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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好大聖,撥轉雲頭,徑至村舍門首叫一聲:“沙和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那裏邊三藏忍痛呻吟,豬八戒哼聲不絕,聽得叫喚,二人歡喜道:“沙僧啊,悟空來也。”沙僧連忙出門接著道:“大哥,取水來了?”大聖進門,對唐僧備言前事,三藏滴淚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大聖道:“我來叫沙兄弟與我同去,到那庵邊,等老孫和那廝敵鬥,教沙僧乘便取水來救你。”三藏道:“你兩個沒病的都去了,丟下我兩個有病的,教誰伏侍?”那個老婆婆在旁道:“老羅漢隻管放心,不須要你徒弟,我家自然看顧伏侍你。你們早間到時,我等實有愛憐之意,卻才見這位菩薩雲來霧去,方你是羅漢菩薩。我家決不敢複害你。”行者咄的一聲道:“汝等女流之輩,敢傷那個?”老婆子笑道:“爺爺呀,還是你們有造化,來到我家若到第二家,你們也不得囫圇了”八戒哼哼的道:“不得囫圇,是怎麽的?”婆婆道:“我一家兒四五口,都是有幾歲年紀的,把那風月事盡皆休了,故此不肯傷你。若還到第二家,老小眾大,那年小之人,那個肯放過你去就要與你**。假如不從,就要害你性命,把你們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兒哩。”八戒道:“若這等,我決無傷。他們都是香噴噴的,好做香袋;我是個臊豬,就割了肉去,也是臊的,故此可以無傷。”行者笑道:“你不要說嘴,省些力氣,好生產也。”那婆婆道:“不必遲疑,快求水去。”行者道:“你家可有吊桶?借個使使。”那婆子即往後邊取出一個吊桶,又窩了一條索子,遞與沙僧。沙僧道:“帶兩條索子去,恐一時井深要用。”沙僧接了桶索,即隨大聖出了村舍,一同駕雲而去。那消半個時辰,卻到解陽山界,按下雲頭,徑至庵外。大聖吩咐沙僧道:“你將桶索拿了,且在一邊躲著,等老孫出頭索戰。你待我兩人交戰正濃之時,你乘機進去,取水就走。”沙僧謹依言命。


    孫大聖掣了鐵棒,近門高叫:“開門,開門”那守門的看見,急入裏通報道:“師父,那孫悟空又來了也。”那先生心中大怒道:“這潑猴老大無狀一向聞他有些手段,果然今日方,他那條棒真是難敵。”道人道:“師父,他的手段雖高,你亦不亞與他,正是個對手。”先生道:“前麵兩回,被他贏了。”道人道:“前兩回雖贏,不過是一猛之性;後麵兩次打水之時,被師父鉤他兩跌,卻不是相比肩也?先既無奈而去,今又複來,必然是三藏胎成身重,埋怨得緊,不得已而來也,決有慢他師之心。管取我師決勝無疑。”


    真仙聞言,喜孜孜滿懷春意,笑盈盈一陣威風,挺如意鉤子,走出門來喝道:“潑猢猻你又來作甚?”大聖道:“我來隻是取水”。真仙道:“泉水乃吾家之井,憑是帝王宰相,也須表禮羊酒來求,方才僅與些須。況你又是我的仇人,擅敢白手來取?”大聖道:“真個不與?”真仙道:“不與,不與”大聖罵道:“潑孽障既不與水,看棍”丟一個架子,搶個滿懷,不容說,著頭便打。那真仙側身躲過,使鉤子急架相還。這一場比前更勝,好殺——


    金箍棒,如意鉤,二人奮怒各懷仇。飛砂走石乾坤暗,播土揚塵日月愁。大聖救師來取水,妖仙為侄不容求。兩家齊努力,一處賭安休。咬牙爭勝負,切齒定剛柔。添機見,越抖擻,噴雲噯霧鬼神愁。樸樸兵兵鉤棒響,喊聲哮吼振山丘。狂風滾滾催林木,殺氣紛紛過鬥牛。大聖愈爭愈喜悅,真仙越打越綢繆。有心有意相爭戰,不定存亡不罷休。


