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醫近日犯了難,都說天心難測,果然不假。


    且不知道皇上又玩的什麽花樣,秘傳他來,說要做一些珍珠大小的藥丸。


    說起製藥,魏太醫從來皆是自信,各宮各殿的主子們每月都有調理用藥,比如懿太後喝不慣湯藥,用的一直都是蜂蜜裹藥丸,也並非難事。


    但皇上的要求十分古怪,要用本是養氣血的當歸、人參等藥材做出麝香的味道。


    望著手心裏一顆烏溜溜的藥丸,魏太醫隻好去禦花園和藥田裏一麵聞著一麵尋。


    明日就是期限,皇上限他今晚便要連夜趕製,出宮自然是不可能了。


    及至入夜,魏太醫這才從禦花園裏摘了幾種花蕊心和藥根莖,打算回去研製。


    豈料才出了禦花園,卻遇見了溫淑妃。


    他躬身見了禮,便側過身子垂首立在道旁,可良久,溫淑妃也並未走過去,再抬頭就見她微微笑著望過來,“久聞魏太醫醫術冠絕太醫院,本宮正好有些事情要向你討教一二。”


    魏太醫連忙搖頭,“娘娘謬讚,微臣愧不敢當,隻是聽聞您的脈是交給孫太醫診理,有什麽話孫太醫自然會言無不盡的。”


    溫淑妃立在前麵,擋住了路,夜風徐徐吹在她嫵媚的臉容上,“這世上可有什麽藥,服食下去可以狀似懷娠,延遲月事麽?”


    魏太醫大驚,登時便聯想到婉貴妃小產之事…他並非沒懷疑過,但後來胎落根本無從查證,更何況看皇上的意思,定然是在意婉貴妃的緊。


    此事越想越是心驚,乃成為他的一塊心病,若當真其中有所古怪的話,自己便是欺君的大罪。


    所以後來每每去毓秀宮,總是提著心兒,生怕婉貴妃再想出什麽法子來,好在後麵平平靜靜,小產一事無人再提。


    可原本以為已經翻過去的舊賬,忽然間被溫淑妃提起。


    “淑妃娘娘玩笑了,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懷娠豈可做的了假。”魏太醫保持著穩定的神色,插科打諢帶過去。


    溫淑妃卻冷冷一笑,進一步往前,“可若半路小產了,那豈不就可以以假亂真,天衣無縫了?”


    魏太醫心中發虛,越聽越是心驚,便連忙告辭道,“微臣還有事務在身,這廂告退。”


    然而魏太醫沒走出幾步,身後傳來的一句話,便教他再移不開一步。


    “小產當日,有人親耳聽到魏太醫你說脈象不對,為何沒有雜衝脈緩之兆是也不是?”


    那是當日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卻不想竟然會落人口實。


    魏太醫收回步子,不言語。


    溫淑妃咄咄逼人,“婉貴妃從來都沒有懷孕,那一胎是假的,而魏太醫你便是幫凶!”


    話音剛落,但見身後小徑上沙沙作響,兩人俱都回頭,不知何時,已有一條修長的人影立在不遠處。


    那人從樹影裏緩緩而出,清俊的麵容現了出來。


    魏太醫和溫淑妃皆是大驚失色,連忙行禮,“參見陛下!”


    溫淑妃心驚之下忽而生出幾許旁思。


    方才的話,皇上定然是聽見了。


    既然無心插柳,已然假借魏太醫的口說出,被皇上撞見了,也許事情便更好辦些。


    如此,便免去自己刻意為之的嫌疑。


    當真是如有神助,天衣無縫。


    溫淑妃悄悄望了一眼皇上,清俊的臉容越發清冷如霜,在夏夜裏亦散發著重重寒意。


    “溫淑妃這些話是從哪裏聽來的?”


