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嫻正眼淚汪汪地拉著紀海的手,紀海的手上有幾個小坑,流著紅色的血,陸清嫻正拿著自己的帕子小心地給他包紮。紀海一臉幸福的不要不要的表情,臉上全是憨憨的笑容。


    陸清嫻低低啜泣道:“表哥你這是何苦?”


    “這是怎麽個……意思?”陸清嵐看見衣櫃上那幾個被摔得稀巴爛的蠍子,饒是她腦洞再大也想不明白剛才裏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卻原來紀海進到屋子裏,看見三隻蠍子正在向心目中的女神爬去,而陸清嫻和丹香縮在一角瑟瑟發抖。


    這還了得!紀海一時怒發衝冠,想都沒想就衝了過去,他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自己被蠍子咬死毒死,也決不能讓陸清嫻受一點兒傷害。他手裏邊也沒有趁手的工具,便直接用手抓起蠍子狠狠摔在梨花木的大衣櫃上麵。


    蠍子被這麽一摔,自然是稀巴爛了,可是他也沒得到好,被蠍子一連蟄了幾下。陸清嫻見他為了保護自己一副連命都豁出去不要了的架勢,大為感動,趕緊拿出手帕為他包紮傷口。


    紀海隻覺得那心上人一雙小手動作說不出的溫柔,兩人不經意間的肌膚碰觸簡直讓他如墜仙境一般。


    倒是陸清嫻,見妹妹來了大吃一驚:“寶兒,你怎麽來了?”


    陸清嵐何等聰明,一看這個樣子,就猜到了個八、九不離十。她念頭一轉沒有回答陸清嫻的話,第一句話便道:“剛才你們的叫聲說不定驚動了別人,要趕快離開這裏。”


    陸清嫻一聽這話臉色也白了,她現在裙子還濕著沒有換下來,被人瞧見了真是說也說不清楚,可是……她畢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可是表哥被蠍子蟄傷了,若是蠍子有毒,血脈加速流動中毒愈深了怎麽辦?”


    紀海也明白了此中的關竅,忙道:“我沒事,咱們還是快走,嫻表妹的閨譽要緊。”陸清嫻見這種時候他還顧著自己的閨譽,更是感動。


    陸清嵐點了點頭,她想讓陸清嫻嫁給紀海,可也要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地抬過去,決不能讓姐姐背上私會情郎,人品有瑕的名聲。何況還有朱昊在一旁虎視眈眈,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過來了。


    陸清嵐當即吩咐道:“丹香、丹蔻!快上前扶著表哥。”


    兩個丫鬟聽命上前,陸清嫻猶豫了一下道:“還是我來吧。”和丹蔻一起扶著紀海,眾人匆匆出了房門,遠處已經傳來腳步聲,想是剛才的動靜太大,驚動了府裏的人,陸清嵐當即安排道:“表哥你從小門出去,丹蔻你跟著過去侍候,墨菊你也跟過去,去找三爺,讓三爺想法子把表哥送去醫館治療。姐姐,咱們回去!”


    為了保住陸清嫻的閨譽,紀海受傷的事絕對不能外傳。


    見陸清嫻拉著紀海的胳膊不放,一副放心不下的樣子。陸清嵐急道:“姐姐咱們快回去,得空再去看望表哥。”


    紀海也道:“嫻表妹你快回去吧,我沒事的。”


    陸清嫻這才道:“表哥你保重,我得空一定去瞧你。”紀海得了她的保證,高興的整個人都快飛上天了。


    陸清嵐揮揮手讓他們趕快從小門那裏出去,又叫丹香把門關上,從裏頭反鎖了,因為她聽見外院那邊也傳來了動靜,這才拉著陸清嫻回到換衣裳的屋子。為了能夠自圓其說,她叫丹香拿了一隻屋子裏的琉璃茶盤,讓丹香忍著惡心在摔死了的蠍子身上砸了兩下。


