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沈長空摔上了門離開,褚沅瑾頭腦都是發蒙的。


    待反應過來鋪天蓋地的委屈和氣惱幾乎淹沒了她,身體的難受和心理的落差足以擊潰人的理智。


    沈長空顯然誤會了她,可她方才並不是沒說有人想要害她,他卻渾然不聽,將她一個人扔在這裏。


    褚沅瑾此刻甚至沒心思去想究竟是誰害她,滿腦子都是沈長空滿臉的陰鷙神情和離開時的決絕背影。


    她翻了個身,蜷縮成一團縮在床角,眼角還掛著淚,也不知是如何睡過去的。


    半夢半醒中被人喂了碗醒酒湯,醒酒湯難喝,迷迷糊糊中吐了不少,難以忍受的怪味在口中蔓延,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被塞進一顆飴糖。


    沈長空離了府後再沒回來,大理寺獄中關著已經從洛陽接過來的張嬤嬤,為去看褚沅瑾他還沒來得及審。


    此時天也才剛亮沒多久,莊嚴肅穆的大理寺在日出的霞光裏鍍上一層暖黃光暈,沈長空的心情卻未有半分緩和。


    他的臉色實在沉得厲害,張嬤嬤本就被嚇得幾夜沒合眼,此刻見著沈長空隻佝僂著身子趴跪在地上,整個身子顫顫巍巍地抖。


    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從額角流下,砸在髒汙的牢獄黑灰地麵上。


    “說罷。”質感冷然的聲音響徹在窄小的牢獄,更顯詭異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張嬤嬤後背已然汗濕,但想到在麗妃身邊做侍衛的孫子,她拖著身子往前爬了兩步跪在沈長空腳邊哭訴道:“大人明鑒,當初那香囊本是仁顯皇後做來自己佩戴的,後來偶然聽到了一味香料同香囊中的一味相斥,放於一處可致小產,仁顯皇後便生了心思,命老奴做了那香囊送與貴妃……”


    “老奴,老奴也隻是奉主子命令行事啊……”


    貴妃便是如今的元惠皇後,依張嬤嬤所言,仁顯皇後為害貴妃腹中子嗣而使計將這香囊贈與貴妃。


    沈長空闔了闔眸子,神色中顯然是不耐極了。


    成風見狀上前道:“那想來娘娘便是指仁顯皇後了?”


    張嬤嬤趴伏在地上的頭緩緩抬起,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驚疑,似是沒聽懂他在說什麽,抑或是不敢相信。


    輕嗤一聲,成風在張嬤嬤身邊蹲下來,冷眼瞧著她,戲謔道:“那嬤嬤當日那信不該用信鴿,人間的鴿子哪能將信件帶到陰間。”


    迎著張嬤嬤已然崩潰的神色,成風笑了笑,緩緩道:“嬤嬤應該燒了才對,否則先皇後在天上怎能看得見呢?”


    張嬤嬤陡然跌坐在地上,渾身顫抖個不停。


    她本以為當日應是讓沈長空和安陽公主打消了疑慮,卻全然沒想到從始至終都是被人緊盯著的。那封信竟是也被看了個徹底。


    張嬤嬤不知道他們此刻究竟知道了多少。


    成風又道:“嬤嬤既是仁顯皇後的人,信件怎會送到麗妃娘娘處呢?”


    “嬤嬤可要想清楚了再說,你主子那裏有沒有什麽把柄我是不知道的,可你全家老小如今可都是我們將軍所救。要殺你全家滅口的是誰,想來你比我們更清楚。”


    成風雖並未用其家人的安危威脅張嬤嬤,可這話聽到人耳朵裏第一反應便是你全家如今都被扣在我這裏,他們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間。


    張嬤嬤一把老骨頭本就沒幾日好活,落得今日下場亦是報應,可她兒孫一無所知,不該受她牽連。


    她連磕了好幾個響頭,前額磕出鮮紅的血來,哭求道:“大人,我招,我全都招,隻求大人放過我那幾口子人,隻求大人放過他們……”


    ……


    原來張嬤嬤本是仁顯皇後身邊人,後被麗妃重金收買,從此私下裏未麗妃做事。


    當時的貴妃懷了身孕後麗妃便設計借仁顯皇後之手使其小產,據張嬤嬤所說,因著貴妃與仁顯皇後情同姐妹,故而貴妃並未懷疑到那香囊上去,直至仁顯皇後去世貴妃冊封後位都並未查出小產原因,隻當是體虛所致。


    沈長空成風二人走出昏暗牢獄,明亮的日光映入眼簾,有些刺目。


    成風微微遮了遮眼,“看來是麗妃為掩蓋真相而假借與元惠皇後情同姐妹的仁顯皇後之手,可且不說當時根本不知元惠皇後懷的是皇子還是公主,即便已知是皇子,那除去這未出世的小皇子外還有太子同三皇子……”


    難不成麗妃隻是為了爭寵?


