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通體舒泰一順百順


    米良田坐下來,笨拙地點著煙,一口接一口地吸,兩隻小眼睛不住地在他身上瞟。


    狄小毛坐起來,故意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在心理上造成了一種威壓感,才說道:


    老米,咱們直話直說,今兒我找你來,是有件大事情的,我聽說你們公司和衛小虎之間有一點小麻煩?


    什麽小麻煩!米良田一聽,立刻撚滅了煙頭,大聲地說:那是整整二百萬呢,他小子真是吃了豹子膽,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不要激動不要激動!狄小毛微微地笑著,心裏卻也不由得有點吃驚,二百萬畢竟不是個小數目啊。他又沉默一會兒,等米良田也似乎平靜了,才慢慢地說:你是不是不知道他的背景?


    什麽背景,無非是褚省長。別說省長,就是國務院總理我也不怕。


    這……你即使不怕現在,就不怕將來?


    將來又怎樣,隻要我奉公守法,他又能把我怎樣?


    你真的就那麽奉公守法?


    誰說不是……米良田口氣很硬,聲音卻低了下來,又好像咕噥了一句什麽,狄小毛沒聽清楚。


    狄小毛在心裏暗笑了一下,知道他的氣勢已經被壓下去了,立刻緊迫不放地說:我知道這也不是你的本意,你的後麵有那麽一夥人,對不對?但是你知道嗎?我剛剛從北京得來的消息,褚省長不僅不走,還要當書記呢,你的那夥人是鬧不出什麽名堂的。馬上要開十五大,年齡要優化,省委書記肯定要退,再呆下去是不可能的。而且,你即使鬧,也鬧不出什麽名堂,你知道主管這個案子的是誰,是姓韓的,那可是褚省長的鐵杆,我和他兒子也是鐵杆。隻要拖下去,拖上你一年兩年,不就拖得什麽也沒了?


    這……大概想不到狄小毛對事情這麽洞若觀火,米良田立刻感到自己更矮了,但他仍氣哼哼地說:不管怎麽說,我總不能吃啞巴虧吧?


    那……你可以提提你的條件。


    我想在省城弄一塊地皮,隻要褚省長能把這事弄下來,我還給他這個數。


    這個嘛……我想絕沒有問題。但是,你知道這要有個過程。你先把小虎的事擺平,這事由我來操作,怎麽樣?


    好吧,你讓我再想一想。


    今天咱們先談到這裏。我想你也清楚,這事絕對要保密,連楊旭也不要告訴,你難道不知道他是在褚省長手上下台的,對褚省長有私人成見?


    好吧,我明白……米良田的臉上抽搐了一下,立刻轉身就走。


    想不到事情辦得這麽順利,狄小毛不競有點自鳴得意,連夜就給張姨去了電話,隻說了“萬事大吉”一句話。掛完電話,他讓席美麗在家裏弄了好幾個菜,把已經當了地區人民銀行行長的陳雪霖叫來,兩個人喝了整整兩瓶茅台酒。


    陳雪霖是消息靈通人士,對於這件事已經有所耳聞。聽他講,這件事果然是楊旭在背後操縱,而且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搞倒褚省長。


    陳雪霖又說,他現在已不準備在雅安幹了,準備回省行去工作,可能是副行長,也可能是行長助理。狄小毛乘著酒勁問他有什麽訣竅,這幾年能夠節節高升,陳雪霖顯然喝多了,口齒含糊地隻說了一個錢字。他問多大數額,陳雪霖伸出一隻手在他眼前晃晃,他卻不明白那究竟是多少……這時,十三歲的偉偉忽然大聲說:


    看看你們這兩個酒鬼,我們同學說了,你們都是**分子。


    什麽什麽……狄小毛一時語頓,什麽也說不出來,陳雪霖卻細眯著眼問:你說說,什麽叫**分子?


    我當然知道,**分子就是劉青山、張子善,要殺頭的。


    說得好說得好,那你就是劉青山,我就當張子善吧……陳雪霖已醉得一塌糊塗,一手指狄小毛,一手指自己,哈哈地笑起來。


    小娃娃家,少胡說八道!一直沉默不語的席美麗卻變了臉,一個巴掌打了過去,偉偉立刻大哭起來。


    等星期一回到省城,狄小毛便立刻趕到褚省長家,把詳細情況向張姨講了一遍。


    張姨麵露憂戚:這事怕不好辦,這個米良田也太那個了。你不知道,現在的計委主任是老褚的死對頭,老褚一直想換了他,可是省委那頭始終不換,他還正想鬧老褚呢。


    是啊,我知道褚省長這幾年比較難受,人不由他,錢也不由他,說到底沒有人是萬萬不行的。我想這事隻能拖一拖,讓米良田耐心等待,反正這位主任也到齡了,隻要褚省長當了一把手,這事就由咱們了。


    可是,他會不會等下去?


