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嵐其實一直對廉氏印象不錯,即便剛才她差點傷著了她,她也並未放在心上,否則也不會同意見她了。


    她吩咐代雲上前扶她起來,又給她安排了一張椅子讓她坐下。廉氏推辭了半天,才挨著半個屁股坐了下來。


    廉氏變得這般唯唯諾諾,讓陸清嵐十分不習慣。“二嫂,你找我有什麽話要說?”


    廉氏道:“娘娘您言重了,二嫂這個稱呼罪婦可擔當不起。罪婦如今已經被逐出了皇族,再也不敢這樣稱呼了。”


    陸清嵐見她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隻得道:“罷了,那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先要恭喜娘娘心願得償,九殿下終於榮登太子寶座。說實話,別看他嘴上不說,平日裏蕭少璟最佩服的人便是九殿下了。我們雖然打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九殿下上位,總比蕭少瑜要好得多。”


    陸清嵐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一時間竟不知怎樣回答。


    廉氏笑了笑,恢複了一些昔日的風采,“罪婦這麽說,是不是嚇到娘娘了。娘娘大概想象不到,當一個曾經高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人淪落到我這個地步,會是怎樣的一種感受。那些曾經你將之視為螻蟻的人,如今都可以騎在你的脖子上頤指氣使,甚至連飯都吃不飽,連解手都沒有地方……”說到這裏她一陣哽咽,“那個時候,真的是什麽尊嚴都丟到了九霄雲外。”


    陸清嵐看著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前世,長興侯府的覆滅,也讓她從雲端跌到了泥地裏。也之所以她這樣身有同感,才答應見廉氏一麵。


    “你說的這些,我可以理解。”她緩緩道。


    廉氏隻是微微一笑,可以理解?她根本就不相信,陸清嵐整天養尊處優,蕭少玨把她護得好好的,她怎麽可能理解這樣欲哭無淚投訴無門的感受?但是她並沒有反駁,畢竟她還有事要求陸清嵐。


    廉氏擦了擦眼睛:“罪婦這次來,是求娘娘一件事的。罪婦知道之前我丈夫對太子爺和您曾經做過什麽,本來我也沒有臉麵說這些話,可是如今,我實在找不到人,隻能求您了。”


    陸清嵐看著她忽然道:“你是不是想救孩子?”


    廉氏抬頭看了她一眼,有些震驚:“娘娘真是冰雪聰明,我還沒說您就猜到了。”她的神情充滿了哀傷,“您或許也知道,我本育有兩子,雖算不得人中龍鳳,但也算活潑可愛,可就在前幾天,我的次子死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得的是什麽病,看著自己的孩子眼睜睜地死在自己的懷裏,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殘忍的酷刑了……”說到這裏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剩下的孩子們,再不能讓他們留在這裏了,否則他們會像是我的次子一樣,無聲無息地死掉,死得沒有一點尊嚴,沒有一點價值。您也是有孩子的人了,我聽說您的孩子聰明活潑,尚未滿周歲,就當是為了孩子積福,您幫幫忙,把這幾個孩子給送出去吧。當年聖上降罪,並沒有累及孩子啊!”


    說著說著,她猛地跪了下來:“娘娘,我求求您,開開恩吧。罪婦一定好好教育他們,忘掉仇恨。他們若能平安長大,必定心懷敬畏,不敢有絲毫對太子和您的不敬之心。”


    陸清嵐終於明白,昔日那個意氣風發無所畏懼的魯王妃,之所以變成這樣,不過是為了孩子。


    她親自上前扶起廉氏,“二嫂,你起來吧。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我也無權做主,但我會向太子提及此事,最後如何決策,還要看太子的意思。”


    廉氏聽她說了前半句,本來已經絕望,但是聽她說會向蕭少玨提,她便又燃起了一絲希望。“謝謝,謝謝娘娘。罪婦來世當牛做馬也要報答您的大恩……”


    “好了,好了!”陸清嵐吩咐道:“代雲,把廉氏帶下去吧。”她這個樣子,陸清嵐實在不習慣,她還是喜歡當年那個敢愛敢恨,風風火火的廉氏。


    回去的馬車上,陸清嵐把廉氏的請求說了。


    蕭少玨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你怎麽想,看到孩子受苦就心軟了?”


    陸清嵐點了點頭,自從有了遲哥兒,她真的看不了孩子受苦。“怕就怕這幾個小子以後恩將仇報……”同情歸同情,她還是頗有顧慮的。


    蕭少玨“噗”地一聲笑了:“這幾個小崽子,最大的也才八九歲,乳臭未幹呢,就算從廢王府裏出來,也沒了皇族的身份,將來能有多大的作為,能不能養活他們自己都難說,威脅本宮,做夢呢?”


