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你怎麽跟她攪在一起


    玉貞瞪他一眼:“你以為要跟你說什麽?我骨頭還沒有那麽賤!告訴你,為了那筆貨款的事兒,吳樹生和他兒子已經到處煽風點火了!”


    狄慶槐不屑地說:“你聽誰說的?”


    “我還會騙你呀?聽吳樹生親口說的,說你們狄家父子在公司裏一手遮天,瞞上欺下,把大家四五百萬的血汗錢,全扔到水裏了……還說這裏麵一定有鬼!”


    狄慶槐有些吃驚了:“這話倒是蠻毒啊!”


    “當心點兒吧,別讓人家連鍋端了!”


    玉貞說完這句話就走了,扔下狄慶槐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裏。


    雨後的陽光溫柔地撒下來,一幢幢江南風格的雪白樓院,散落在綠色的田疇和彎曲的河岔之中,顯得非常安謐寧靜。狄家灣農工貿股份有限公司高聳的辦公室大樓、一座座廠房和寬闊的水泥馬路,早已使這江南水鄉脫去了昔日的泥土味,初具現代化小城鎮的規模了;隻有那汩汩流淌的小河、青石板的路麵和小河上的石橋,還保留著狄家灣最後一縷田園風光。瞧著這一切,狄慶槐心境漸漸平靜下來。


    說他狄家父子在公司裏“一手遮天”,這倒不假,狄家灣能熬成今天江南一帶有名的“億元村”,他爺兒倆功不可沒。


    十年前,狄小毛下台回鄉,十八歲的狄慶槐高中畢業後在城裏找不到工作,回到村裏也不願再種地,就跟當了個小官——村長的老爸狄狄小毛兩把鐵錘起家,帶領狄姓家族一幫精壯勞力,在村裏建起了一座小高爐,開始“大煉鋼鐵”。那可不是五十年代大躍進的盲目狂熱,而是瞅準了市場行情——當年各地都在大興土木,高樓大廈每天都在平地而起,鋼筋需求量大得驚人,爺兒倆像收荒匠一樣四處收羅廢舊鋼鐵,拿回來冶煉鋼筋供應市場,兩三年就了。


    待到鄰村鄰鄉紛紛效法一哄而上時,老謀深算的狄狄小毛又熄了高爐另辟蹊徑,賺來的錢一個也不分,作為全體村民的股份張羅起了工貿公司,在狄家灣辦起了—個個家庭作坊式的生產車間,替港商台商加工職裝、皮鞋和其他日用小百貨,後來又建成了一個燈飾廠,商價買來國外廠家的圖紙生產各式精美燈具,供應南京、上海的帶場。


    狄家灣地處滬、寧兩大城市的中間地帶,交通便利商路暢通,占盡天時地利人和,要想不達也不成。二十年一晃而過,狄家灣這個過去隻能替無錫、蘇州等城市供應蘿卜白菜的蔬菜基地,如今已經成了擁有上億元資產、五六家廠子和兩三個商貿公司的大型企業了。


    家大了業大了,矛盾自然而然也就產生出來。公司自成立以來,狄小毛一直大權獨攬,自任董事長兼總經理,別說老村支書吳樹生一幫人根本沾不上邊兒,連當年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大兒子,也長期呆在燈飾廠廠長位置上不讓挪窩,狄慶槐心裏的那股子別扭也早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不過他倒比吳樹生沉得住氣,他知道老頭子已經年近六十,遲早要退下來,到時候公司總裁的位置除了他還有誰能占據呢?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年初燈飾廠將一大批貨到上海,到現在已經快半年了,卻沒收到一分錢的款子,這事頓時把一切都攪亂了。


    狄慶槐蹬著自行車回到自家院子,現老爸狄小毛正沉著一張臉,蹲在自家門口,望著打門前流過的小河出神,一看就知道,他也正為這事兒生悶氣。本來四五百萬的貨款對家大業大的狄家灣農工貿公司來說,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那些關於狄家父子吃了黑錢的種種謠言,顯然使一向沉穩的狄小毛也坐不住了。


    狄慶槐在父親身邊蹲了下來,琢磨著要不要把剛從瞿玉貞那兒聽到的消息告訴老頭子。不過想了一陣,他還是沒敢開口,隻告訴當爹的,被派到上海催款的狄炳根上午來過電話,說貨款這兩天就能劃過來了。話是這樣說,他明顯底氣不足。


    狄小毛不屑地睨他一眼:“炳根這話都說了多少遍了?你還相信?”


    “不相信又能怎麽樣呢?”狄慶槐一臉無可奈何。


    狄小毛呼地站了起來:“你當廠長的說這種話?你那個燈飾廠是獨立核算單位,你有多大的家底?幾百萬回不來,資金就沒法周轉,原料買不回來,工資不出去,你就等著停產,讓大家哄你下台吧!”