    他兩個在庵門外交手,跳跳舞舞的,鬥到山坡之下,恨苦相持不題。


    卻說那沙和尚提著吊桶,闖進門去,隻見那道人在井邊擋住道:“你是甚人,敢來取水”沙僧放下吊桶,取出降妖寶杖,不對話,著頭便打。那道人躲閃不及,把左臂膊打折,道人倒在地下掙命。沙僧罵道:“我要打殺你這孽畜,怎奈你是個人身我還憐你,饒你去罷讓我打水”那道人叫天叫地的,爬到後麵去了。沙僧卻才將吊桶向井中滿滿的打了一吊桶水,走出庵門,駕起雲霧,望著行者喊道:“大哥,我已取了水去也饒他罷,饒他罷”


    大聖聽得,方才使鐵棒支住鉤子道:“你聽老孫說,我本待斬盡殺絕,爭奈你不曾犯法,二來看你令兄牛魔王的情上。先頭來,我被鉤了兩下,未得水去。才然來,我是個調虎離山計,哄你出來爭戰,卻著我師弟取水去了。老孫若肯拿出本事來打你,莫說你是一個什麽如意真仙,就是再有幾個,也打死了。正是打死不如放生,且饒你教你活幾年耳,已後再有取水者,切不可勒扌肯他。”那妖仙不識好歹,演一演,就來鉤腳,被大聖閃過鉤頭,趕上前,喝聲:“休走”那妖仙措手不及,推了一個蹼辣,掙紮不起。大聖奪過如意鉤來,折為兩段,總拿著又一抉,抉作四段,擲之於地道:“潑孽畜再敢無禮麽?”那妖仙戰戰兢兢,忍辱無言,這大聖笑嗬嗬,駕雲而起。有詩為證,詩曰:


    真鉛若煉須真水,真水調和真汞幹。真汞真鉛無母氣,靈砂靈藥是仙丹。


    嬰兒枉結成胎象,土母施功不費難。推倒旁門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還。


    大聖縱著祥光,趕上沙僧,得了真水,喜喜歡歡,回於本處,按下雲頭,徑來村舍,隻見豬八戒腆著肚子,倚在門枋上哼哩。行者悄悄上前道:“呆子,幾時占房的?”呆子慌了道:“哥哥莫取笑,可曾有水來麽?”行者還要耍他,沙僧隨後就到,笑道:“水來了,水來了”三藏忍痛欠身道:“徒弟啊,累了你們也”那婆婆卻也歡喜,幾口兒都出禮拜道:“菩薩呀,卻是難得,難得”即忙取個花磁盞子,舀了半盞兒,遞與三藏道:“老師父,細細的吃,隻消一口,就解了胎氣。”八戒道:“我不用盞子,連吊桶等我喝了罷。”那婆子道:“老爺爺,唬殺人罷了若吃了這吊桶水,好道連腸子肚子都化盡了”嚇得呆子不敢胡為,也隻吃了半盞。那裏有頓飯之時,他兩個腹中絞痛,隻聽輪轂輪轂三五陣腸鳴。腸鳴之後,那呆子忍不住,大小便齊流。唐僧也忍不住要往靜處解手。行者道:“師父啊,切莫出風地裏去。怕人子,一時冒了風,弄做個產後之疾。”那婆婆即取兩個淨桶來,教他兩個方便。須臾間,各行了幾遍,才覺住了疼痛,漸漸的銷了腫脹,化了那血團肉塊。那婆婆家又煎些白米粥與他補虛。八戒道:“婆婆,我的身子實落,不用補虛。且燒些湯水與我洗個澡,卻好吃粥。”沙僧道:“哥哥,洗不得澡,坐月子的人弄了水漿致病。”八戒道:“我又不曾大生,左右隻是個小產,怕他怎的?洗洗兒幹淨。”真個那婆子燒些湯與他兩個淨了手腳。唐僧才吃兩盞兒粥湯,八戒就吃了十數碗,還隻要添。行者笑道:“夯貨少吃些莫弄做個沙包肚,不象模樣。”八戒道:“沒事,沒事我又不是母豬,怕他做甚?”那家子真個又去收拾煮飯。