    他霸氣十足一揮手:“既然你想放他們出來,就放出來好了。”他想了想,直接吩咐衛彬:“你回去一趟,把那幾個小崽子提溜出來,送到陳國長公主府上去,就說我的話,給他們一口飯吃,別餓死他們就成了,也不用太善待他們。”蕭少玨身為太子,完全有權力決定此事。


    陳國長公主在宗室中地位崇高,非一般人可比,加上她一輩子隻生了清河郡主,對宗室中的孩子們一向優容,那幾個孩子送到長公主府,可以想見一定過得不算差的。


    蕭少玨表麵上說不要太過優待那幾個小孩子,給他們安排的去處卻著實不差。陸清嵐聽了也高興,覺得這麽做是給遲哥兒積福了。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謝謝太子爺。”


    蕭少玨笑笑:“都是別人的事,有什麽好謝的。”


    陸清嵐也笑:“代雲又救了我一次,回去你可得好好賞她。這丫頭也真是奇怪,上回我本來想把她和墨菊、墨香、墨畫三個丫頭一起嫁出去,人都給他挑好了,是個老實憨厚的後生,也不知她在怕什麽,死活不肯出嫁。真是叫人頭痛。”


    “是這樣嗎?”蕭少玨聽了若有所思。


    衛彬動作很快,當天就把廢王的三個孩子送去了長公主府。長公主果然高高興興地把三個孩子收下了。雖然三人沒有了皇族的身份,但有長公主護著,至少平安長大沒有什麽問題。


    蕭少玨到底光明磊落,不似蕭少瑜那心底陰暗齷蹉,他把看守廢王府的人從頭到尾換了個遍,又要求他們不可虐待廢王夫妻,一日三餐管飽。蕭少璟夫妻的日子終於好過了不少。


    在瞿玉泉看來,病人就是病人。即便是蕭少璟這樣大逆不赦的罪犯,在他這裏也和別的病人沒有什麽區別。他一樣盡心盡力地給他治病,在他的精心治療之下,到了小年,蕭少璟的病情便穩定住了,再沒有生命危險。


    建始殿,陳國長公主正和皇帝下棋。


    嘉和帝笑著道:“皇姐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喜事,鎮日笑容滿麵的。”


    長公主自從有了三個孩子承歡膝下,日子過得充實多了,笑容自然也就多了。她半開玩笑地說道:“這還得多謝太子給本宮找了個看孩子的好差事。”就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嘉和帝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些,沉吟片刻,不由也啞然失笑:“太子這樣,也算宅心仁厚。朕從前本來擔心他性子急,容不下其他的兄弟,現在看來倒是多慮了。”


    “本宮瞧著太子是愈加地穩重妥帖了,政務處理得有板有眼,駕馭屬下也似模似樣,難得的是有顆寬和之心。從他把這幾個孩子送到本宮那裏就可以瞧出端倪了。得此太子,是我大齊的福分,還是聖上慧眼識珠。”


    嘉和帝笑:“什麽慧眼識珠,太子不是皇姐你舉薦的嗎?”


    稍晚長公主辭出宮去,嘉和帝叫了張秀來,“太子保舉的於鬆擔任戶部尚書的折子還在不在?”當初皇帝駁回了蕭少玨舉薦於鬆的奏本,蕭少玨不服氣,又上了一本折子。


    嘉和帝連著兩次打太子的臉,就把奏折束之高閣,留中不發,免得蕭少玨麵子上下不來。


    “在,在的!”張秀急忙去把那本奏折找了出來。


    嘉和帝拿起朱筆來,在奏折上批了一個字:“準!”


    一個連仇人的兒子都能放過的人,會加害他的親爹嗎?蕭少玨並不知道他誤打誤撞之下,竟令他和皇帝的關係邁進了一大步。


    內閣隨即擬定調令,把於鬆從靖州調到了京師。於鬆一臉的莫名,本來聖意已定,他以為皇上在世的這段時間,他是不可能調任京官了,誰知一個月不到就峰回路轉,他不但調回了京師,擔任的還是戶部尚書這麽一個舉足輕重的位子。


    靖州距離京師不遠,他當即便啟程,臘月二十九這天回到了京師。


    衙門裏已經封印了,蕭少玨難得有閑在家裏陪伴妻兒。遲哥已經會爬了,陸清嵐把屋子裏到處都鋪上了柔軟的地毯,這小子精力旺盛,一個不小心就不知爬到哪裏去了。


    陸清嵐加上黃嬤嬤、顧嬤嬤,三個人都有些看顧不過來,隻好又在遲哥兒的身邊安排了兩個伶俐的丫鬟,幫忙長長眼的。


    此刻蕭少玨也是在地毯上盤腿席地而坐,手裏搖著一個撥浪鼓,叮叮當當地響個不停,“遲哥兒,到爹這兒來。”


    遲哥兒最近特別喜歡撥浪鼓這類小物件,聽到這個聲音兩隻眼睛就亮了起來,況且現在他早就能聽懂大人的話了,於是他飛快地爬了過來,動作十分嫻熟。


    蕭少玨看著兒子那帥氣的“爬姿”,滿眼都是寵溺自豪:“瞧咱兒子,爬得多好,長大了一定能迷死京城所有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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