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桑不明就裏,仔細思忖便道,“娘娘宮中素來看守嚴密,從不曾有外人來過。”


    難不成,這藥丸是毓秀宮宮人動了手腳?


    但轉念一想又不大可能,自從安平出了事後,她便對宮中所有宮人的出身行徑摸了底,但凡有可疑者,都打發走了。


    況且能時常出入寢殿內的,除了沈青桑就隻有司責守夜的眉心。


    這兩人,都不具備換藥的動機。


    越想越是心驚,宮中竟然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將事情做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甚至不知道這麝香白鷺丸究竟是何時被掉包的…


    沈青桑見自家娘娘臉色陣陣發白,雖不知內情,但大約能猜到不會是甚麽好事。


    目光移到她的手上,手心裏攥著甚麽東西。


    再看妝奩台上,像是從木屜裏翻出來的雜亂首飾。


    更是一頭霧水。


    靜坐了會兒,陳婠這才緩過神來,仔細檢查了首飾珠寶,發現墊在最底下的一方絹帕沒了,露出了木色的底子。


    那帕子,是舊東西,入宮時卷在一眾衣裳裏麵帶來的,不曾在意,隻記得上麵一角繡了朵芙蓉花。


    帕子,還有藥丸。這兩樣東西如何也連不在一處去。


    殊不知,此刻正陽宮中的那位主兒,心中悶的氣,正是因此而出。


    陳婠眼中的舊帕子,他卻記得分明,當初在天河城,宇文瑾還是自己最器重的秦將軍時,有回夜巡回營,便見他拿出一方帕子擦汗。


    當時,他還調侃一句,說鐵骨錚錚的秦將軍也終於開竅,懂得了女兒心意。


    秦將軍隻是笑,但卻珍重地放入懷中,封禛記性很好,隻是一眼,就看清了繡在一角的芙蓉花,篤定了是哪家姑娘送的妙物。


    如今,卻在陳婠的木屜裏發現了這帕子,教他如何能不窩火?


    當初,他們之間的事情,封禛有所耳聞。


    但男歡女愛是兩情相悅的事情,宇文瑾既然已經身份揭穿,重返烏蒙國,兩國交戰,陳婠和他那一段朦朧的情誼,自然是不可能再續前情的。


    可這帕子,就這麽明晃晃擺在眼前,足以證明她心中始終還掛念著宇文瑾。


    封禛身為帝王的自尊驕傲,是不允許內心承認,他的確是有些許的不平意。


    陳婠這廂在毓秀宮心下忐忑,午膳也吃不好。


    那藥丸分開了,仔細辨別,可奈何製藥人技藝精妙,味道上掩蓋的極好,隻是手法上出賣了真相,才得以發現。


    午睡不成眠,拿起書本也看不進去絲毫,陳婠索性就坐了起來,“本宮頭疼,再去傳魏太醫過來。”


    --


    魏太醫垂首立在桌案前,心情十分微妙,拿眼瞧了瞧烏黑的藥丸,又偷偷瞥一眼婉貴妃的臉色。


    好像何處不大對勁兒。


    “魏太醫見多識廣,幫本宮認一認這裏麵是甚麽藥材?”陳婠輕聲細語,麵色如常。


    這傑作可是出自自己的手藝,豈會不知道?


    魏太醫鬥膽問了一句,“不知娘娘是在何處得來的?”


    陳婠淡淡一句帶過,“在禦花園撿來的。”


    魏太醫心頭一陣哆嗦,皇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熬了通宵做出來的稀罕東西,竟然被皇上就這麽隨便丟在了禦花園裏…


    一說起禦花園,不由地想起溫淑妃那事,似乎是印證了婉貴妃假孕,可偏偏皇上一絲怪罪的意思也沒有,就這麽過去了。


    便是以他一個太醫的身份來看,也委實太縱容了。


    想當初皇貴妃因為此事落得身敗名裂,太後都保不住她,現在已然無人問津。


    定了定神,魏太醫像模像樣地擺弄了一會兒,“回娘娘,您盡可放心,這藥丸裏麵是當歸、黨參和黃芪,都是補氣養血的良藥。”


    他原以為這般一說,婉貴妃便放心了,誰知此話一出,她的臉色竟是冷了下來,“有勞魏太醫了。”


    沈青桑急匆匆進來,正和魏太醫擦身而過。


    她麵色隱隱,便道,“奴婢想起來了,聽眉心說,娘娘回府歸寧期間,皇上來過毓秀宮一回,而且,在內殿待了有一刻時辰。”


    話音剛落,陳婠手一鬆,書本便掉在腿麵兒上。


    --


    魏太醫掬了把漢,離開毓秀宮後,走到半路,覺得始終放不下,遂折了個身兒,去了正陽宮。


    皇上頭也不抬,聽完他的講述,卻忽然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笑的他心中發慌,“你做的很好,朕沒有看錯人,賞一把黃梨木雕花椅,晚些時候給你送到太醫院去。”


    晚膳前,陳婠被一道聖旨宣進了正陽宮。


    封禛正半倚在藤木椅裏麵翻書,並不急著和她攤牌,隻是從將書冊壓低了些,一雙清眸望過去。


    隻見她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前,心不在焉。


    他心中忽而生出幾分促狹的意味,想來她心中已經有數。


    左等右等,皇上終於開了口,“朕看了半日的奏折,眼前昏昏,愛妃過來念給朕聽吧。”


