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沅瑾先前並非沒有懷疑過皇後,隻是發現一點能將其排除在外的點她便不願再深究細想。


    告訴自己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覺著自己狼心狗肺才會懷疑到皇後身上。


    可明明自送香囊後她便已經不對勁了,多少許多跡象都表明同她脫不了幹係。


    褚沅瑾隻是不敢想,寧願自欺欺人逃避,也不敢將呼之欲出的謎底親自揭開。


    她趴在沈長空胸口,鼻音濃重,自言自語道:“阿娘愛吃她做的荷花餅,清爽可口,可我向來愛吃甜的,嚐過一次便不肯再吃。”


    “阿兄最愛她做的銀耳蓮子羹,我阿兄是再用功不過的,她便總是在他晚上讀書時做了當夜宵給他。可我那時年紀小又愛美,用過晚膳便再不會多食。”


    “子欽……”


    她沒有幾分力氣,眼睫濕噠噠地黏連在一起,看起來極為可憐。


    霧氣朦朧的眼睛眨了眨,眸中晶瑩便滑了下來,她胡亂在他胸口蹭了蹭,嗓音帶了分縹緲的啞,道:“帶我進宮。”


    沈長空哪還有不依的。


    兩人到長生殿時正巧迎麵撞上褚景同褚文心兄妹,褚沅瑾並無心情搭理他們,腦中滿是皇後的事,臉色極為難看。


    “阿姐。”褚景同將她叫住。


    褚沅瑾怔了怔,隻覺握著自己的那隻手比方才緊了些,未待她開口說話,低沉的聲音便在頭頂響起:“不知五皇子有何事要說?”


    褚景同唇角微勾,兩人對上視線,彼此之間瞬間劍拔弩張。


    “沒什麽,”褚景同道,“隻是想同阿姐說一聲,節哀。”


    一旁的褚文心低頭站著,許是因著心虛,絲毫不敢看褚沅瑾,便是連風吹氣她裙擺一角都讓褚文心心驚。


    麗妃剛被賜死沒幾日,皇後便也歿了,褚景同雖麵上表情很是惋惜,可言語中的諷意幾乎不加掩飾。


    褚沅瑾連身子都未轉一下,淡淡道:“哦,你也節哀。”


    說罷她頓了頓,提了提聲音道,“還有六妹妹。”


    褚文心整個人一僵,冷氣逼人的初冬裏,她後背都冒出一層薄汗。


    自那回從樂遊原別苑回來,她便失了阿四的消息,也不知他事成還是未成。


    褚文心如今想來亦是一陣後怕,她當日膽子實在是大了些,且那計劃處處都是漏洞,此時此刻便隻希望阿四並未尋到機會行事。


    她一顆心吊在了嗓子眼,像是等待判刑一般等著褚沅瑾接下來的話。


    好在褚沅瑾並未說別的,隻道:“六妹妹,也節哀。”


    褚文心僵立在原地,目送著褚沅瑾與沈長空二人攜著手進殿,半晌都沒能邁出腳去。


    直至褚景同叫了叫她才回過神來,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不知是因她心虛還是怎麽,明明褚沅瑾並未表現出什麽不對,可褚文心總覺著她像是知道了什麽。


    她本就剛逝了生母,又提心吊膽著這事,像丟了魂一般。


    褚景同隻當她是在為喪母而悲,他難得地垂首看她,往日裏風情萬種的桃花眸中極為溫和,“阿娘死了,皇後卻也沒命活著。至於別人……”


    滿是溫和的眸子陡然淩厲了起來,話音一轉,陰森道:“一個都逃不掉。”


    --


    長生殿。


    自褚沅瑾和沈長空進去後殿內便屏退了宮人。


    開惠帝一早便叮囑了沈長空將她看好不準進宮,可今日兩人一同過來,他卻不忍斥責。


    現如今他病危的傳言已經讓沈長空派人傳了出去,屬意褚景同為儲的消息也已是人盡皆知,這場宮變,很快便能推至高點。


    這中間,他不希望褚沅瑾出什麽差錯。


    開惠帝緊握著褚沅瑾微顫的手,一國天子此時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寬慰,隻得一下一下輕拍著她手背。


    許是來之前已經把淚流幹了,褚沅瑾眼中一絲淚意也無,隻是心中酸澀,胸口悶得厲害。


    她心知雖皇後犯下如此大錯,為著皇家威嚴根本無法將其罪行公之於眾,甚至死因都不能說是自殺,是突發莫須有的心疾,還是別的什麽急症……


    這些已然不重要了。


    她心中有愧,無顏再苟活於世,莊家也不得不交權,這無疑是最好的結局。


    褚沅瑾隻是覺著不值,為阿娘,為阿兄也為自己。


    如今朝堂又紛爭不斷,混亂不堪,即便沈長空同她說過不必擔心,可她怎能不擔心。


    若是阿耶也有個什麽好歹,她便真的隻剩沈長空一人了。


    “阿耶,”她吸了吸鼻子,“我留在宮裏陪您好不好?”