    老婆婆對唐僧道:“老師父,把這水賜了我罷。”行者道:“呆子,不吃水了?”八戒道:“我的肚腹也不疼了,胎氣想是已行散了,灑然無事,又吃水何為?”行者道:“既是他兩個都好了,將水送你家罷。”那婆婆謝了行者,將餘剩之水,裝於瓦罐之中,埋在後邊地下,對眾老小道:“這罐水,彀我的棺材本也”眾老小無不歡喜,整頓飯,調開桌凳。唐僧們吃了,消消停停,將息了一宿。次日天明,師徒們謝了婆婆家,出離村舍。唐三藏攀鞍上馬,沙和尚挑著行囊,孫大聖前邊引路,豬八戒攏了韁繩。這裏才是洗淨口孽身幹淨,銷化凡胎體自然。


    話說三藏師徒別了村舍人家,依路西進,不上三四十裏,早到西梁國界。唐僧在馬上指道:“悟空,前麵城池相近,市井上人語喧嘩,想是西梁女國。汝等須要仔細,謹慎規矩,切休放蕩情懷,紊亂法門教旨。”三人聞言,謹遵嚴命。言未盡,卻至東關廂街口。那裏人都是長裙短襖,粉麵油頭,不分老少,盡是婦女,正在兩街上做買做賣。忽見他四眾來時,一齊都鼓掌嗬嗬,整容歡笑道:“人種來了,人種來了”慌得那三藏勒馬難行,須臾間就塞滿街道,惟聞笑語。八戒口裏亂嚷道:“我是個銷豬,我是個銷豬”行者道:“呆子,莫胡談,拿出舊嘴臉便是。”八戒真個把頭搖上兩搖,豎起一雙蒲扇耳,扭動蓮蓬吊搭唇,發一聲喊,把那些婦女們唬得跌跌爬爬。有詩為證,詩曰:


    聖僧拜佛到西梁,國內陰世少陽。農士工商皆女輩,漁樵耕牧盡紅妝。


    嬌娥滿路呼人種,幼婦盈街接粉郎。不是悟能施醜相,煙花圍困苦難當。


    遂此眾皆恐懼,不敢上前,一個個都撚手矬腰,搖頭咬指,戰戰兢兢,排塞街旁路下,都看唐僧。孫大聖卻也弄出醜相開路。沙僧也裝掞虎維持。八戒采著馬,掬著嘴,擺著耳朵。一行前進,又見那市井上房屋齊整,鋪麵軒昂,一般有賣鹽賣米,酒肆茶房,鼓角樓台通貨殖,旗亭候館掛簾櫳。師徒們轉灣抹角,忽見有一女官侍立街下,高聲叫道:“遠來的使客,不可擅入城門。請投館驛注名上簿,待下官執名奏駕,驗引放行。”三藏聞言下馬,觀看那衙門上有一匾,上書“迎陽驛”三字。長老道:“悟空,那村舍人家傳言是實,果有迎陽之驛。”沙僧笑道:“二哥,你卻去照胎泉邊照照,看可有雙影。”八戒道:“莫弄我我自吃了那盞兒落胎泉水,已此打下胎來了,還照他怎的?”三藏回頭吩咐道:“悟能,謹言,謹言”遂上前與那女官作禮。女官引路,請他們都進驛內,正廳坐下,即喚看茶。又見那手下人盡是三綹梳頭、兩截穿衣之類,你看他拿茶的也笑。


    少頃茶罷,女官欠身問曰:“使客何來?”行者道:“我等乃東土大唐王駕下欽差上西天拜佛求經者。我師父便是唐王禦弟,號曰唐三藏,我乃他大徒弟孫悟空,這兩個是我師弟豬悟能、沙悟淨,一行連馬五口。隨身有通關文牒,乞為照驗放行。”那女官執筆寫罷,下來叩頭道:“老爺恕罪,下官乃迎陽驛驛丞,實不上邦老爺,當遠接。”拜畢起身,即令管事的安排飲饌,道:“爺爺們寬坐一時,待下官進城啟奏我王,倒換關文,打發領給,送老爺們西進。”三藏欣然而坐不題。