    不過片刻,安平侯府的人就來了。為首的不是別人,正是大太太竇氏,後頭還跟來不少看熱鬧的太太,其中也包括了紀氏。


    眾人進了屋子一看,就見三個女孩縮在一起瑟瑟發抖低聲啜泣。地上黏黏糊糊地三堆血肉,也看不清是個什麽。


    這是什麽情況,眾人全傻眼了。


    紀氏看見兩個女兒都是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頓時心痛萬分,急道:“嫻姐兒、寶兒,你們沒事吧?”又回身對竇氏道:“大太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是到了看演技的時候了。陸清嵐本來在那裏低聲啜泣,聽到紀氏的聲音“哇”地一聲就大哭起來,撲入紀氏的懷裏道:“娘親,蠍子,有蠍子,好怕人的蠍子!”那眼淚嘩啦嘩啦地就流了下來,跟下雨似的。


    陸清嫻哭笑不得,怎麽這麽能演?明明剛才比誰都要冷靜,現在偏要擺出一副嚇破了膽子的模樣。想到陸清嵐剛才的囑咐,也低著頭在這裏抹眼淚。


    眾人頓時“轟”地一聲炸開了,“蠍子,怎麽會有蠍子?”再一看地上的那三堆血肉模糊的東西,再大開腦洞充分一聯想,頓時便有了結論。有幾個德高望重的貴婦就問:“大太太,好端端的屋子裏怎麽會有蠍子?”語氣裏已經有質問的語氣,要知道今天這些人都是帶了女兒或者兒媳婦來參加婚禮的,萬一驚嚇到她們的親人,她們怎麽能願意?


    竇氏一腦袋漿糊,單是今天這一出,她之前辛辛苦苦籌備婚宴的功勞就全都得抹殺了,這事要是傳出去,她這個家是怎麽打理的,哪有這樣的待客之道,外人還怎麽看她這個管家的大太太,她以後還要怎麽在京都的貴婦圈裏立足?


    竇氏的腦袋上也冒出冷汗來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三姑娘六姑娘,你們怎麽到這裏來了?”


    陸清嫻也看出來了,今天安平侯是設計了圈套有意要害她。她也不是個包子,吃了虧隻會往肚子裏咽,便抹了抹眼淚道:“回大太太的話,剛才在宴席上,貴府的丫鬟倒茶的時候不知怎地將茶倒在了我的裙子上,那個丫鬟自告奮勇要帶我去換衣裳,我一路跟著她到了這裏,還沒來得及換衣裳,就從衣櫃裏冒出來三隻蠍子,我驚駭欲絕,多虧我的丫鬟拿了茶盤冒著被毒蠍子蟄傷的危險打死了蠍子,我也不知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丹香適時地揚了揚手中的琉璃茶盤。


    陸清嫻語氣溫婉,沒有一句是指責安平侯府,指責竇氏的。陸清嵐又在紀氏的懷裏扭了扭,提高了聲調道:“蠍子!好怕人的蠍子!”眾人聽了卻越發同情起這對小姐妹來,便有人開口道:“真是可憐見的,都是千嬌百寵養大的,誰曾見過這個呢?萬一嚇壞了可怎生了得。”


    眾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起來,雖然不願意開口責備竇氏免得得罪了安平侯府,可是向著哪邊說話那是一目了然。


    紀氏這下也聽出來了,忍不住冷冷地道:“這裏怕不是換衣裳的地方吧?大太太,你該好好管教管教府裏的丫鬟了!”


    就有人幫腔道:“是啊是啊!這裏這麽偏僻,大太太不會把更衣的屋子設在這裏的吧?”


    又有人道:“說了半天怎麽不見帶路的小丫鬟?”


    大太太怒火中燒,本來今天一應客人招待得十分完美,眾人私下裏都在誇她精明能幹,把個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條,自己剛高興了沒一會兒就有人給她掉鏈子了。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她在後宅浸淫多年,也是一個極為精明的角色,立刻反應過來這件事怎麽都透著一股子陰謀的味道!勳貴世家最忌諱的就是把這些隱私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她便吩咐身後的管事嬤嬤:“去把那個領路的小丫鬟給我找出來,立刻關到柴房裏,待今天事了了,我一定要好好問問她,她這個差事是怎麽當的。”隻說是小丫鬟差事做得不好,絕口不提別的。


    那嬤嬤領命去了。竇氏對著紀氏就是深深一禮,“今日是我招呼不周,怠慢了二太太,致使兩位姑娘受到了莫大的驚嚇,我在這裏先給二太太賠禮了。今日錯在安平侯府,我絕不推諉,我這就請了太醫來給兩位姑娘瞧瞧!回頭我一定好好整頓內宅,將那玩忽職守的丫鬟婆子好好整治一番,過幾日我必定登門致歉給您給長興侯府一個交代,您看可好?”


