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o3.水蛇腰美婦


    肉支書依舊氣恨恨的,擰著過早脫落的眉毛說:那怎麽行,你是組長嘛……他,他算什麽老師,不過是咱村狄臣駝子家的一個娃罷了。才代了幾天課,看把他興球的。


    我興什麽了?有本事你不讓我代呀?


    狄小毛也氣呼呼的,一句話也不讓。


    楊組長又擺擺手說:啊呀你們怎麽還吵呀!我作主,就這樣定了!然後便向他點點頭,拉著肉肉去大隊部了。


    自打記事起,狄小毛就記得村裏老有工作組來。可是,楊旭這個工作組長,卻和以往的工作組都不一樣。這個人十分和善,有事沒事願意和農民們嘮。雖說是來整頓村組織的,楊旭卻在村裏一年都沒開過一次批鬥會。每天晚上,楊旭就拿出一摞摞的大厚書,不住地看,又不住地歎氣。熟悉了便把書推薦給他看,並耐心地給他講各式各樣的道理,這些都是他過去從未聽說過的。


    同時,這人好像來頭挺大,自從來了村裏,公社、“縣委”都有人坐著小車來看他,還帶來一些稀罕的餅幹、白麵之類的東西。


    有一天,楊旭突然對他說:小狄呀,你入黨吧。


    可是……肉肉不讓我入呀?


    你放心,我早為你安排好了。這也不是你個人的事。經過這一段的調查了解,我已經弄清楚了。你們這個杏樹灣,土地多,勞力少,漫山遍野水果樹,這十幾年卻一直窮得叮當響,去年一個工分不到一角錢,原因就在一個鬥字上。解放幾十年,村裏恩恩怨怨不斷,米家掌了權鬥狄家,狄家掌了權鬥米家,鬥來鬥去還不是兩敗俱傷?你是有文化的,你應該跳出這個循環,把杏樹灣重新團結起來,擰成一條繩子,村裏現在需要你這樣的人啊!


    聽著楊旭的一番話,他當時陷入了沉思。年輕的他隻想泄多年來壓抑在心底的一股怨氣,從來也沒有從這方麵動過腦子。不過他很奇怪,這個楊組長來的時間並不長,怎麽就把村裏的脈號得這麽準?越想越覺得這個人真不簡單,似乎那雙眼能夠像x光一樣洞穿一切的。


    杏樹灣是個小山村,全村的土地幾乎都是瘠薄的山坡地,除了順著溝可以到達細腰公社,全村沒有一條像樣的路,不論上地送糞還是收場吃水基本上都靠肩挑人扛。艱苦的環境練就了人們吃苦耐勞的秉性。


    狄小毛小時候躺在炕上睡不著,母親就總是給他講爺爺老爺爺那時候的情形。狄家曆來是莊戶人家,每到農忙‘時節,整個兒一個大家族幾十號人,男人天不亮就上了地,幾個媳婦除了做飯還是做飯,忙得連臉都顧不上洗,小娃娃們更是沒人管,一夏天顧不上洗涮,每個娃娃都要漚得爛褲襠。狄臣老漢排行老大,又長得好身板,一次能挑三百斤穀子,壘石堰修梯田每年要幹到年三十,硬是把一個好身板累垮了……


    而老二家由於不會生育,夫妻倆灰心喪氣,一天到晚隻顧摸紙牌,所以到解放前夕,老二家不僅地賣光了,偌大的院子房子也隻剩下三間。而狄臣家則已有近十坰地,雇了兩個工,蓋起一溜五問上房……結果,老二家是貧農,而把他家定成了上中農。到後來,又差點被劃為富農成分。偏偏村裏唯一一戶地主早死了,所以每次運動一來,隻要米家一掌權,必定要把狄臣老漢拉出來戴一回紙帽子。而狄家掌了權,則又要反過來把米良田拉上台來……反正村裏就那麽幾百口人,一共隻有三四個黨員,今兒你上,明兒他上,隻有肉支書的地位從未動搖過,因為肉支書是四八年人黨的老黨員。


    隨著年齡漸長,狄小毛對自己的家庭出身十分反感。特別是當聽說有人揭老爹當過國民黨之後,更是氣憤得不行。但不管怎麽問,狄臣老漢總是什麽也不說。直到兒子當了縣委書記,癱在炕上的狄臣老漢才告訴他,有一回他和肉肉一起到綏遠販鹽,正遇上抓壯丁,的確在董其武的民兵教導團千過一段,當時他當事務長,肉肉當報務員。後來這支部隊要換防,他才聯絡肉肉一起跑回來……誰知來到縣城兩人走散_r,他便回了村,肉肉卻遇上一支遊擊隊,隨即人了黨……


