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中,桌案上擺著一分花名冊,皇上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此是朕交給大將軍的任務,執行任務其間,隻能留在京都,直到圓滿完成,才能允你帶兵回西北軍營。”


    陳棠眉心突突直跳,拿起來粗略地瀏覽了一番,心下已然明白。


    這冊子上麵,一條條陳列著各式各樣的芳名和門第出身,皇上分明就是在替自己做姻緣。


    西北初定,整日埋頭練兵,以營地為家,獨身一人慣了,如今亦樂得逍遙自在。


    情之一字,曾經傷的太深,至少目前,陳棠並不急於尋找歸宿。


    “微臣…”他正欲尋找借口開脫。


    封禛已經執起筆,“如若陳卿再有任何借口,那麽朕隻好代勞挑選將軍夫人了,左右婠婠看中的人選皆是品貌俱佳的良女子。”


    陳棠無奈地笑了笑,想來他這個小妹自幼便主意真,這件事隻怕不是那麽容易搪塞過去了。


    大將軍從書房內出來時,安姮隻跪坐在陳婠身旁下首,桌案上亮晶晶地皆是珠翠點片。


    “大哥過來坐,本宮有話同你說。”陳婠微微招手,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一旁的安姮巧手精細,正在給如意簪貼片,專注的側顏柔和靜美,瓊鼻櫻唇,露在女官服領口外修長的脖頸,如玉白皙,雖然隻有十四歲,但端的是個美人胚子。


    隻是陳婠話音剛落,她手上不自主地抖了一抖。


    綴子便滾落到一旁。


    安姮連忙直起身子去撿,始終沉著臉不敢瞧他,仿佛虛心做錯事的孩子,但小臉上含著不服氣的倔強。


    此時大步走來的男人已經躬下腰,又是同方才一樣的動作。


    安姮暗自怪自家不夠鎮定,細微地抬眼,那目光分明帶了一絲疑問。


    不知為何,當素來不會應付女子的陳棠,看到她清靈秀美的眉眼時,竟然立即就讀出了其中的意思。


    他落落大方地撩開袍擺,在陳婠對麵坐下,卻是轉身對著安姮道,“方才之事,錯在我沒有言明身份,這位姑姑不必因此拘束了。”


    陳婠順著大哥的目光往下看,落在安姮微微發紅的臉頰上,十分詫異,“方才?如此說來,安司製和大哥倒是舊相識了。”


    安姮連忙否認,“是奴婢行路匆忙,衝撞了大將軍,還請貴妃娘娘恕罪。”


    陳婠見她欲言又止,又聽這話兒分明是在掩蓋此時的心虛,便當即明白了什麽…


    陳棠隻是微然朗落一笑,不再多言。


    原本陳婠是要問大哥中意哪家女子,但此時看起來,眼前這位女官,似乎十分合大哥眼緣。


    那種略帶包容的笑意,許久沒有從大哥臉上看到了。


    安姮始終安安靜靜地做著手工,再不多說一句。


    陳婠談話間,卻是有意無意地觀察她,這女子雖然年紀小了些,但明年就到了及笄的年紀,也還算合格。


    武昌侯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她本就是忠烈名門之後,身家品行應是良好。


    隻是一瞬,陳婠便篤定了心思,這個小女官,她要留在身旁好生觀察一段時日。


    看除了這雙巧手,可還有過人的地方。


    不著痕跡地淡淡一笑,她隨手撚起一枚細簪子,悄悄伸入桌案下麵。


    臨走前,陳婠忽然將大哥喚住,“大將軍如今身旁也沒有婢子伺候著,連衣衫刮破了都不知,若傳出去,還以為本宮苛待了兄長呢。”


    陳棠一回身,果然衣袍下麵破了一道寸長的口子,出門時檢查過了,不記得何時弄破了的。


    陳婠招來安姮,“本宮這裏正好有雙巧手,大哥且先去內室換一件,明兒補好了,我教安司製給你送到北宮。”