    她還真怕紀氏不依不饒,非讓她把小丫鬟叫過來當麵對質,那時候事情可就壓不下去了。好在紀氏也不傻,她明白女兒卷進了陰謀之中,便是女兒占了理,這事傳出去也終究不好聽。便點了點頭道:“請太醫就不必了,今日發生了這樣的事,酒席咱們是不能吃了,就此告辭,還請大太太代為向老太太轉告一聲,我們就不去她那裏請辭了。我在家中烹茶以待大太太的光臨!”意思是等著竇氏給一個交代。畢竟長興侯府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竇氏聽了這話鬆了一口氣,禮貌性地挽留了幾句,紀氏自然不肯再在這邊多呆。這時張氏也聞聲趕到,見二房的姐妹出了這事,心裏暗罵就是你們這房事情多,當著眾人的麵卻又不得不表現出同仇敵愾的樣子,一邊叫人套車,一邊通知了前麵飲宴的陸抗等人。


    竇氏再三道歉,將陸家人一直送到大門口,這才回轉。前院陸宸聽說女兒們遇見了這事兒,心急如焚,哪裏還有心思吃飯,早早等在門口了。見了兩個女兒全須全尾的,他這才放心。


    陸抗、陸瀚也都起身告辭,陸曄喝得正高興,本來不想走,可長興侯府就剩下他一個也不像話,隻得跟著老爺子一起起身。


    陸清嵐瀏目四顧沒瞧見哥哥陸文廷,這時墨菊走了過來,陸清嵐把她拉到一旁低聲問道:“怎麽樣?表哥那邊如何了?”


    墨菊低聲道:“三爺已經把表少爺送走了,他叫我轉告兩位姑娘不要擔心表少爺的傷勢,那蠍子毒性不強,表少爺定會沒事的。”陸文廷不像她們女孩子囿於一隅,他見多識廣,興許真能辨認蠍子是否有毒呢!加上想到朱昊那個賤人還想姐姐進門,應該不會放些劇毒的蠍子在衣櫃裏,想到此處登時放心了不少。


    她見姐姐一直豎著耳朵在一旁聽主仆之間的對話,促狹地笑笑低聲對姐姐道:“三哥說你的好表哥沒事了,姐姐別擔心。”


    陸清嫻臉一紅,啐道:“什麽我的表哥,就不是你的表哥了嗎?”陸清嵐隻是嘿嘿地笑,笑得陸清嫻臉更紅了。


    紀氏剛把才發生的事情向老侯爺老太太簡單通報了,回過身來就看見長女一臉嬌羞的表情,不由一愣。


    這時車已經套好,她帶著兩個女兒上了車,陸清嵐扭股糖一般地纏在紀氏身上,還在那絮絮叨叨地說著:“娘親,蠍子好怕人!”


    紀氏抬手就在她的腦袋上輕輕打了一下:“行了,你就別在你娘的跟前耍花腔了。”這麽多年了,陸清嵐的脾性她早就摸透了,知道她剛才那一番嚎啕大哭的做作必定是是在演戲。別的女孩害怕蟲子她還相信,陸清嵐嗎,她親自見過她拿著毛毛蟲嚇唬姐姐的“英姿”。


    陸清嵐哎呦了一聲,捂著腦袋道:“娘親怎麽又打我的頭,把我打傻了可怎麽辦?”


    陸清嫻剛才聽說表哥安然無恙心情大好。又見妹妹在插科打諢,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長女也沒事,紀氏見此情形一顆心就徹底地落在肚子裏了。當娘的到底還是不放心,就問了句:“嫻兒沒事吧?”


    陸清嫻道:“娘親我沒事。”


    陸清嵐立刻就不幹了:“娘親,你好生偏心,隻問姐姐有沒有事,你怎麽不問我。”


    紀氏用手指點了點她的腦袋:“一看你這個調皮勁兒,我就知道你沒事!”


    陸清嵐狡黠地一笑道:“娘親我確實沒事,可姐姐有事!”


    陸清嫻奇怪地道:“我有什麽事?”


    “剛才你換衣裳的時候,海表哥跑進去摔死了蠍子救你,你說你有沒有事?”