    且說那驛丞整了衣冠,徑入城中五鳳樓前,對黃門官道:“我是迎陽館驛丞,有事見駕。”黃門即時啟奏,降旨傳宣至殿,問曰:“驛丞有何事來奏?”驛丞道:“微臣在驛,接得東土大唐王禦弟唐三藏,有三個徒弟,名喚孫悟空、豬悟能、沙悟淨,連馬五口,欲上西天拜佛取經。特來啟奏公,可許他倒換關文放行?“女王聞奏滿心歡喜,對眾文武道:“寡人夜來夢見金屏生彩豔,玉鏡展光明,乃是今日之喜兆也。”眾女官擁拜丹墀道:“公,怎見得是今日之喜兆?”女王道:“東土男人,乃唐朝禦弟。我國中自混沌開辟之時,累代帝王,更不曾見個男人至此。幸今唐王禦弟下降,想是天賜來的。寡人以一國之富,願招禦弟為王,我願為後,與他陰陽配合,生子生孫,永傳帝業,卻不是今日之喜兆也?”眾女官拜舞稱揚,無不歡悅。


    驛丞又奏道:“公之論,乃萬代傳家之好。但隻是禦弟三徒凶惡,不成相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女王道:“卿見禦弟怎生模樣?他徒弟怎生凶醜?”驛丞道:“禦弟相貌堂堂,豐姿英俊,誠是天朝上國之男兒,南贍中華之人物。那三徒卻是形容獰惡,相貌如精。”女王道:“既如此,把他徒弟與他領給,倒換關文,打發他往西天,隻留下禦弟,有何不可?”眾官拜奏道:“公之言極當,臣等欽此欽遵。但隻是匹配之事,無媒不可。自道,姻緣配合憑紅葉,月老夫妻係赤繩。”女王道:“依卿所奏,就著當駕太師作媒,迎陽驛丞婚,先去驛中與禦弟求親。待他許可,寡人卻擺駕出城迎接。”那太師驛丞領旨出朝。


    卻說三藏師徒們在驛廳上正享飯,隻見外麵人報:“當駕太師與我們本官老姆來了。”三藏道:“太師來卻是何意?”八戒道:“怕是女王請我們也。”行者道:“不是相請,就是說親。”三藏道:“悟空,假如不放,強逼成親,卻怎麽是好?”行者道:“師父隻管允他,老孫自有處治。”


    說不了,二女官早至,對長老下拜。長老一一還禮道:“貧僧出家人,有何德能,敢勞大人下拜?”那太師見長老相貌軒昂,心中暗喜道:“我國中實有造化,這個男子,卻也做得我王之夫。”二官拜畢起來,侍立左右道:“禦弟爺爺,萬千之喜了”三藏道:“我出家人,喜從何來?”太師躬身道:“此處乃西梁女國,國中自來沒個男子。今幸禦弟爺爺降臨,臣奉我王旨意,特來求親。”三藏道:“善哉,善哉我貧僧隻身來到貴地,又無兒女相隨,止有頑徒三個,不大人求的是那個親事?”驛丞道:“下官才進朝啟奏,我王十分歡喜,道夜來得一吉夢,夢見金屏生彩豔,玉鏡展光明,禦弟乃中華上國男兒,我王願以一國之富,招贅禦弟爺爺為夫,坐南麵稱孤,我王願為帝後。傳旨著太師作媒,下官婚,故此特來求這親事也。”三藏聞言,低頭不語。太師道:“大丈夫遇時不可錯過,似此招贅之事,天下雖有;托國之富,世上實稀。請禦弟速允,庶好回奏。”長老越加癡啞。


    八戒在旁掬著碓挺嘴叫道:“太師,你去上複國王:我師父乃久修得道的羅漢,決不愛你托國之富,也不愛你傾國之容,快些兒倒換關文,打發他往西去,留我在此招贅,如何?”太師聞說,膽戰心驚,不敢回話。驛丞道:“你雖是個男身,但隻形容醜陋,不中我王之意。”八戒笑道:“你甚不通變,常言道,粗柳簸箕細柳鬥,世上誰見男兒醜。”行者道:“呆子,勿得胡談,任師父尊意,可行則行,可止則止,莫要擔閣了媒妁工夫。”三藏道:“悟空,憑你怎麽說好”行者道:“依老孫說,你在這裏也好。自道,千裏姻緣似線牽哩,那裏再有這般相應處?”三藏道:“徒弟,我們在這裏貪圖富貴,誰卻去西天取經?那不望壞了我大唐之帝也?”太師道:“禦弟在上,微臣不敢隱言。我王旨意,原隻教求禦弟為親,教你三位徒弟赴了會親筵宴,發付領給,倒換關文,往西天取經去哩。”行者道:“太師說得有理,我等不必作難,情願留下師父,與你為夫,快換關文,打發我們西去,待取經回來,好到此拜爺娘,討盤纏,回大唐也。”那太師與驛丞對行者作禮道:“多謝老師玉成之恩”八戒道:“太師,切莫要口裏擺菜碟兒,既然我們許諾,且教你先安排一席,與我們吃鍾肯酒,如何?”太師道:“有,有,有,就教擺設筵宴來也。”那驛丞與太師歡天喜地回奏女不題。