    --


    封後大典定在立秋之後,展眼百花將謝,菊香滿城,又是一年秋風時。


    萬丈紅綢,從毓秀宮一直鋪到明堂,整個天微皇城沉浸在新後冊立的欣悅氣氛之中。


    宮中的確許久不曾辦過喜事,立後則立國之根本,群臣百官皆是無所異議。


    一大早,晨曦微亮,毓秀宮上下便早已開始準備。


    殿門、橫梁、抱柱,無不掛上紅菱攢花,鳳凰飾紋雕刻在宮門之上,昭示著毓秀宮即將成為六宮之首。


    身孕九個月的陳婠,夜間已經睡不踏實,便也跟著起了早,讓眉心伺候沐浴更衣。


    日光漸漸從東升起,照入高闊壯美的宮殿。


    烏發如雲佩鳳冠,眉目如畫點朱唇,棲鳳妝是沈青桑親自為她畫的,眼尾一抹淡淡的朱紅,更添神采飛揚。


    這廂忙著更衣,佩戴釵環首飾,陳婠被一群婢子圍住,任由她們裝扮著。


    可心中卻如止水,平靜無波。


    她如今才明白,排場如何盛大,宴會如何隆重,宮舍如何華美,皆不重要。


    得不到一人之心,不過都是鏡花水月。


    “朕的皇後今日,正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皇上朗聲如玉,眾人看去,不知何時,他竟依站在帷幔外頭許久,滿眼溫潤地望過來。


    陳婠站起來,眉心和沈青桑兩人一起將最後一重鳳袍罩上。


    鳳凰展翅,姿容絕麗,高華奪目。


    陳婠扶著高挺的肚腹,似是嗔道,“臣妾已經為人母,哪裏擔得起陛下的謬讚。”


    封禛此一身赤紅色龍袍,金線滾邊,十二道琉璃綴珠冠冕,氣宇軒昂,緩緩踱步過來,舒臂攬她入懷。


    “在朕心中,婠婠永遠是最美的。”他滿是寵溺的語氣,俯身便在朱唇上啄了一下,吃了滿口胭脂。


    沈青桑等人見慣了皇上如此寵愛,便都垂著頭,裝作看不見。


    陳婠握了嘴,“臣妾才塗好的,又被陛下給弄花了妝。”


    封禛卻是朗朗一笑,攬著她往妝鏡台前按著坐下,“花了正好,朕再親自替你畫上。”


    輕輕扳著她的下巴,微微抬了起來,一時靜靜地凝眸。


    第一次拿起胭脂,習慣握劍的手此時的動作顯得如此笨拙,但仍是一板一眼地替她塗在唇瓣上。


    略微粗糲的指腹,輕緩地摩擦抹勻。


    “這眉毛還淺了些,”他端詳著,仿佛如何也看不夠,便又執起眉黛,溫柔地描了起來。


    殷紅華美的衣袍交織在一處,纏綿悱惻,他十分專注,將滿心情緒付諸筆端,一筆一筆,似要彌補太多的不圓滿。


    旭日高升,時辰臨近。


    端詳著菱花鏡中秀美的麵容,封禛這才滿意地扶她起來,一同往明堂大殿而去。


    鳳尾玉鞋之下,步步紅菱,兩旁栽滿了她最喜歡的梧桐木。


    因為身子沉重,陳婠走的格外小心謹慎,頭上的鳳冠亦是沉沉壓下來。


    龍鳳鸞攆早已侯在殿外,悠悠然走遠。


    六道白玉石橋橫貫在明堂大殿前,滿眼朝服玉笏,百官垂首靜肅。


    編鍾罄音厚重低沉地響起,鍾鳴禮樂,肅穆濃烈,回蕩在皇城上空。


    隻見帝後兩人執手相攜而來,皇上清華濯濯,俊美英武。


    新後鳳袍長長的群尾迤邐,拖在身後,高貴華麗,猶如月照牡丹。


    封禛忽而停步,轉身雙臂一彎,便在群臣麵前打橫將她抱了起來,寧春跟在身後托著群尾,亦步亦趨。


    “婠婠有孕在身,太辛苦了些,朕將你抱上鳳座。”他聲音淡淡,鎮定自若,絲毫不理會四麵八方投來的目光。


    登玉階,入殿門,踏過悠長的錦繡路,將她置於鳳座之上。


    盛大而恢弘的明堂展現眼前,立後詔書肅然宣讀,而後群臣伏身,山呼叩拜。


    自始至終,封禛都緊緊與她十指相扣,此刻,所有過往都將結束。


    陳婠知道,放下過往,這一刻才是真正地重生。


    封後大典臨近結束之時,腹中一陣劇烈的胎動猛然襲來,接著便是如海潮一般一浪高過一浪的緊縮絞痛。


    分娩前的陣痛,陳婠經曆過一次,永生難忘。


    封禛感受到她的顫抖,轉頭卻見她臉色蒼白,微微傾著身子。


    “皇後如何了?”他蹙眉,關切地問。


    陳婠顫抖著,抓住他的手臂,“陛下,臣妾的肚子…隻怕要生了。”


    此時,明堂之上正在宣讀禮製法典,就見皇上猛地站起來,抱起皇後便往內室走去,“將太醫院禦醫和女醫官全部宣來,不許耽擱片刻!”