    “什麽?”紀氏大吃一驚,語氣沉肅起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沒想到這件事內中還有這麽多原委。


    其實紀海闖進去的時候,陸清嫻衣裳穿得整整齊齊的,這事就是傳出去也不算逾禮。不過陸清嵐這話說得十分有含糊,似是而非給人很多聯想。紀氏忍不住就想多了。


    陸清嵐也不過是想撮合這一對少年少女,她說這話的時候是留著一個口子的,若是陸清嫻願意反駁,她盡可以說出當時的實情。


    陸清嫻張了張嘴正要反駁,想起紀海一連幾次表示他一個秀才配不上自己這個侯府嫡小姐,而舅舅舅母明知紀海對自己有情,卻始終不肯上門提親,顯然也是因為他們也覺得紀海配不上自己,舅舅舅媽都是身有傲骨之人,他們這麽做她完全可以理解。可是其實他們不知道,她陸清嫻並不是一個喜歡攀附權貴之人,紀海人品端方,待她又好,她並不覺得嫁給紀海有什麽委屈的。


    想起今天紀海那英勇的表現,居然用手直接去抓蠍子,傻乎乎的但是可愛極了。陸清嫻想到這裏,臉不由騰地紅了,到了嘴邊的澄清的話也就沒有說出來。


    陸清嵐見姐姐一副害羞的小兒女姿態,心裏簡直樂開花。哪裏還不明白姐姐的心思,立刻打蛇隨棍上,“娘親,發生了這種事,我看也沒有旁的法子了,你趕快暗示舅舅舅媽上門提親吧。”這車廂裏隻有母女三人,也不怕傳出去壞了陸清嫻的閨譽。


    紀氏還處在得知這件事的震驚中沒有回複過來。好半天才開口問道:“他真的在你換衣服的時候……”


    陸清嫻垂著頭不說話,紀氏長歎了一聲,猶豫了片刻才道:“海哥兒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心性好人也聰明。其實我從前也不是沒有想過把你嫁到你舅舅家去,你舅舅舅媽都是自己人,知根知底,待你又都極好。可是海哥兒畢竟隻是一個秀才,你祖父和爹爹定然不會同意。事已至此,罷了罷了!回頭我會與你舅舅舅母好生談談的。”


    陸清嫻身子顫了顫,心中湧起一陣異常甜蜜的喜悅。


    紀氏見陸清嫻低著頭不說話,就轉回身來嚴肅地問陸清嵐:“寶兒,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給我從頭到尾好好說一遍。”


    陸清嵐想了想,武進伯府再三對二房施展陰謀詭計,讓母親和姐姐知道真相也有助於她們防範暗中射出來的毒箭,於是她便把自己如何偷聽到朱昊和錢雙的陰謀,如何回去找尋姐姐說了一遍,隻是略過了九皇子蕭少玨的部分。


    母女兩個聽得全都義憤填膺。紀氏吐了一口氣道:“武進伯府真是欺人太甚,他們假裝仁義道德,咱們也隻是退婚了事,並沒有宣揚他們在老家的諸般惡行。他們欺騙咱們在先,居然還敢如此報複,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尤其是那個朱昊瞧著彬彬有禮,暗中竟然如此下三濫。多虧了當初沒有答應武進伯府的親事!”


    陸清嫻也是大感慶幸,若是自己一時不慎嫁入武進伯府,跟朱昊那樣一個偽君子共處一室幾十年,想想就叫人崩潰。


    陸清嵐叮囑道:“所以咱們以後一定要千萬小心武進伯府。”


    回到侯府,陸宸和紀氏不放心,還是請了周先生來給兩個女兒把了把脈,周先生又給她們開了壓驚的湯藥,兩人這才放心。


    一家子在正堂說話,陸清嵐把在馬車上說過的話又和陸宸說了一遍,陸宸臉色也不好看,咬牙道:“武進伯府真是欺人太甚!”又道:“海哥兒是個好孩子。”


    陸清嫻聽了這話,猛地跪了下來,道:“事已至此,還請爹爹成全我和表哥婚事。”


    陸宸嚇了一跳,沒想到一向懂事省心的長女在婚事上頭這麽不順,他一向疼愛孩子,連忙對陸清嫻道:“嫻兒快起來,你這是做什麽。”見女兒這般模樣,他心裏也十分難受。“這件事我會與你舅舅舅母商量,一定妥善處理,不會讓你的名聲受損,嫂溺而叔救,這件事怨不得你!”


