意瞬間被帶走,身體猛然一哆嗦。


    “嘖嘖,東家真是好福氣啊!”身側一道聲音幽幽響起。


    “柳先生就莫開玩笑了!”


    陳奕沒好氣的回道:“真是晦氣,早些回房休息,明日便離開此地!”


    “哈哈哈!”柳寒風大笑。


    第二日一大早,陳奕逃也似的離開了太守府。


    ......


    寧河城南。


    當兩人走進城門時。


    入目之初,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人海。


    原來,城外一同除雪的百姓們在這兩日裏奔走相告,將陳府眾人的事跡傳遍了整個寧河城。


    這導致眼下有無數身影在此匯聚。


    “......”


    看著麵前的眾人,陳奕心中百感交集,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些夾道迎接的人,大多是些窮苦百姓,缺衣少食,也不知在寒風中等待了多久。


    一個個見兩人走上前來,便如潮水般分開,讓開了道路,手中也無甚東西能奉上。


    四周唯有一道道沉重的呼吸,還有無數充斥著各式各樣熾熱情感的視線,重重的壓在兩人身上。


    這其中,有羨慕,有好奇,有懵懂,甚至有嫉妒,但最多的......


    還是感激!


    百姓們如眾星捧月一般,匯集在一身白衣的少年身旁。


    也不知是何時,他的嘴角微微彎起。


    ......


    人生在世,總歸是要做幾件有意義的事,才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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