    腹中陣痛有規律地翻湧著,陳婠能感到身下有溫熱的血流了出來。


    封禛心中焦急,亦顧不得帝王形象,揮腳便將殿門踢開,直衝著床幃過去。


    一抬手,便看見滿手沾的鮮血刺目。


    一顆心,登時吊了起來,素來從容的皇上,此時便如同熱鍋上的螻蟻,坐立難安,一會又握著躺在床上皇後的手,安撫著,一會兒又踱到門前,催促禦醫。


    其實,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但他卻覺得過了太久太久。


    “胎兒提前降生,皇後娘娘的情況有些危及,還請陛下移步外殿等候。”魏太醫不敢絲毫大意,片刻不停地著手準備接生。


    聽著門內傳來陣陣痛苦的呻吟,撕心裂肺,每一聲都落在他心尖兒上。


    寧春勸了幾句說皇後娘娘吉人天相,必定是母子安康無恙,但皇上始終站在門前等著,端來的茶冷了又添上。


    產程並不平順,魏太醫神色凝重地出來稟報,“皇後娘娘骨盆窄緊,胎兒不足月,現下娘娘有些脫力,微臣特來告知陛下情況。”


    封禛麵冷如霜,“朕的意思,必要你們太醫院保皇後母子平安。”他頓了頓,眸光幽深,“若當真有難產的狀況出現,朕要保皇後。”


    魏太醫請示完畢,道一句微臣定當竭盡全力,便又關門入內。


    聽著陳婠的聲音越來越弱,封禛急的恨不得衝進去。


    但分娩之事,他卻無能為力。


    不知覺中,已然滿額細汗,取下琉璃玉冕,重重放在案頭上。


    寧春此時勸也不敢多言,聽魏太醫的意思,隻怕皇後娘娘的情況不容樂觀…


    一室死寂,便在焦灼之時,一道響亮稚嫩的啼哭聲劃破寂靜,猶如天籟。


    封禛素身站起,第一個推門而入。


    裏麵人影幢幢,女醫官兒抱來裹在繈褓中的嬰孩,一屋子宮人齊齊跪下,“恭賀聖上,皇後娘娘誕下帝姬,母女平安。”


    接過柔軟的小身子,封禛竟有些激動的手足無措。


    是帝姬。


    躺在榻上虛脫的女子,濕噠噠的頭發黏在兩頰上,掀起眼皮,封禛便連忙抱著孩子過去,放在她臂彎中,先極是溫柔地在她汗濕的額頭上輾轉深吻,良久才放開,“婠婠辛苦了,孩子似你一樣好看,是個可愛的帝姬。”


    似乎有微微的遺憾劃過眼角,封禛握住她的手,俯身耳畔輕語,“莫擔心,咱們的麟兒總會來的,朕最喜歡帝姬,看她的眉眼多像你。”


    陳婠本有些失落的心情,被他的話逗笑了一分,血色盡失的唇開合了道,“才生下來的娃娃,陛下就看出眉眼了?”


    封禛將她們一起抱在懷裏,乃是最大的圓滿。


    “她出生在鳳座之上,朕便擬好了字,就喚作封鸞,封文淵帝姬。”


    陳婠的確已經累極,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合著,“封鸞,鸞兒…”


