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這把年歲了還自作多情


    當吳琪又強把一個含羞帶嗔的姑娘拽到他麵前時,狄小毛突然感到有點愣,倉促之間產生了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異樣感覺。


    那是來南方前兩年的事了。那年他又處在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時期,對於生活充滿了憤恨與厭倦。可是,站在眼前的這個亭亭的姑娘,卻像一縷新風給他帶來了夏夜的涼爽與快意……


    狄主任,這個小姑娘挺不錯的。來來來,別呆坐嘛,你們再跳一圈。吳琪熱情地說,不依不饒地又把他拽起來。


    小姑娘長圓臉,修長的身材,梳一個長長的辮子,就像第一次見到的筱雲那樣,的確讓他眼睛一亮。這些年從眼前閃過的女人太多了,卻沒有一個和她一樣。不是太世故就是太甜膩,隻有她清清爽爽,又落落大方,一點也不像這個地方土生土長的女孩。他不知從哪來的精神,連著和她跳了好幾曲。在急旋轉的時候,她的長掠過他臉前,使他感到有點癢。


    他忍不住問:你,叫什麽名字?


    白思嘉。


    白、思、嘉。他一字一字重複著她的名字,忽然哈哈地笑起來:你不應該叫這個,而應該叫郝思嘉。


    為什麽?


    不為什麽,這個名字好啊!你想想,如果你是郝思嘉,我們不就有機會當個白瑞德了?


    小姑娘顯然聽懂了他的意思,低下頭不支聲了。


    你是本地人?


    怎麽,不像?


    的確不像。


    小姑娘又沉默了。


    你的舞跳得很好,常跳嗎?


    不常跳。


    那……


    我是藝校畢業,學過。


    原來……他立刻瞪大了眼:那……你怎麽會在這兒當服務員?


    沒辦法,分配不了。


    原來這樣……


    輪到他沉默了。雅安地區的經濟近年來越來越糟,就業機會幾乎沒有,這一點他其實是清楚的。可是,真實地麵對著這樣一個美麗動人的中專畢業生,他真的感到很惋惜,似乎覺得這是自己的罪過。


    狄小毛興致低落下來,好半天沒有再支聲。一直默默地跳了許久,他才似乎又調整過來,忍不住問:


    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


    小姑娘低低地說。


    你見過我?


    當然……你每次來賓館陪客,不是我給你們端菜嗎?


    姑娘依舊低低地說,卻似乎有點不快了。


    官海生涯幾十年,他所見過的人委實太多了,所謂久在酒樓閱人萬千,包括一些級別很高的,都不可能給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何況一個小小的服務員了。可是興許是一種特殊的情景吧,那個晚上他卻把這個亭亭玉立的女孩深深地印在了腦子裏,回到省城好多天,都不時地回想起她那個楚楚的模樣。


    以他所處的地位,也許一句話就可能改變姑娘一生的命運。他有時也真想這樣做,或者至少能見到這女孩,卻一直努力避免著很久再沒到華光去。他隻是又一次深深地感到作為一個地方“父母官”的沉重分量,從而進一步激起他在政治舞台上拚搏奮鬥的漏*點,直到他又如鯉魚打挺似地一下子翻下來,讓全省的人都大吃一驚。


    從南方回來,狄小毛先給郝思嘉所在的賓館掛了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一聽說找郝思嘉,就哢喳放了電話。狄小毛愣了一下,自己先笑起來。等第二次撥通電話,已經換了一個女的。一聽說找白思嘉,這女的便吃吃地隻管笑。然後又反問他是哪裏,找白思嘉有什麽事。弄得狄小毛也很不自在,隻說請小白接電話。


    對方又吃吃地笑了一笑,才告訴他白思嘉已經辭職,大概是去省城了……聽著耳機裏傳來的嘟嘟聲,狄小毛忽然覺得好沒意思,都這把年歲了還自作多情,獨自一個嘿嘿地笑了。


    晚上回到宿舍,獨自一人守著一所空蕩蕩的房子,狄小毛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他是從順境中走過來的,自從八十年代初當了華光縣委書記,近十年來一直處於眾星捧月的特殊位置,不論在辦公室還是在家裏,幾乎總是人來人往、門庭喧囂,甚至找不出一點完全屬於自個的空閑時間。那時他常常感歎說,平生總被虛名累,難得浮生半日閑。誰知道一旦離開權力的中心漩渦,竟會有如此的孤獨與寂寞。這時他才真正體味到什麽叫門庭冷落,什麽叫清水衙門。而過去那種熱熱鬧鬧的情景,似乎再也找不回來了。