    卻說唐長老一把扯住行者,罵道:“你這猴頭,弄殺我也怎麽說出這般話來,教我在此招婚,你們西天拜佛,我就死也不敢如此。”行者道:“師父放心,老孫豈不你性情。但隻是到此地,遇此人,不得不將計就計”三藏道:“怎麽叫做將計就計?”行者道:“你若使住法兒不允他,他便不肯倒換關文,不放我們走路。倘或意惡心毒,喝令多人割了你肉,做什麽香袋啊,我等豈有善報?一定要使出降魔蕩怪的神通。你我們的手腳又重,器械又凶,但動動手兒,這一國的人盡打殺了。他雖然阻當我等,卻不是怪物妖精,還是一國人身;你又平素是個好善慈悲的人,在路上一靈不損。若打殺無限的平人,你心何忍誠為不善了也。”三藏聽說,道:“悟空,此論最善。但恐女招我進去,要行夫婦之禮,我怎肯喪元陽,敗壞了佛家德行;走真精,墜落了本教人身?”


    行者道:“今日允了親事,他一定以皇帝禮,擺駕出城接你。你更不要推辭,就坐他鳳輦龍車,登寶殿,麵南坐下,問女王取出禦寶印信來,宣我們兄弟進朝,把通關文牒用了印,再請女王寫個手字花押,僉押了交付與我們。一壁廂教擺筵宴,就當與女王會喜,就與我們送行。待筵宴已畢,再叫排駕,隻說送我們三人出城,回來與女王配合。哄得他君臣歡悅,更無阻擋之心,亦不起毒惡之念。卻待送出城外,你下了龍車鳳輦,教沙僧伺候左右,伏侍你騎上白馬,老孫卻使個定身法兒,教他君臣人等皆不能動,我們順大路隻管西行。行得一晝夜,我卻念個咒,解了術法,還教他君臣們蘇醒回城。一則不傷了他的性命,二來不損了你的元神。這叫做假親脫網之計,豈非一舉兩全之美也?”三藏聞言,如醉方醒,似夢初覺,樂以忘憂,稱謝不盡,道:“深感賢徒高見。”四眾同心合意,正自商量不題。


    卻說那太師與驛丞不等宣詔,直入朝門白玉階前奏道:“公佳夢最準,魚水之歡就矣。”女王聞奏,卷珠簾,下龍床,啟嘴唇,露銀齒,笑吟吟嬌聲問曰:“賢卿見禦弟,怎麽說來?”太師道:“臣等到驛,拜見禦弟畢,即備言求親之事。禦弟還有推托之辭,幸虧他大徒弟慨然見允,願留他師父與我王為夫,麵南稱帝;隻教先倒換關文,打發他三人西去;取得經回,好到此拜認爺娘,討盤費回大唐也。”女王笑道:“禦弟再有何說。”太師奏道:“禦弟不言,願配我,隻是他那二徒弟,先要吃席肯酒?”女王聞言,即傳旨教光祿寺排宴,一壁廂排大駕,出城迎接夫君。眾女官即欽遵王命,打掃宮殿,鋪設庭台。一班兒擺宴的,火速安排;一班兒擺駕的,流星整備。你看那西梁國雖是婦女之邦,那鑾輿不亞中華之盛,但見——


    六龍噴彩,雙鳳生祥。六龍噴彩扶車出,雙鳳生祥駕輦來。馥異香藹,氤氳瑞氣開。金魚玉佩多官擁,寶髻雲鬟眾女排。鴛鴦掌扇遮鑾駕,翡翠珠簾影鳳釵。笙歌音美,弦管聲諧。一片歡情衝碧漢,無邊喜氣出靈台。三簷羅蓋搖天宇,五色旌旗映禦階。此地自來無合巹,女王今日配男才。