    --


    文淵帝姬周歲生辰時,闔宮上下舉行盛大的生辰宴,為慶帝姬生辰,皇上下旨該年號為昭平初年。


    毓秀宮中,前來道賀之流絡繹不絕。


    各色禮品擺放了整整一個屋子,溫軟的床榻之上,鋪了數層真絲錦緞的床單,米分雕玉琢的白胖娃娃,裹在精致的對襟小錦襖之下,頸間掛著一枚精致的小玉鎖。


    一雙烏黑的眼瞳水靈靈的四下張望,咿咿呀呀地想要學話,時不時將胖乎乎的小手指頭塞進嘴巴裏吮咂。


    肉嘟嘟的臉蛋兒,咯咯一笑,就跟著顫抖,教人忍不住想捏上一捏才好。


    當真是可愛的緊,宮裏的老嬤嬤見了,都說從沒見過生的這樣好的女娃娃,比溧陽長公主小時候還要可愛許多。


    湖藍色的身影從殿外悠然邁步進來,淨了手,皇後娘娘便連忙過來抱鸞兒喂奶。


    宮中有專職喂奶的乳娘嬤嬤,但皇後卻要親力親為,如此下來,一年來夜間都不曾睡過整覺,原本略微豐腴的身段,登時就瘦了下來,如今纖腰嫋嫋,形如少女一般,但舉手投足見卻多了幾分身為人母的慈和,舒服的緊。


    鸞兒一見娘親來了,便拱著胖乎乎的身子,飛快地從床尾爬了過來,黏在陳婠身上。


    方才在正陽宮應酬了一會兒,陳婠便留皇上在那,自己記掛著鸞兒便先回宮。


    幾位命婦入宮拜見皇後,這會兒齊齊圍在鸞兒身旁,逗弄著可愛的娃娃。


    “帝姬這小衣裳做的真巧。”說話的正是沈尚書的女兒沈楚嫣,如今的丞相兒媳婦。


    陳婠淡淡一笑,“不光衣裳做的巧,鸞兒這小玉鎖也是出自尚宮局一位女官的巧手。”


    沈楚嫣沒再細問,便說也隻有這樣的好物才能配得上帝姬。


    待鸞兒玩累了,皇後抱著去內室喂奶,眾人這才散了。


    才放下鸞兒,替她蓋好錦被,陳婠輕手輕腳地出來。


    便見大將軍步入殿門,兄妹二人說了會話兒,就見大哥神思不在此地,“安司製被本宮派去宮外采買,今兒不巧,不在宮中。”


    見他眼中劃過一絲失落,陳婠便打趣,“大哥既然如此緊張她,何不早日娶回府中中。”


    陳棠輕聲一歎,“姮兒年紀尚小,我總怕虧待了她,不知該如何開口。”


    陳婠輕聲一笑,眼眸促狹地望著已經越來越近的身影,故作不知,“大哥想要開口說什麽?”


    身後女子輕緩的腳步停在不遠處。


    沉默良久,陳棠才終於吐露真言,“我想照顧她一輩子,但又怕南征北戰,不能給她安定的生活。”


    陳婠忽然擺擺手,“安司製都聽清了吧?還不快過來答應了。”


    陳棠這才徹悟,原是中了陳婠下的套。


    安姮施施然過來,陳棠站起身子,比她高出一個頭還有餘。


    經過一年來的相處,安姮早已被陳棠俘獲了芳心,隻是性子倔強,不肯表露。


    而當陳棠發覺時,這個小女子早已在心中生了根發了芽,忘不了。


    陳婠屏退殿中宮人,自己也帶上門,將他們兩人留在殿內。


    安姮一動不動地站著,陳棠走過去,握住她的小手,“姮兒可嫌棄我比你年長許多?”


    安姮不言不語,陳棠胸中悶悶,望著眼前清麗的臉容,索性將她臉頰捧起,俯身強悍地吻住那張櫻桃小口,不給她反悔的機會。


    安姮被他強勢的男人氣息籠罩著,早已失了心,她滿麵潮紅,低聲如蚊,“奴婢不怕奔波勞苦,隻要有將軍陪著,去哪裏都是一樣的。”


    --


    第二日,大將軍上書奏請賜婚,求娶尚宮局女官安姮。


    此姻緣由皇後親自做媒,便定下了日子。


    陳婠能看的出來,大哥是真心喜歡她,而如大哥這般巍峨的男子,必定要有個水樣溫柔的女子相伴,才最合適。


    安姮心靈手巧,性格嬌柔卻不造作,品性是極好的。


    眼看大哥終於覓得良緣,也不枉這一番憂心。


    夜間,皇後正陪陛下在正陽宮看書,寧春卻急忙忙進來稟報,說是合秀宮出了事,請陛下移步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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