    柔柔一笑,帶著為難的神色,溫淑妃開口,“望陛下恕臣妾多言,隻是偶然聽到了流言,心下始終疑惑。”


    見皇上不語,便更壯了膽子道,“那周才人固然有罪,但當初她已然是皇貴妃的高位,又得太後娘娘支持,沒有理由去害婉貴妃的孩子…”


    她說的言辭懇切,以為皇上定然會聽進去,從而徹查此事。


    卻不知,此刻封禛心下翻江倒海,如臨深淵。


    回想當初,陳婠先是一心想要避過入宮,滄州相見時,自己並未像她透露身份,就連陳棠都不知道,可現下想來她的舉動似乎都在暗示著想要避開自己的強烈意願。


    後來入宮,從來都不爭不問,仿佛在極力撇清和後宮的幹係。


    昨日發現避子藥丸時,他震驚之餘,仍是有些愧疚的,以為陳婠是因為小產之事害怕懷胎,多少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可今夜這周驟然揭開偽裝之下的掩蓋,真相卻是如此令他難堪。


    獨寵的妃子,竟然從來都不想為自己生孩子。


    她如此的目的,絕不會是為了爭寵。


    那些寵愛,她根本就不在乎,若她會去爭,自己心裏也能好過半分。


    腦海裏絲絲縷縷,在想到那三株石竹花時,腦中仿佛被狠狠一刺。


    怎麽會將這樣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


    陳婠從前並不認識石竹花,當時太子種花時,她隨口問了自己一句那是什麽花這樣好看,從前沒有見過的…所有的一切都找到了突破口!


    她一定是和自己一樣,有了前世的記憶,而且要比自己還要早!隻怕從相遇的第一日起,陳婠就已經將他拒之千裏之外了。


    和從前爭寵奪位的心性截然不同,可以說她如今做的每一件事,皆是相反。


    在冷宮的十年,永遠是他們之間無可挽回的錯過。


    “陛下?您若不相信,可以去見一見周才人。”溫淑妃見他神思遊離,便一口將責任推到周才人身上,來一個一石二鳥之計。


    就在她隱隱得意之時,皇上冷寂的目光掃過來,“朕信得過魏太醫,你先下去吧。”


    魏太醫一身冷汗,就在以為會有滅頂之禍時,突然峰回路轉,柳暗花明,自然是連忙謝恩離開。


    時下花樹寂靜,封禛緩步靠近,正停在溫淑妃的身前,因為身量相差許多,那種無形的壓迫感便愈發明顯。


    溫淑妃並不蠢鈍,皇上的反應顯然和預料中的不同。


    “後宮風言風語,朕從來皆是當做耳旁風不做理會。但關於此事,到此為止,溫淑妃替朕著想的心意雖好,但若是日後再聽到任何誹謗議論之詞,朕便不會如此輕饒了。”


    這分明是告誡之意。


    溫淑妃不明白,皇上在聽到婉貴妃假孕的消息時,不應該雷霆震怒麽?


    怎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忍著不甘,恭順地應下。


    封禛伸手將她下巴輕輕抬起,逼視著她的眸,“可是記得清明?”


    溫淑妃低眉順眼,被他強勢的態度所攝住,皇上在她麵前,還從未有過如此狠厲的模樣。


    “臣妾謹記,不敢有違聖訓。”


    封禛這才鬆了手,“如此便好,回宮去吧。”