    我想會的。而且我也一直有個想法,張姨你一定要再幫幫我。這幾年自從回到省城,鑽在個清水衙門,一晃又是好些年了。現在,我們一個同班同學已經回國家計委了,正當著主任助理。我想等褚省長當了一把手,還是把我弄到計委幹幹吧,我總不能一輩子老死在政研室呀。


    這倒也是!張姨思忖了一下,點點頭說:這事我看問題不大。不過,你一定要先做做別人的工作,到時候就自然水到渠成了。


    好的好的,我先謝謝張姨了,我這一輩子就全靠您了!


    狄小毛連連說著,感到全身上下一派通泰。


    從褚家出來,他立刻就給孟永清掛電話。真是一順百順,正趕上郝思嘉他們編的全國經濟展大典已經正式出版。作為本書的特邀編委,狄小毛趕到北京,參加了盛大的式,見到了編輯部的許多名人,隻是沒有見那個郝思嘉。


    顯然,這件事已經成為全國性的一項文化工程,郝思嘉早退到一邊了。參加完式,又領了一筆不菲的編輯費,他便興衝衝地返回省城,把這幾年積累的各種關係全部動員起來,開始向方方麵麵展開行動。


    天遂人願的是,不到半年,忽然全省爆出一個特大新聞,原計委主任因挪用基建資金建高級賓館上了中央電視台焦點訪談。中紀委高度重視,立即派來了專案組。一查可了不得,這位主任不僅挪用專項基金,還包養了兩個桑拿小姐,光查實的受賄額就達四五百萬。


    由於出了這麽大的事,連省委書記也受到影響,全省上下議論紛紛,幹部隊伍一片混亂。所以伴隨著這位主任的啷當入獄,已經當了六年的省委書記也很快退了下來,褚省長如願以償當了省委書記,胡敬的一位老部下也當了省長。


    趕到這年春節,狄小毛終於離開省委政研室那條冷板凳,正式到裝修一新的省計委大樓走馬上任了。


    如果不是占據了省計委這麽一個“比副省長還權大”的位置,他哪裏敢在兩年之後出麵競選副省長呢?


    小毛,你過來一下。


    電話裏傳出楊旭不客氣的聲音。


    自從狄小毛當了地委常務副書記,楊旭就總是這樣,甚至比過去更嚴厲了,像叫一個小通訊員。


    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憋氣的一個時期,雖然時間不長,卻足以影響他和楊旭彼此的一生。


    他的辦公室隻和楊旭隔一堵牆,卻仿佛隔著一個世界,楊旭從來也沒有邁進他辦公室一次。


    那天離開楊旭的病房,狄小毛心裏就不住地獰笑。在楊旭看來,他這一仗已經勝算在握,隻等著省委開會了。張謙之似乎也有點按捺不住,躍躍欲試地作好了接班準備。華光的許多幹部,都盡量躲躲閃閃避免和他見麵,見了麵也隻是莞爾一笑,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狄小毛叫來通訊員,把辦公室的文件逐一整理,似乎也在作著撤退準備。


    就在這時,市裏突然爆出一條新聞,鄉鎮局副局長盧衛東被任乃信起訴到法院了,銀行把鄉鎮局的帳戶也凍結了。鄉鎮局的幹部工人連續兩個月領不到工資,一起湧到市委大院來告狀。


    一天夜裏,狄小毛把盧衛東秘密叫到了家裏。


    自從調到鄉鎮局,盧衛東明顯地衰朽了,背駝下來,頭全白了,兩眼也不再睜得圓而直,一眨一眨不知在看什麽地方。一見他的麵,盧衛東腿一軟差點跪下來,老淚縱橫地說:我的狄書記,在咱們華光,我好歹也算一個人呢,再這樣下去,我就隻有去跳黃河了……


    狄小毛冷冷地看著他,不笑也不說。席美麗卻似乎大動感情,說了許多安慰的話。狄小毛便有點不耐煩了,白她一眼:你知道什麽!羅羅哧哧的。到什麽山唱什麽歌,聽老盧說罷。


    一看他這樣,盧衛東更急了,隻好不太連貫地講起來:


    我這幾年是在做一些買賣,但都不大,咱也是指苦吃飯的人,哪裏有這麽大的膽量,一下子從銀行貸上百萬的錢!前些日子張市長忽然把我叫去了,先是談文化革命的事,說他如何在上麵活動,不然我早定成三種人了。後來就提出來想貸一筆款,他已和銀行說好了,以鄉鎮局的名義貸出來,然後轉到米良田那裏去。我當時心裏挺害怕,這麽大一筆款,如果還不了怎麽辦。張市長說,絕對沒問題的,如果實在信不過他,就立個字據,將來由市財政做擔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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