    不多時,大駕出城,早到迎陽館驛。忽有人報三藏師徒道:“駕到了。”三藏聞言,即與三徒整衣出廳迎駕。女王卷簾下輦道:“那一位是唐朝禦弟?”太師指道:“那驛門外香案前穿衣者便是。”女王閃鳳目,簇蛾眉,仔細觀看,果然一表非凡,你看他——


    豐姿英偉,相貌軒昂。齒白如銀砌,唇紅口四方。頂平額闊天倉滿,目秀眉清地閣長。兩耳有輪真傑士,一身不俗是才郎。好個妙齡聰俊風流子,堪配西梁窈窕娘。


    女王看到那心歡意美之處,不覺yin情汲汲,愛欲恣恣,展放櫻桃小口,呼道:“大唐禦弟,還不來占鳳乘鸞也?”三藏聞言,耳紅麵赤,羞答答不敢抬頭。豬八戒在旁,掬著嘴,餳眼觀看那女王,卻也嫋娜,真個——


    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臉襯桃花瓣,鬟堆金鳳絲。秋波湛湛妖嬈態,春筍纖纖妖媚姿。斜紅綃飄彩豔,高簪珠翠顯光輝。說什麽昭君美貌,果然是賽過西施。柳腰微展鳴金珮,蓮步輕移動玉肢。月裏嫦娥難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宮妝巧樣非凡類,誠然王母降瑤池。


    那呆子看到好處,忍不住口嘴流涎,心頭撞鹿,一時間骨軟筋麻,好便似雪獅子向火,不覺的都化去也。


    隻見那女王走近前來,一把扯住三藏,俏語嬌聲,叫道:“禦弟哥哥,請上龍車,和我同上金鑾寶殿,匹配夫婦去來。”這長老戰兢兢立站不住,似醉如癡。行者在側教道:“師父不必太謙,請共師娘上輦,快快倒換關文,等我們取經去罷。”長老不敢回言,把行者抹了兩抹,止不住落下淚來,行者道:“師父切莫煩惱,這般富貴,不受用還待怎麽哩?”三藏沒及奈何,隻得依從,揩了眼淚,強整歡容,移步近前,與女——


    同攜素手,共坐龍車。那女喜孜孜欲配夫妻,這長老憂惶惶隻思拜佛。一個要洞房花燭交鴛侶,一個要西宇靈山見世尊。女帝真情,聖僧假意。女帝真情,指望和諧同到老;聖僧假意,牢藏情意養元神。一個喜見男身,恨不得白晝並頭諧伉儷;一個怕逢女色,隻思量即時脫網上雷音。二人和會同登輦,豈料唐僧各有心


    那些文武官,見公與長老同登鳳輦,並肩而坐,一個個眉花眼笑,撥轉儀從,複入城中。孫大聖才教沙僧挑著行李,牽著白馬,隨大駕後邊同行。豬八戒往前亂跑,先到五鳳樓前,嚷道:“好自在好現成呀這個弄不成,這個弄不成吃了喜酒進親才是”唬得些執儀從引導的女官,一個個回至駕邊道:“公,那一個長嘴大耳的,在五鳳樓前嚷道要喜酒吃哩。”女聞奏,與長老倚香肩,偎並桃腮,開檀口,俏聲叫道:“禦弟哥哥,長嘴大耳的是你那個高徒?”三藏道:“是我第二個徒弟,他生得食腸寬大,一生要圖口肥。須是先安排些酒食與他吃了,方可行事。”女急問:“光祿寺安排筵宴完否?”女官奏道:“已完,設了葷素兩樣,在東閣上哩。”女王又問:“怎麽兩樣?”女官奏道:“臣恐唐朝禦弟與高徒等平素吃,故有葷素兩樣。”女王卻又笑吟吟,偎著長老的香腮道:“禦弟哥哥,你吃葷吃素?”三藏道:“貧僧吃素,但是未曾戒酒,須得幾杯素酒,與我二徒弟吃些。”


    說未了,太師啟奏:“請赴東閣會宴,今宵吉日良辰,就可與禦弟爺爺成親,明日天開黃道,請禦弟爺爺登寶殿,麵南改年號即位。”女王大喜,即與長老攜手相攙,下了龍車,共入端門裏,但見那——