    陳婠便依從走近,跪坐在案台前,“陛下已經有岫玉姑姑掌理此事,臣妾不便多聽多看,何況後妃不得幹政。”


    “朕說使得就使得,念吧。”他正色,絲毫不提藥丸之事,如此攪得陳婠越發心虛。


    又不能多問。


    先是鴻臚寺卿呈述了新修繕的宮廷禮樂規格製度,大篇的闊論,文采斐然。


    一本完了接著一本,又是吏部尚書參了宗正寺一本,大體之意是玩弄特權,逾越法製雲雲,其中繁瑣。


    再後來,拿在手上的奏折署名是定遠將軍陳棠。


    她一打開,便從裏麵掉落出一封書信。


    封禛淡淡道,“這是你大哥的家書,不必念了,自己看吧。”


    大哥一走,已過數月。


    上麵所書言語利落,寥寥幾行,多是報平安,忘父母勿念注意養身。


    見提到自己時,陳婠不由地鼻尖兒一酸。


    不過是半張紙的家書,陳婠卻看了很久。


    “朕已經下旨,招定遠將軍回京半月,將在天河繪製的山川地形圖和地理誌帶回來,朕要與他一同研習。”


    陳婠想要站起來謝恩,雙腿一用力,忽覺小腹一酸,然後緊絞著疼了起來。


    一抬頭,就見皇上的目光落在裙擺上。


    陳婠一看之下,臉兒登時就紅了。


    自己一直擔心著意外受孕,卻不曾想葵水竟然此時來了,而且,還是在正陽宮的禦書房裏…


    尷尬之時,封禛卻道,“以後不準再用任何傷害身子的藥了。”


    陳婠一驚,抬起眼便對上那雙黑眸。


    一瞬間的觸碰,恍惚間,仿佛有種極其熟悉的錯覺。


    她複又垂著頭,淡淡地嗯了聲。


    “你心中,可有甚麽放不下之事,卻要用這般極端的手段?”他言語是極冷的,但心下卻是心疼。


    “是臣妾一時迷心,做下了糊塗事。”她避過原因。


    “當初的落胎,也是假的對麽?”他再問。


    陳婠沉默良久,徐徐抬頭,這一天終究還是來臨,“當初為了避過太後的挾製,臣妾不得已而為之,自知罪無可赦。”


    “的確是罪無可赦,”他甩了折子,“而且可恨至極。”


    陳婠自知大禍臨頭,忽然想起上一世他最後的手段,不禁一陣發寒。


    對峙片刻,他才道,“欺君之罪,不可不罰。”


    陳婠最善於沉默,封禛俯身過來,容色狠厲,“罰你日後學做糕點,每日都要往正陽宮給朕送碟點心,桂花糕不算在內。”


    話音一落,尾音卻淡淡上揚,露出一抹極淡的柔和,一閃即逝。


    陳婠被他弄得一團亂麻,脫口問道,“隻是這些?”


    封禛不以為意,“日後想起旁的了,再說給你。”


    陳婠縮著肚子,一動不敢動,不一會兒,卻是岫玉進來,服侍她一番沐浴更衣。


    --


    後宮聽事,已然設在毓秀宮中,隻是後妃稀少,並無幾人,陳婠不願和溫淑妃唇槍舌劍,便說與皇上。


    後來,聽事就改為五日一次,若後宮無大節大宴,就可免去煩擾。


    秋霜漸濃,不覺百花凋敝,紅楓落落。


    前朝血雨腥風,後宮卻是難得平靜。


    陳婠左等右等,沒有等來大哥的歸期,反而迎來了溧陽長公主回京的消息。


    溧陽長公主乃是皇上的親妹妹,自小受寵,掌上明珠一般嬌慣寵著。


    就連後來招駙馬之事,因為懿太後的寵愛,也是她自己挑選的夫婿,當年的探花郎蕭奕。


    兩人大殿上驚鴻一瞥,一見鍾情,溧陽長公主便自己做主,直接跑到了先皇宮中,欽點了此人。


    長公主出嫁,要建公主府,不知可是因為溧陽遷就蕭奕,便將公主府建到了蕭奕的家鄉,離京城很遠的徽州。


    闔宮迎接溧陽回宮時,場麵隆重,能看得出身為兄長,皇上對於妹妹的寵愛。


    當時先皇病喪,溧陽懷娠不能入京,始終是憾事一件。


    以婉貴妃為首眾妃皆隨駕前往朱雀門,遠遠地就見長公主車駕駛來,後麵輜車數量。


    豔陽下,那女子一身綾羅綺裳,略顯豐腴的麵容,煞是嬌豔,隱隱和皇上有三分肖似。


    皇上緊步迎過去,兩人對麵而望,不由地一陣唏噓敘話。


    陳婠她們站的遠些,聽不清楚。


    許久,溧陽眼波一掃,雖然以為人母,但行為舉止分明仍是嬌公主的模樣,她嬌聲問道,“顏兒妹妹呢,怎麽不見人?”


    溫顏緩步上前,麵露欣喜之色,“見過長公主。”


    溧陽一見到溫顏,卻是十分親昵地迎了過去,一把便將她雙手握住,“有些年沒見了,可教我想念!你倒是沒有變化,仍是這樣貌美。”


    她忽略過其餘妃子,徑直轉頭問向皇上,“想來皇兄自是十分寵著顏兒妹妹的。”


    原來,從前未出閣時,溧陽和當時是休寧郡主的溫顏,乃是閨中密友,時常溜出皇宮一起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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