    他和大舅子紀成的關係不錯,但是不表示他就願意委屈女兒嫁給一個小小的秀才。他也是從秀才一步步走過來,倒不是他瞧不起小小的秀才,實在是從秀才到進士雖隻差了兩級,卻難如登天,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這下子陸清嫻也聽出了父親還是不願意讓她嫁給紀海,登時急了,“事情已經發生了,我怎好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父親一向教導我們做人要誠實,讓女兒把這件事就這麽忘了,女兒實在做不到。女兒淪落到這一步,也隻有嫁給表哥一途,若是父親不肯答應,女兒隻好找根繩子吊死了!”


    陸宸聽了這話不由嚇了一跳:“你別胡說。”紀氏對自己娘家的人還是比較看重的,這時也勸說道:“我瞧著海哥兒不錯,既然已經這樣了,不如幹脆成全了孩子們。”


    陸宸有些著急:“就算我答應了,父親他老人家也一定不會同意的。”陸抗對這個孫女的婚事一向看重。


    陸清嵐一聽有門,道:“那就是說爹爹答應了?”


    陸宸苦笑道:“你們母女三人聯成一氣,都一個鼻孔出氣了,我還有什麽不答應的。”


    陸清嫻喜道:“謝謝爹爹成全。”這才由妹妹扶著起身。


    這下不光陸宸,就連紀氏也看出來女兒對紀海是真心喜歡了。兩人對望了一眼,都覺得有些欣慰,要知他們都不是專製霸道之人,兒女們的婚事首要一條就是他們自己歡喜,從前不是沒問過陸清嫻的意思,陸清嫻隻是說全聽父母的安排,如今既然她有了態度,便是這樣最好。


    正說著有丫鬟進來稟報:“三爺回來了。”


    話音剛落,穿一身石青色夾袍英氣勃勃的陸文廷大步走了進來。他給父親母親行過禮,一屁股坐在一張太師椅上。


    陸清嫻眼巴巴地看著他,卻有些不好意思問他紀海的情況。還是紀氏先開了口:“海哥兒現在情形如何?”


    陸文廷先是拿起一碗茶水咕嘟咕嘟地灌了一氣,這才用手背抹了抹嘴,道:“渴死我了。”然後才回答紀氏的問題:“娘親放心好了,表哥沒事的。我把表哥送回府上,又找了大夫給他瞧,大夫說表哥雖然被蠍子蟄了幾下,好在那蠍子沒有什麽毒性,等手上的傷口好了也就不礙事了。”


    陸清嫻聽到這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陸文廷又道:“我給了那大夫一大筆銀子叫他不要出去亂說,爹娘姐姐你們放心好了。”陸文廷別看是習武的,其實心思極為細膩,辦事滴水不漏,要不日後也不會以區區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就混到了總兵的高位。


    紀氏誇了兒子兩句。陸文廷皺了皺眉說道:“不過我有點懷疑表哥是不是傷了腦子。”


    陸清嫻一聽就急了:“這話是怎麽說的?”


    陸文廷道;“他一路上攥著一塊手帕在那裏傻笑,我問他話他也是顛三倒四的,一點不像是平時那麽機靈。你們說表哥怎麽那麽笨呢,一個大男人,碰見蠍子用什麽不好,偏用手去抓,那不是等著被蟄嗎?真是……”


    陸清嵐一聽就“格格”地笑了起來。陸清嫻則整張臉都紅了起來,“你快別亂說了……”


    陸文廷才反應過來:“那塊手帕是大姐的?難怪了!”紀海對陸清嫻有情他也不是不知道。


    陸清嫻實在聽不下去,捂著臉跑進了裏間。陸文廷有些奇怪地道:“大姐這是怎麽了?”


    陸清嵐高興地對他說:“哥哥,咱們家裏很快就要有喜事了。”


    陸文廷腦子靈活,一下就反應了過來:“爹娘要把大姐嫁給二表哥?太好了!”


    陸宸點了點頭,囑咐他道:“這件事我和你娘也是剛剛決定,你們不要出去亂說,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陸文廷點了點頭。


    陸宸又道:“你也讚成我把你大姐嫁給海哥兒?”