    每次說到這裏,老父親總是唉歎不已:那時我怎麽就走散了呢?怎麽我就什麽也沒遇上?,


    果然,過不了幾天,一張入黨誌願書就到了狄小毛手裏。在給他表的時候,肉支書嘿嘿直笑,臉上灰灰的,不知心裏是怎麽想的。等到人秋之後,新的老師也派來了,狄小毛便被公社任命為本村的大隊長,成了全村僅次於肉支書的第二號人物。在楊旭的指點下,他從縣外貿引來一個項目,動全村人養兔子,又請來縣林果站的技術員,對全村的水果樹進行了一次全麵修剪……等到第二年,杏樹灣的人均收入很快有了提高,全村人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歡樂的笑容……乘著這個大好時機,狄小毛立刻動了一場從未有過的主動進攻。


    肉支書長得胖墩墩的,在杏樹灣當支書究竟有多少年頭了,村裏的多數人都說不清。反正打記事起,就知道這個胖墩墩的男人是村裏的頭兒。不管是米家掌權還是狄家掌權,肉支書的位置卻紋絲不動,他似乎已經成為全村人心目中的絕對權威了。


    肉支書本不叫肉肉,也不算特別胖,隻是那年月胖子不多,口糧供應緊張,有人編順口溜說:支書吃著六兩糧,又娶媳婦又蓋房,會計吃著六兩糧,渾身上下的確良,群眾吃著六兩糧,拄著棍子靠著牆。難得肉支書有一身膘,所以人人都這麽叫,本名反而就忘了。


    每天早晨,肉支書都要用他那洪亮的嗓子,在廣播喇叭裏喊上一通。每個晚上,肉支書都要倒背著手,在坑坑窪窪的村子小巷上走上一圈。不管是誰,隻要見到肉支書,都會立刻順下眼來,討好地叫一聲肉叔或肉哥,肉支書則一律隻用鼻子哼上一聲。


    在狄小毛看來,這個肉支書就像村子後麵的那座雄奇挺拔的大山一樣,即使你在睡夢裏,都默不作聲地立在那裏,使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肉支書本姓米,說起來和米良田還算是本家。可是許多人都私下裏說,肉支書和米良田的女人水蛇腰有那麽一手。正因為如此,盡管肉支書政治覺悟很高。卻始終對米良田想走的資本主義道路視而不見。


    水蛇腰真名叫水魚,是全村出名的美人胚子,走起路來就像戲文裏說的“風擺弱柳”,從背後看那細長的腰每個部位都饞煞男人。但是說歸說,誰也沒有見過,人家米良田一見肉支書的麵,就一口一個肉叔,人們也就眼不見心不煩,沒人會管這款子閑事,充其量在茶餘飯後消遣時逗笑說,看看然然那閨女,長得和肉肉可像呢。


    別人便反駁道:然然像她媽,她那兩個弟弟才更像呢。一夥人便笑個不休。八月十五前夕的一大早,狄小毛把米良田叫到了大隊部。


    小侄兒,有什麽事?


    米良田眨著小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他不由得笑了一下:肉支書讓我告一聲,讓老叔辛苦走一趟,到公社供銷社給大家拉月餅去吧。


    好的,好的。


    米良田笑眯眯地應著,立刻就轉身走了。


    他知道,這活兒又輕鬆,又有油水,至少可給自家多打鬧一二斤月餅,米良田一定會非常滿意的。


    看著米良田趕著毛驢車出了村,約摸過了一個多小時,狄小毛才把一個基幹民兵叫過來,讓他去追趕米良田。然後他便把全村的小學生都集中起來,到和米良田隔壁的大隊打穀場上去打掃場子了。


    半前晌的時候,狄小毛便悄悄地看到,肉支書倒背著手,不緊不慢地走進了米家的院子。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就見米良田急匆匆地向他家走去。狄小毛連忙迎上前去問:


    哎,米老叔,你怎麽回來了?月餅拉回來沒有?


    米良田急急忙忙地邊走邊說,呼呼地直喘氣:嘿,真倒黴!剛到公社,二愣子就急忙趕來了,說是你嬸子得了急病,在床上打滾呢,讓我趕快回來……這,真***倒黴!


    什麽?嬸子她病了?狄小毛大聲重複著,回頭對正圍在身後的老師和學生們說:快,我們都去看看,要是送醫院,也好有個幫手!


    說著話,一夥學生便在老師和狄小毛的帶領下,緊跟在米良田後麵,一起湧進了米家院裏……農家的門是從裏麵閂上的,一撥就開。等他們湧進屋裏,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肉支書光著上身,正急急慌慌地提褲子,水蛇腰還圍在被子裏嗦嗦抖……


    米良田哎了一聲,立刻捂著頭蹲在地下,再也沒有勇氣看滿屋的學生和老師了……小娃娃們則不知所措地叫喊起來,一哄而散,並在頃刻之間把這個消息傳遍了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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