    --


    自從婉貴妃回了陳府,本就不大的庭院登時熱鬧起來,闔家上下一團喜氣。


    說起來,如今大小姐是天子身邊地位最高的寵妃,官階上即便是陳老爺見了,也要叩拜行禮的。


    但陳婠不喜歡鋪排場麵兒,將皇上禦賜的物件分發下去,便與家人處在一室,毫無貴妃的架子。


    住了幾日,府中仆從倒是覺得好似大小姐仍在家中一般。


    母親的病發的極,各人體質不盡相同,盡管太醫院派了孫太醫來,但起效甚微。


    陳婠歸寧當日,母親仍是起不來床。


    父親奔波於朝堂之上,亦是鞠躬盡瘁效命天子。


    陳婠這一住下,便日日陪在母親病榻前,時而說會話兒,時而給母親讀寫話本聽,過得格外安寧,一時不思歸。


    皇上來書詢問,她便以母親病情為由一拖再拖,如此就拖延了十日之久。


    說來也巧,就在第七日,大哥從邊關寄來的包裹送到家中,除了一封簡明扼要的書信之外,餘下的是一大包外敷內用的藥草。


    信上透過短短幾行字,陳婠便能體悟到大哥如今海闊天空的壯誌豪情,如此看來,他對溫顏的執念,終究是放下了。


    草藥是從西域烏蒙得來的偏方,烏蒙國素以岐黃之術文明四海,出了不少名醫聖手,但烏蒙國的醫術很隱晦,大不相同於中原。


    但見母親難過的緊,陳婠便依著方子上的用法替母親煎藥熱敷。


    大哥的藥,果然有奇效,當晚頭風發熱的症狀便緩解了一二。


    但聽大哥信中的意思,那位岐黃聖手身在邊關,若是能接母親過去醫治,也許能一舉除根。


    但路途迢迢,一時半刻是行不通的。


    這已經是用藥的第三日,母親安穩睡下,陳婠這才回到自己的閨房歇息。


    沈青桑說宮裏晌午又來了信,說明日就接娘娘回宮,一再拖延的選秀將要舉行。


    陳婠身為貴妃,自然是避過不的。


    正說著話,突然見官家匆忙跑進了小院兒,隔著門道,“貴妃娘娘,陛下、陛下來了。”


    陳婠與沈青桑先是對視一眼,愣了愣,旋即才明白過來。


    “陛下怎會來陳府…”沈青桑在宮中這麽多年,從沒見過如此行事的。


    總歸是逃不過的,陳婠便過前院去接駕。


    封禛連夜從皇宮出來,為了掩人耳目,並未用六馬輅車,而是轉乘了大臣規格的兩馬驅車而來。


    陳府小巷幽深,夜深人靜。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陳家,起初迎門的管家並不認得皇上,寧春淡淡地出示了玉佩,這才驚動全府,陳老爺被弄得措手不及,連忙教下人去將睡下的陳夫人也喚起來迎駕。


    卻被皇上製止,說是此次微服出宮,不想大動幹戈,正好順路來探一探婉貴妃。


    陳老爺如何機敏,當即就知道了皇上是衝著女兒來的。


    而眾目睽睽之下,陳婠前來迎駕時,隻是穿著件藕荷色的家常衫裙,發髻微微攏起,看上去十分隨性淡然。


    人前少不得一番君臣寒暄,做做樣子。


    而後皇上陪著陳婠回閨房安置,陳府下人卻都聚在後院柴房,心情激動地品頭論足一番,原以為自家大公子已是人中龍鳳,今日一見天子真顏,登時驚為天人。


    此卻不提。


    陳婠的閨房不大卻十分溫馨,布置地雅致秀淨,“陛下怎地親自來了,家中不比宮中,恐怠慢了。”


    她一麵兒整理著床鋪,秀雅纖細的身段在眼前晃來晃去。


    背過身去,陳婠敏銳地感覺出今晚皇上的表情和從前有些不太一樣,同樣是喚她婠婠,卻顯得別有意味。


    千種滋味,萬種思量,皆是化作脈脈無語。


    封禛始終凝著她一舉一動,陳婠被他目光弄得十分不自在,便道,“夜深了,陛下在臣妾床上歇著,臣妾去陪母親同睡,明兒一早,再啟程回宮。”


    豈料封禛將她攔腰一橫,旋身兒就抱在懷裏,黑眸深深,像是要將人吸進去一般。


    “陳夫人病體未愈,婠婠陪朕一起,不許走。”


    陳婠心頭一驚,歸家匆忙,也不曾料到皇上會過來,就沒帶麝香白鷺丸…


    而身後精壯的身軀已經覆蓋上來,不給她絲毫退路。


    封禛唇邊揚起一抹弧度,他感覺到了懷中人兒的抗拒,正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隻不過,他如今要用行動來身體力行,那些個虛言妄語,隻怕是難以降服倔強的陳婠。


    “婠婠若是喜歡,明日朕正巧休朝,可以再陪你住上一日。”繾綣的纏綿繞了上來,令她沒有任何退路。


    便在這略顯窄小的床榻上,一室春溫濃情。


    而從來逆來順受的陳婠,今夜格外的不配合,像隻張牙舞爪的貓兒。


    但封禛是鐵了心要達成所願,自然不會放過她。


    燭火熄滅時,已然是子夜。


    春汗濕衣,終於一解連日思慰。


    隻不過陳婠一心擔心受孕,而不知身後男人的大網才剛剛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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