    陸文廷道:“海表哥為人幽默,人又聰明,將來一定會中進士的。況且他心性純良,待姐姐一往情深,他們家裏又人口簡單,舅舅舅母都是寬厚之人,沒有女兒,待姐姐又怎可能差得了?就算舅舅舅母家底薄些,我們都陪嫁些產業過去就是了。”他最後總結道:“總而言之,海表哥比起那個朱昊,可要強太多了。”


    陸宸被兒子說得一愣一愣的,“你小子算有些見識。”說實話他都沒有兒子想的這麽周全。


    陸文廷嘿嘿直笑。一家子又商量幾句,決定明天全家出動去看紀海,這才各自散了。


    陸文廷直接去了陸清嵐的小院子,開門見山地道:“寶兒,今天大姐那事兒到底是怎麽回事?”


    陸清嵐對哥哥十分信任,就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全說了。


    陸文廷聽完了臉黑得跟鍋底似的,“好一個朱昊,之前敗壞三姐姐的名聲我還沒有收拾他呢,竟敢接二連三地出手對付三姐姐,當我長興侯府是好欺負的嗎?看我不打斷他的狗腿!”


    陸清嵐嚇了一跳:“哥哥你要幹什麽,你不要亂來!”


    陸文廷摸了摸她的腦袋,哈哈一笑道:“放心吧,你哥哥是那麽沒腦子的人嗎?”


    第二天,一家子浩浩蕩蕩坐上馬車去看紀海。


    舅舅紀成和舅媽陳氏親自到門口迎接。紀氏歉意地道:“為了嫻姐兒的事,倒叫海哥兒受了傷,我們真是過意不去。”


    紀海剛回來的時候陳氏也嚇了一跳,後來大夫來給他看過了,說蠍子無毒,陳氏這才放下心來。這時便道:“他是兄長,表妹遇見了危險自當出頭,沒什麽的。都是一家人用不著這樣客氣!”


    紀海也跟著父母一塊兒出來了,除了兩隻手上包著白布,瞧著精神好的很。他一看見陸清嫻眼睛就再也移不開了。


    陸清嫻被他那火辣辣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臉色羞紅地低下了頭。


    陸宸和紀氏對望一眼,看得出來,紀海對女兒是一往情深,兩人這就放心了。


    眾人寒暄了幾句進了正廳。陸宸和紀氏先是拉著紀海的手問東問西,紀海拍著胸脯保證自己身體倍兒棒,沒有任何問題。


    陸宸這才話鋒一轉,問起了他學問上的事情,而且一不做二不休,從《論語》到《孟子》,越問越是詳細。紀海不以為忤,對答如流,侃侃而言。問得陸文廷、陸清嵐全都覺得無聊起來。紀成和陳氏也詫異不已。


    直問了小半個時辰,陸宸這才一拍腦袋,“瞧瞧我,一時高興,問起來沒完沒了了,叫舅兄和嫂子看笑話了。”


    紀成眼珠轉了轉,笑道:“不妨不妨。這小子一向貪玩,我正督促他,明年秋闈再不中舉,我就打折他的兩條腿。”


    陸宸笑道:“海哥兒學問是極好的,比起我當年可要強得多了。連我這樣的都能考中進士,舅兄還擔心什麽呢?”


    紀成道:“你就別給他臉上貼金了。”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陸宸又道:“理學大師梁怡讓先生正在對外收徒,舅兄何不讓海哥兒去試試。”梁怡讓精通理學,乃是當今文壇極富聲譽的文壇領袖,在大齊享有崇高的威望,如果紀海能夠跟著他讀書,立刻就能身價暴漲,到時候求娶陸清嫻也就多了一重把握。


    陸宸自知陸抗是絕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可謂用心良苦。


    紀成道:“這件事我自也知曉,我也托小叔給梁先生那裏遞過話,可梁先生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素以收徒嚴格稱著於世,他以徒弟已經收齊了為借口婉拒了。”梁怡讓很少收徒,每一個徒弟也都是聰敏且品行極佳之人,所以紀成碰壁可說是十分正常。


    陸宸有些得意地說道:“我和梁先生有幾分交情,我來幫海哥兒引薦一番,能不能成,就看海哥兒的運氣了。”


