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剛蒙蒙亮。


    城南街道上,刮了一夜的風雪似有平息之意。


    街道兩側,往日無比繁華的商鋪、當行、茶樓、票號、酒樓等等林林總總的建築,受風雪所困,個個門戶緊閉,無一家開門。


    道路中央,昨日才清理過的磚石路麵,在這一夜的功夫裏,又上了一層厚厚地積雪。


    從街頭至街尾,不見一個人影,盡是白茫茫的一片,教人隻消看上那麽一眼,便能自眼裏一下冷到心裏。


    這一條籠罩在風雪中的城南主道,如今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道路上唯剩呼嘯地寒風,顯得無比的冷清。


    然而,變化來的極為突然。


    就在天光微亮、風雪漸弭的那一刻......


    “快快快!”


    “抄家夥,幹活了!”


    角落裏,不知何時搭建起的屋棚中,一道道高矮不一的身影蜂擁而出。


    他們手持樣式不一地工具,先後衝上了被一片潔白覆蓋的道路中央。


    這場麵,就好似空白的畫卷上,一個個小黑點在不斷地闖入,顯得異常的突兀。


    這突然冒出來的許多人,令原本空蕩蕩的整條街,一下子就沸騰了起來。


    一把把鐵鍬在漢子們手中揮起,隨即重重地插入了過小腿的積雪之中,發出一聲聲脆響。


    在這幫人一心埋頭苦幹之下,一車又一車的積雪被傾倒至角落。


    奈何,過了小半個時辰之後,眾人猛得發現,無論他們如何賣力,道上的積雪似乎就是不見少......


    “呼......呼......”


    一名十七八歲的青年喘著粗氣,猛地朝地麵揮下一鏟。


    一聲沉悶的鈍響後,雪麵竟是紋絲不動,反倒本就凍得發疼的雙手,被震的愈發的生疼。


    “見了鬼了!”青年心中不耐,一把丟下家夥,踢散了兩團雪渣,不停搓著雙手,抱怨道:“這根本鏟不動啊!”


    “這雪厚,底下都結塊了,使把勁敲碎它!”身旁一名三十來歲的漢子見狀,停下手中活兒,笑著提醒道。


    青年停下動作,歎了口氣。


    正待回話,忽得背後傳來一道聲音......


    “你們兩個,別偷懶!”


    隻見一名衙役打扮的壯漢趟著積雪路過,在兩人身旁高聲嗬斥道:“趁著雪停,趕緊幹活,否則待會兒休說烤火,連一口稀的那都是沒有!”


    “好嘞,官爺放心!”


    青年還待還句嘴,那中年漢子卻是立馬換上了一臉諂媚地笑容。


    他拄著家夥,彎腰對那衙役恭敬地說道:“我們就歇口氣,馬上就幹活!”


    “您慢慢走,腳下留神!”


    這衙役見狀也不再發作,隻是又叮囑了幾句。


    待得他走後......


    “大叔,這廝煞是惱人,何必與他這般客氣!”青年轉過頭,一臉憤憤地對漢子說道。


    “哎!”漢子揮手止住了他的話,笑著勸解道:“這大雪天的,為了掙口飯吃,都不容易,莫為難他!”


    說完,還斜著眼示意青年朝遠處的一座草棚看去。


    ......


    棚中,衙役頭目們正圍坐在炭盆旁烤火。


    這幾人半蹲著,目光炯炯地盯著那口吊在炭盆上的鐵鍋,還不忘偶爾歪過頭,向外頭勞作的百姓、下屬們看兩眼。


    再仔細一瞧。


    其中一人,正是當初與陳奕交接流寇的衙門總捕頭,吳橋慶。


    他正是受了錢鴻指派,日夜駐守在這城南街道上督促眾人除雪。


    “頭兒,這風雪日日不停!”


    棚中的這一班頭目也是深受風雪之苦。


    身旁的老下屬搓著手、哈著氣,對上司抱怨道:“我看任這些百姓再怎麽幹,怕都是無用功,還不如躲在家裏,等雪自己消停呢!”


    “錢大人天天教我等過來督促,莫不是昏頭了?”


    “閉上你的狗嘴!”吳橋慶瞪了他一眼。


    接著解釋道:“其他方向的各城,皆是自顧不暇,幫不上甚忙,故此另外那幾條道,清不清都是無妨......”


    “但城南不一樣,必須清理幹淨,這路通往昌平,那是離咱們寧河最近,也是這幾個月極有可能運來糧食的所在!”


    說到這兒,他朝底下的炭盆裏加了幾塊碳,又翻了翻,引出一陣熱浪,最後自那鐵鍋中盛了一碗熱湯,緩緩地吸了一口。


    看的幾名下屬一個個眼饞不已,奈何又不敢主動討要。


    “說是這般說,但郡城的糧食再多,運不進來又有甚用?!......嘶!”


    那老下屬倒是不怕他,一把奪過碗來,邊說話還邊灌了幾口熱湯,心急之下燙了一嘴。


    “這雪雖是小了一點,但仍是日日不停!”


    見吳橋慶伸手來奪,此人端著碗不肯放開。


    忍著嘴疼,接著說道:“就城裏城外這數百人手,清不出十餘裏便要作罷,再走遠,怕就沒命回城了,可我們這兒離著昌平有四十裏路啊!”


    吳橋慶未奪過碗,嘖了一聲,放開手又自盛了一碗。


    “錢大人是怕這積雪難化......”


    隻見這位護了寧河縣十餘年的總捕頭,端著碗出神的望著遠處,口中淡淡地說道:


    “上回抄家雖是得了些糧食,填了庫房,但到底是杯水車薪,自然是早些籌謀,早日得糧,方能在這大雪中多活些人!”


    隨後又沒好氣的接著說道:“再者說,今年都放了多少糧了?若不壓一壓,也該教他們出些力氣,不然還都以為縣衙是善堂呢!”


    “這倒是!”


    忽得身旁一人插嘴說道:“這開路之事,乃是為了全城,又不是為了一家一戶,想在家裏坐等發糧,哪兒來的這般美事!”


    “嘿,說得好!”吳橋慶聞言麵上大樂,將手中碗塞給了他。


    隨即當場拍板道:“待會兒,你小子就去路上,鏟上三十丈的雪,老子盯著你幹!”


    “哈哈......”


    “叫你這廝多嘴!”


    “???”插話的衙役愣愣地端著碗,一臉地敢怒不敢言。


    一時間,棚中沉重的氣氛一下歡樂了起來。


    正在此時。


    一聲轟然巨響忽得從遠處傳來。


    連帶著地麵也隱隱抖了一下,棚上的積雪沿著棚簷,簌簌地往下翻落,遮住了幾人的視線。


    “什麽情況?!”


    “地龍翻身了?”大家頓時停下說笑,將麵色一肅。


    隨即又是一聲巨響傳來,草棚再次一震......


    聽這聲的位置,似乎是更近了。


    吳橋慶有些坐不住了,急忙起身,帶著幾人匆匆地趕去查看。


    這巨響一下又一下,宛如巨象過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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