    時世變得真快,轉瞬之間,電視台已幾乎找不到多少正經嚴肅的麵孔了,不是赤白眉的打打鬧鬧,就是男男女女的哭哭啼啼,什麽比基尼、同性戀、艾滋病之類的全來了,一個頻道一個頻道地換,翻來覆去就是這些東西,看得人昏懨懨的。似乎在哪本雜誌上看到,現代藝術與古典藝術的區別就是,古典書翻到最後一頁,男女主人公還沒有接吻呢,而現代藝術則是,翻開第一頁就有私生子了……或者可以這樣說,看古典藝術,你原有的很多**就消失了,而看現代藝術,你那些沉睡的**也都被喚醒了。也許,這就是一種進步吧!狄小毛滿腦子翻騰著這些東西,感到頭昏沉沉的,幹脆把電視關掉準備睡覺了。


    這時,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打開門一看,狄小毛不由得一怔,原來是華光集團的魏寶同。


    幾年不見,魏寶同也明顯地老了,大背頭上有了一絲絲白。不等他說什麽,魏寶同已把手裏提的兩個大食盒擱到地下,氣喘籲籲地坐下了。


    你這是……


    狄小毛不勝驚訝。在他的眼裏,魏寶同也不是個一般人物,雖說都是在縣鐵廠時的老弟兄,但自從他當了縣委書記,魏寶同就再沒有登過他家的門。他在地區工作那幾年,聽說魏寶同已當了華光集團的總工程師,幾次打電話讓他來家裏坐坐,魏寶同都說等有時間再說吧,一直也沒有來。現在提著一大堆東西突然造訪,一定是遇到麻煩事了。在驚訝之餘,狄小毛腦海裏急閃過一個個念頭,半天沒說一句話。


    看他這樣子,魏寶同似乎明白了一些,哈哈地笑起來:


    老弟兄,你怎麽這樣看著我,是不是以為我有什麽大事求你,所以你犯難了?請放心吧,隻要兄弟你好好幹就行了,我是決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今兒來主要是慰問慰問你,馬上不就是中秋節了?


    哪裏哪裏,看你說哪了,你我之間這樣說就太遠了,我還真想給你辦個什麽事呢。狄小毛被他幾句話說得很不好意思,隻好也哈哈地笑著,努力掩飾臉上的尷尬表情: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麽想起慰問我來了?要來你隻管來,咱們老弟兄倆好好坐一坐談一談,又何必拿這麽多東西?


    魏寶同說:你說的倒也是真話。不過這些東西並不是我的,而是廠裏的,公家的,不拿白不拿,不要白不要。馬上就要中秋節了,我和幾位集團領導都是跟著張謙之書記下來的,拉了一大卡車東西呢,省城的各大頭頭腦腦,挨家挨戶地送,整整忙了一天才送完。最後剩下一部分沒送出去,我就想給你拿點算了。


    原來這樣……狄小毛立刻感到心裏熱乎乎的。同時又對張謙之和華光集團的這種做法感到很驚訝。他在地縣兩級幹了十多年,從來也沒想到大張旗鼓地來省城送禮。張謙之才當了幾天地委書記,怎麽競想出這麽個餿主意?回到省城這兩年,他也的確聽人講,每當過時過節,一些縣市和企業,免不了要給省直的一些實權部門拉運點大米、水果、土特產之類的東西,對此一些政研室的同誌們就迭有怨言,對於他們這幾位主任也挺有意見。去年秋天,狄小毛自告奮勇,從華光市為機關幹部白要了兩車蘋果,便受到全室幹部的一致好評,在年底的總結會上,為他說了許多好話。


    可是地區一級領導親自出馬,而且把禮品送到省城領導家裏,在他看來無論如何還是有點太那個了……想到這些,他不禁皺了皺眉頭:


    張謙之和朱友三呢?


    已經連夜回去了。


    回去了?這麽迅,真可謂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神不知,鬼不覺,兵貴神啊!


    魏寶同又說:聽你這口氣,我就知道你不滿意,看不慣。老實說,對於他們這一套,我更看不慣,我的性子你又知道。可是這幾年我也學聰明了,有什麽辦法呢,看不慣學著幹,這就叫活到老學到老吧。你別說張謙之、朱友三這一套還挺靈哩,不管到哪家門上,反正沒有拒絕的,而且都是笑臉相迎,挺高興的樣子,說到底官不打上門客嘛。依我看,張謙之這小子還要升呢……


    升?就他那德性,那水平,現在這個職位都讓他糟踏了,不是嗎?


    那倒是。魏寶同又說:自你走後這兩年,咱們地區幹部群眾議論紛紛,說是不該走的走了,不該來的來了。盡管你和楊旭之間的是非我說不清,但是,說到底那是一場悲劇,真正沾光的隻有張謙之,不然,哪能有他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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