    紀成這下真的震驚了。“子和居然和梁先生有交情?”梁怡讓學問大,架子也大,就是王公公卿也絲毫不賣麵子,沒想到陸宸能和他搭上線。


    陸宸笑道:“運氣運氣。”若說陸宸有一手絕活,那就是製硯,他從小喜歡這個,又跟著沒有成名之前的製硯大師孟光學過幾年。這手製硯的絕活,到了翰林院沒過多久就被大家知道了。


    而梁怡讓又是出了名的喜歡收集硯台。有一日就來了一個老人找上門來,請他幫忙模仿著製作幾塊失傳的古硯,陸宸一開始不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梁怡讓,他看見老人家氣度不凡,他又是個和氣的人,就痛快地答應了。


    一來二去的,這老人找他做了幾次硯台,兩人慢慢熟悉了才知道他竟然就是梁怡讓,拿人的手短,梁怡讓欠了他的人情,他自然在他的跟前說得上話。


    紀成一聽還有這般的淵源,當即一推兒子:“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謝謝你姑父。”


    陸宸親自伸手扶他起來,話中有話地道:“好孩子,下一科的秋闈你無論如何一定要中舉才成。”


    紀海恭謹地回答:“侄兒定然加倍努力,不辜負姑丈和姑母的期望。”


    說到這裏也差不多了,此前陸宸和這個侄兒接觸的不多,今天這番談話讓他對紀海改觀不少,總體而言對他還是挺滿意的。


    陸宸便道:“你們幾個孩子都出去頑,我們大人談點正事兒。”


    孩子們答應一聲出去了。


    紀家宅子不算大,和長興侯府完全沒法比,好在後頭還有一個小園子,搭起幾架葡萄架,頗有幾分意趣,紀海便領著大家趕去消暑。


    陸文廷和陸清嵐是一對促狹鬼,兩人遠遠走在後麵,一副看戲不怕台高的架勢。陸清嫻自然知道這兩個壞蛋沒安好心,可她確實有不少話要和表哥述說,便隻當看不見兩個人那戲謔的目光。


    紀海卻是有陸清嫻陪在身邊就什麽都不管了,嘴角簡直都要咧到天上去了。


    走了一陣,陸清嫻羞羞答答地問他:“表哥,你的手還疼嗎?”


    “不疼不疼!”紀海連連道,一點都不疼了,“不信你看!”說著就要握緊拳頭讓陸清嫻檢驗。


    陸清嫻嚇了一跳,急忙道:“快鬆手,萬一撕裂了傷口怎麽辦?”


    紀海摸了摸後腦勺,嘿嘿傻笑。


    陸清嫻又說:“下次再碰見這種事,表哥不要這樣不管不顧,總要顧惜著自己的身子。”


    紀海道:“我是看見那些蠍子要傷害到表妹,一時昏了頭,隻想著怎樣保護表妹周全,旁的什麽都沒想。我……嚇著表妹了吧。”他有些懊惱。


    陸清嫻低了低頭道:“沒有,表哥待我的好,我會永遠記在心裏的。”


    紀海就是再傻也聽得出她話中的情意了,一時間隻覺巨大的幸福在胸臆中蔓延開來,他吭哧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有表妹這句話,就是立刻死了,我也心甘情願!”


    陸清嫻啐了一口道:“別胡說!我要你一直好好地活著,一直……”到底是大家閨秀,“一直陪著我”幾個字終究說不出來,陸清嫻捂住臉跑遠了。


    紀海還有些莫名其妙,陸清嵐已經走上前來拉了拉他的袖子,紀海有些茫然地看著她,陸清嵐笑道:“你這笨蛋,還不使人去向我爹娘提親!”


    紀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嫻表妹是……這個意思?”


    陸文廷走上前來,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不是這個意思,還是什麽意思?”他一隻手摟住紀海的肩膀,一隻手握拳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以後你就是我姐夫了,我可把醜話與你說到前頭來,要是你敢欺負我姐姐,我的拳頭可不饒你。”


    紀海一陣狂喜,連連道:“不會!不會!我若是叫嫻表妹受一點兒委屈,你隻管一拳打死了我!”


    堂屋內,陸宸端著茶碗沉思了片刻說道:“舅兄,嫂子,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什麽話我也就直說了。咱們兩家結個親家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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