    可當時還是貴妃的元惠皇後行事一向低調,並不同任何人爭搶。


    這其中緣由成風百思不得其解,沈長空卻有些通曉了其中關竅。


    從生辰宴那日見到香囊反應來看,元惠皇後並非不知自己小產是這香囊所害。


    若她當真以為這香囊是仁顯皇後為害她腹中胎兒所贈,那後來仁顯皇後之死,甚至先太子之死難保同元惠皇後沒有關係。


    若仁顯皇後同先太子皆為元惠所害,恐怕麗妃本意要除去的並非元惠腹中胎兒,而是太子。


    元惠之子隻是一箭雙雕,附贈的存在。


    如此一來便隻剩三皇子褚景湛與五皇子褚景同二人。而近年來褚景同勢力大增,極有可能任新儲君便印證了這點。


    隻是麗妃恐怕怎麽也想不到,她運籌帷幄這些年,即便這香囊牽扯出的事不被發現,五皇子亦再無登基的可能。


    本非皇室人,如何能繼承大統。


    --


    沈長空捏了捏眉心,剛一停歇腦中便又想起府中做了錯事還哭哭啼啼的女人。


    手中杯盞被煩躁地擱在桌案上,濺出幾滴熱茶來,零星幾點落在案卷上,洇出一朵小花來。


    像極了她不講道理的眼淚砸在他衣袖上,灼得人眼疼。


    他站起身來,莫名有些心緒不寧。


    長舒了一口氣闊步朝外走,正叫了成風一同進宮便被人當街攔下了馬。


    來人是府中仆役,一臉著急,仿佛天塌了一般。


    “將軍,公主,公主她高熱不退,且不肯用藥……”


    沈長空眉頭本就蹙著,聞言皺得更緊,冷聲道:“府中人都是死的麽?”


    他音色沉而冷冽,落在耳中隻覺遍體生寒。


    本以為沈長空即刻便會回懷安王府,成風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調頭的準備,哪知沈長空又朝那仆役道:“你且回去告訴他們,就是灌也得把藥給她灌進去!”


    別說仆役,連成風亦是為他這番話所驚。


    哪回安陽公主有個什麽病痛不舒服的將軍不是親自伺候著,丁點的不適都恨不能替她來受。


    今日之態度,實乃罕見。


    然更出人意料的是他並未折返回府,反而眼睛都未眨一下,繼續策馬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成風急忙追了上去,在宮門外下馬後才試探著問道:“將軍真不回去看看?”


    周遭空氣立即冷凝,成風隻覺被凍住了一般,在那記眼刀下極為後悔問出那句話。


    公主都被將軍親自捉奸在床了,頭頂的天都變了個色兒,哪個男人受得了。


    若這都能不計較那還算個男人麽……


    甭說安陽公主現下隻是小小熱症,就是出了什麽大事,將軍想來也不會輕易再去管她。


    成風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本以為他家將軍終於熬出了頭能與公主修成正果抱得美人歸,誰曾想這安陽公主根本就是本性難移。


    且變本加厲。


    三年前還隻是對將軍厭了一腳踹開,卻也沒在同他一處時同旁人有過太大牽扯。


    這一回竟是直接給他戴了頂綠帽……


    成風不明白,外頭的男人到底哪裏好,有哪一個是比得過他家將軍的。


    難不成這便是外頭的屎總是香的……


    --


    長生殿。


    因著先前沈長空已同開惠帝提起過此時,故而此刻幾乎水落石出他也並未有太大驚訝。


    更像是也已經猜到。


    麗妃並無母家庇護,一尺白綾便能了結。隻是皇後家世顯赫,且其兄莊政手中重權在握,若非有確切證據實在難以處置。


    可若能尋得證據,便能借此機會一並端了莊政,架空莊家。


    聖旨一下,麗妃被處置定會拉皇後一同下水,但皇後若不承認,此事僅憑麗妃三言兩語確乎無法定罪。


    再來皇後多年來盡心盡力,整個皇宮誰人不知元惠皇後早年同仁顯皇後情同手足,又待其子女如親生骨肉。若說是她害死仁顯皇後同先太子,恐怕沒人相信。


    便是皇帝和沈長空此時此刻亦不能全然確定此是便是皇後生恨所做。


    “長空,”皇帝嗓音醇厚,略有幾分渾濁的眼睛看向沈長空,“你可有什麽對策?”


    沈長空斂眸,“依臣看,皇後娘娘許會自供。”


    “自供?”


    “對,自供,”沈長空點了點頭,又道,“皇後娘娘同先皇後的情誼並非作假,若先皇後同太子是為其所害,那便是因愛生恨。既是因愛生恨,有朝一日若知曉當初是被人算計而親手殺了知己,難保不會自供罪行。”


    皇帝仿佛已是疲乏至極,揉了揉額角道:“此事便交由你去辦。”


    頓了頓,突然想到什麽又交待道:“此事先莫讓阿瑾知道。”


    她一向視皇後為生母,若是被她知道自己親生母親與兄長是為她所害,不知要有多難過。


    聽到這名字沈長空心口猛然一縮,下頜線條緊繃。


    他單膝跪地,合拳低首道:“臣有一事求陛下。”


    皇帝蹙了蹙眉,自允他可免跪拜之禮後,沈長空已然許久未曾跪過。


    此舉著實讓人疑惑。


    “何事?”


    皇帝示意他起來,沈長空卻依舊脊背挺直地跪著,而後抬首一字一句道:“臣想將婚事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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