    風飄仙樂下樓台,閶闔中間翠輦來。鳳闕大開光藹藹,皇宮不閉錦排排。


    麒麟殿內爐煙嫋,孔雀屏邊房影回。亭閣崢嶸如上國,玉堂金馬更奇哉


    既至東閣之下,又聞得一派笙歌聲韻美,又見兩行紅fen貌嬌嬈。正中堂排設兩般盛宴:左邊上首是素筵,右邊上首是葷筵,下兩路盡是單席。那女王斂袍袖,十指尖尖,奉著玉杯,便來安席。行者近前道:“我師徒都是吃素。先請師父坐了左手素席,轉下三席,分左右,我兄弟們好坐。”太師喜道:“正是,正是。師徒即父子也,不可並肩。”眾女官連忙調了席麵。女王一一傳杯,安了他弟兄三位。行者又與唐僧丟個眼色,教師父回禮。三藏下來,卻也擎玉杯,與女王安席。那些文武官,朝上拜謝了皇恩,各依品從,分坐兩邊,才住了音樂請酒。那八戒那管好歹,放開肚子,隻情吃起。也不管什麽玉屑米飯、蒸餅、糖糕、蘑菇、香蕈、筍芽,木耳、黃花菜、石花菜、紫菜、蔓菁、芋頭、蘿菔、山藥、黃精,一骨辣了個罄盡,喝了五七杯酒。口裏嚷道:“看添換來拿大觥來再吃幾觥,各人幹事去。”沙僧問道:“好筵席不吃,還要幹甚事?”呆子笑道:“人雲,造弓的造弓,造箭的造箭。我們如今招的招,嫁的嫁,取經的還去取經,走路的還去走路,莫隻管貪杯誤事,快早兒打發關文,正是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女王聞說,即命取大杯來。近侍官連忙取幾個鸚鵡杯、鸕鶿杓、金叵羅、銀鑿落、玻璃盞、水晶盆、蓬萊碗、琥珀鍾,滿斟玉液,連注瓊漿,果然都各飲一巡。


    三藏欠身而起,對女王合掌道:“陛下,多蒙盛設,酒已彀了。請登寶殿,倒換關文,趕天早,送他三人出城罷。”女王依言,攜著長老,散了筵宴,上金鑾寶殿,即讓長老即位。三藏道:“不可,不可適太師言過,明日天開黃道,貧僧才敢即位稱孤。今日即印關文,打發他去也。”女王依言,仍坐了龍床,即取金交椅一張,放在龍床左手,請唐僧坐了,叫徒弟們拿上通關文牒來。大聖便教沙僧解開包袱,取出關文。大聖將關文雙手捧上。那女王細看一番,上有大唐皇帝寶印九顆,下有寶象國印,烏雞國印,車遲國印。女王看罷,嬌滴滴笑語道:“禦弟哥哥又姓陳?”三藏道:“俗家姓陳,法名玄奘。因我唐王聖恩認為禦弟,賜姓我為唐也。”女王道:“關文上如何沒有高徒之名?”三藏道:“三個頑徒,不是我唐朝人物。”女王道:“既不是你唐朝人物,為何肯隨你來?”三藏道:“大的個徒弟,祖貫東勝神洲傲來國人氏,第二個乃西牛賀洲烏斯莊人氏,第三個乃流沙河人氏。他三人都因罪犯天條,南海觀世音菩薩解脫他苦,秉善皈依,將功折罪,情願保護我上西天取經。皆是途中收得,故此未注法名在牒。”女王道:“我與你添注法名,好麽?”三藏道:“但憑陛下尊意。”女王即令取筆硯來,濃磨香翰,飽潤香毫,牒文之後,寫上孫悟空、豬悟能、沙悟淨三人名諱,卻才取出禦印,端端正正印了,又畫個手字花押,傳將下去。