    狄慶槐心想,下台?我還不想幹這破廠長了呢。的確,憑他的能耐,當個公司副總經理綽綽有餘,公司下屬的服裝、鞋類企業尤其是電子元器件廠效益比他的燈飾廠好得多,狄慶槐早就想進入公司領導層把這一攤兒接過來。但當爹的也不知肚裏打的什麽主意,愣不讓他如願,他心裏窩著一股火,所以收貨款這事一直不積極。不過狄慶槐知道跟老爸硬頂沒自己好果子吃,於是,轉了話題。終於說起吳樹生父子此時正滿村煽風點火,硬要拿這事做文章。


    一提這個,狄小毛更煩。沒搞企業那些年頭,他回村後當村長,吳樹生當村支書,兩人一直很合得來,後來事業做大了,兩人工作分了家,狄小毛管工業,吳樹生繼續管農業,這對老夥計就不對勁兒了。原因很簡單:吳樹生認為狄家的人管企業撈足了油水,他們吳姓人吃了大虧。


    別的不說,公司搞股份製的時候,僅狄小毛一家,就利用自己的權勢強占了整個公司二成的控股權,吳樹生不服氣,到處告狀,還搬來報紙、電視台的記者搞了個“新聞調查”,結果也不了了之——狄家既沒貪汙受賄也沒有化公為私,他家占了大便宜全是明目張膽占的,有政策有法律做依據,當然更有資格和經濟實力:人家是創業者,公司當初起家的那座小高爐,就基本上是狄家的私人投資,這麽多年連本帶利算下來,占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還算很溫柔呢。


    狄小毛知道,吳樹生當了多年的一村之王,哪裏咽得下這口氣,眼下出了這幾百萬貨款眼看要泡湯的事,正好給了他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兒子經手的這筆爛賬,也真令狄小毛有口難言,幾百萬巨款一下蝕了,即使沒誰跟他過不去,他自己哪裏坐得住!


    眼下狄小毛避開這個話題,隻問兒子,這話是聽誰說的。狄慶槐猶豫了好半天,隻得說出瞿玉貞的名字。老頭一聽就蹙緊了雙眉,盯了他半晌,突然冒出一句:


    “你怎麽跟她攪在一起?”


    狄慶槐心頭格登一跳,心想莫非老頭聞到了什麽氣味?雖然心虛,他還是隻得以守為攻,很冤屈很不滿地叫道:


    “爸,你這是什麽話?什麽我跟她攪到一起?”


    狄小毛銳利的目光在兒子臉上轉了好幾個圈,沒現什麽破綻,隻意味深長地說:“貨款這事夠你麻煩的了,我隻是提醒你不要再出別的亂子。回家呆著去吧,我出去走走。”說罷轉身要走,狄慶槐一把拉住他:“爸,馬上要吃飯了,你還上哪去?”老頭不再說話,甩掉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狄慶槐拎著兩瓶酒垂頭喪氣地愣在那裏,不知道該不該進院裏去。


    狄家院子是在老房宅的地基上,蓋了三幢兩層的小樓圍成的院子。老井還在,由於早已用上了自來水,多年都沒使用了,用石磨盤蓋著,算是保留著舊年的一道風景。院裏還有一個小巧的花圃,紅紅綠綠的花卉,開得生機勃勃的。南樓傳出了擺飯桌和碗筷磕碰的叮當聲,隨後就聽見妻子董秋雲和女兒狄小囡的說話聲音,囡囡已上小學二年級,放學回來肚子早餓了,吵著要吃飯,可是美麗卻一定要她等爸爸回來,一家人一塊兒吃。囡囡嘟噥了—句什麽,隻聽秋雲生氣地用筷子在桌上啪地敲了一下,隨即不知是桌子還是椅子倒了,囡囡居然哭了起來。


    接著又聽到老婆忙不迭聲地安慰著女兒。院牆外的狄慶槐,突然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剛剛站起身來,又重新蹲了下去,想著老爸中午還要莫名其妙地到街上去走一遭,心裏又緊張起來……


    狄小毛其實隻是因為悶得慌,出去隨便散散心的。他剛走到村中的商業街,迎麵就碰上了正到處找他的吳樹生。他無奈地站住了,悶聲不響隻等這老對頭開口。吳樹生倒是滿臉和氣,打過招呼後,就跟他聊起來,但是話卻很不中聽:


    “狄小毛,我找你好幾次了,你總這樣躲著我,可不行呀!”


    狄小毛黑著一張臉回答:“躲過了初一還有十五呢,我躲你能躲過麽?”


    兩人就在街邊蹲下,吳樹生不緊不慢地摸出亮閃閃的金屬煙盒,遞過去。狄小毛搖搖頭,他就自己抽了起來。


    要說的自然還是那筆貨款收不回來的事兒。這回吳樹生找上門來叫陣,說明他真是準備大幹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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