    明知這話孩子氣,明知自己非但幫不上忙反而可能會引來麻煩,褚沅瑾還是忍不住說了。


    她比誰都清楚,無論是身旁的沈長空還是開惠帝,都不會同意。


    “胡鬧!”開惠帝果然板起了臉,可眸中卻絲毫不見惱意,他指了指沈長空,“你乖乖待在府中,長空會護著你,切不可再跑進宮來。”


    褚沅瑾低垂著眼睫不言不語,開惠帝又道:“你隻需記得,聽見外頭說什麽都莫信。”


    她終是點了點頭,本就沒抱希望,此刻也隻能妥協應好。


    開惠帝連一晚都不叫她在宮中過,用過膳後便叫沈長空將她領了出去。


    出了大殿,褚沅瑾忍不住往東宮的方向看去。


    她依舊被沈長空牽著,垂眼看了看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心裏總算平緩了些許。


    “每年七月初八,是我阿兄的忌日。”


    她聲音極輕,像是怕驚動了誰,可沈長空卻心頭猛然一震。


    褚沅瑾毫無察覺,沉浸在那段回憶中,半晌才繼續道:“今年,所有人都在你的慶功宴上,我一個人待在偌大的東宮,以為再不會有旁人過來。”


    “可是她來了,隻有她還記得。”褚沅瑾抬起頭,平視著正前方,目光極空,“當日她抱著我,同我說的也是那句話。”


    “她說阿瑾,你還有我……”


    這麽短短一句話,褚沅瑾從不同人的口中聽過好多好多遍。


    甚至阿娘去世時,阿兄也是這麽同她說的,可後來連阿兄也走了。


    此時此刻,說什麽好像都是多餘。沈長空也知道,她隻是想要發泄,並不需要也不想他回複些什麽,便隻擁著她,企圖能在這寒日裏給她哪怕一絲一毫的慰藉或是暖意。


    原來那日,她不是被小倌絆住了腳,亦不是不想見他。


    殿宇巍峨,白玉石階下兩人緊緊相擁,時而幾隻鳥兒盤旋飛過發出細微聲響,此外再無他音。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終於分開,褚沅瑾主動將他的手握緊,扯了扯唇道:“我信你。”


    聲音極輕,落在沈長空心上卻極重。


    讓他想起許多年前兩人還未在一起的時候,褚沅瑾闖了禍,皇帝說要好好收收她的性子,不許她再出宮鬼混亂逛。


    可要她在宮裏待著修身養性,簡直比要她的命還要難上幾分。


    皇宮死板又無趣,褚沅瑾哪裏坐得住。


    她軟硬皆施,對沈長空威脅恐嚇了一陣沒用便抱著他的胳膊求他,撒嬌她一貫是手到擒來。


    沈長空本不喜歡她將目光分給旁人,不願她偷跑出宮同那群所謂朋友來往,可耐不住她軟著聲音一遍又一遍地求。


    終是點了頭,將她又一次地帶了出去。


    那回沈長空記得極為清楚,她並未去尋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反而隻是拉著他閑逛。


    少女的指尖柔軟嫩滑,毫無芥蒂地同他牽著,沈長空連回握的勇氣都沒有,隻任由她牽著,擔心著她何時反應過來便將自己鬆開。


    可她沒有。


    買糖葫蘆的時候,買發釵的時候,一甩一甩地朝他比劃著街上耍雜技人動作的時候,都沒有鬆開。


    她說,像他這樣好看的人若是不緊緊牽好,一個不留神便會被別人拐跑;


    她說若是她不牽著他,恐怕他的眼睛都不知要落在街上哪家小姐身上。


    沈長空當時便想告知於她,他不會被別人拐跑,也不會看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可終究是沒能說出口。


    因為褚沅瑾將兩人緊緊交握的手舉在他眼前,笑眼彎彎地告訴他:這叫宣示主權。


    他心跳如鼓,悸動得厲害。終於明白,對她所有的情愫,叫愛。


    也是在那天,褚沅瑾信誓旦旦地對沈長空說,她終有一日要搬出宮獨住,她會去求阿耶賜她公主府,屆時沈長空也必須陪她一起出來才行。


    後來她當真求來了公主府,與懷安王府共處一坊,且距離極近。


    可當日褚沅瑾同他說時沈長空雖心中高興,卻沒敢信過。褚沅瑾向來想起一出是一出,怎會因他便真將公主府定在他家附近。


    褚沅瑾並不管他信不信,她說完便算過,再不提一句,隻管嚼著口中剛買的花糕,將啃得隻剩一隻翅膀的鳥兒糖畫丟給沈長空,勒令他一定吃完。


    而後又拉著他躥到別的攤子跟前,伸手比劃著畫一個大圈,囂張又驕傲地道:“這些我全要!”


    臨到該回宮,她便開始踢著小腿不高興,非要纏著他發誓下回還帶她偷溜出來才肯罷休。


    西北角的宮牆邊無人看守,底下層層草堆擋著的其實是個狗洞。


    可褚沅瑾連看都未多看過那狗洞一眼,她拍拍沈長空的肩膀,少年便意會蹲下身來。


    動作極為熟練,像是進行過無數次。


    而後她便踩著他的肩膀,爬到高高的宮牆之上,等少年先行翻到牆裏邊才衝他粲然一笑。


    背對著赤橙的霞光,眉眼彎彎的少女坐在綠瓦紅牆上,像以往的任何一次那樣笑著衝他喊:“子欽,我信你呀!”


    他張開雙臂,她便不帶一絲遲疑,縱身一躍,撲進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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