    孫大聖接了,教沙僧包裹停當。那女王又賜出碎金碎銀一盤,下龍床遞與行者道:“你三人將此權為路費,早上西天。待汝等取經回來,寡人還有重謝。”行者道:“我們出家人,不受金銀,途中自有乞化之處。”女王見他不受,又取出綾錦十匹,對行者道:“汝等行色匆匆,裁製不及,將此路上做件衣服遮寒,”行者道:“出家人穿不得綾錦,自有護體布衣。”女王見他不受,教:“取禦米三升,在路權為一飯。”八戒聽說個飯字,便就接了,捎在包袱之間。行者道:“兄弟,行李見今沉重,且倒有氣力挑米?”八戒笑道:“你那裏道,米好的是個日消貨,隻消一頓飯,就了帳也。”遂此合掌謝恩。


    三藏道:“敢煩陛下相同貧僧送他三人出城,待我囑付他們幾句,教他好生西去,我卻回來,與陛下永受榮華,無掛無牽,方可會鸞交鳳友也。”女王不是計,便傳旨擺駕,與三藏並倚香肩,同登鳳輦,出西城而去。滿城中都盞添淨水,爐降真香,一則看女王鑾駕,二來看禦弟男身。沒老沒小,盡是粉容嬌麵、綠鬢雲鬟之輩。不多時,大駕出城,到西關之外。


    行者、八戒、沙僧、同心合意,結束整齊,徑迎著鑾輿,厲聲高叫道:“那女王不必遠送,我等就此拜別。”長老慢下龍車,對女王拱手道:“陛下請回,讓貧僧取經去也。”女王聞言,大驚失色,扯住唐僧道:“禦弟哥哥,我願將一國之富,招你為夫,明日高登寶位,即位稱君,我願為君之後,喜筵通皆吃了,如何卻又變卦?”八戒聽說,發起個風來,把嘴亂扭,耳朵亂搖,闖至駕前,嚷道:“我們和尚家和你這粉骷髏做甚夫妻放我師父走路”那女王見他那等撒潑弄醜,唬得魂飛魄散,跌入輦駕之中。沙僧卻把三藏搶出人叢,伏侍上馬。隻見那路旁閃出一個女子,喝道:“唐禦弟,那裏走我和你耍風月兒去來”沙僧罵道:“賊輩無”掣寶杖劈頭就打。那女子弄陣旋風,嗚的一聲,把唐僧攝將去了,無影無蹤,不下落何處。咦正是:脫得煙花網,又遇風月魔。


    卻說孫大聖與豬八戒正要使法定那些婦女,忽聞得風響處,沙僧嚷鬧,急回頭時,不見了唐僧。行者道:“是甚人來搶師父去了?”沙僧道:“是一個女子,弄陣旋風,把師父攝了去也。”行者聞言,呼哨跳在雲端裏,用手搭涼篷,四下裏觀看,隻見一陣灰塵,風滾滾,往西北上去了,急回頭叫道:“兄弟們,快駕雲同我趕師父去來”八戒與沙僧,即把行囊捎在馬上,響一聲,都跳在半空裏去。慌得那西梁國君臣女輩,跪在塵埃,都道:“是白日飛升的羅漢,我不必驚疑。唐禦弟也是個有道的禪僧,我們都有眼無珠,錯認了中華男子,枉費了這場神思。請公上輦回朝也。”女王自覺慚愧,多官都一齊回國不題。


    卻說孫大聖兄弟三人騰空踏霧,望著那陣旋風,一直趕來,前至一座高山,隻見灰塵息靜,風頭散了,更不怪向何方。兄弟們按落雲霧,找路尋訪,忽見一壁廂,青石光明,卻似個屏風模樣。三人牽著馬轉過石屏,石屏後有兩扇石門,門上有六個大字,乃是“毒敵山琵琶洞”。八戒無,上前就使釘鈀築門,行者急止住道:“兄弟莫忙,我們隨旋風趕便趕到這裏,尋了這會,方遇此門,又不深淺如何。倘不是這個門兒,卻不惹他見怪?你兩個且牽了馬,還轉石屏前立等片時,待老孫進去打聽打聽,察個有無虛實,卻好行事。”沙僧聽說,大喜道:“好,好,好正是粗中有細,果然急處從寬。”他二人牽馬回頭。孫大聖顯個神通,撚著訣,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作蜜蜂兒,真個輕巧你看他——


    翅薄隨風軟,腰輕映日纖。嘴甜曾覓蕊,尾利善降蟾。


    釀蜜功何淺,投衙禮自謙。如今施巧計,飛舞入門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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