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元惠皇後在殿內來回踱步,麵上再無平日裏的端莊慈和。


    自打昨日褚沅瑾將那香囊送了過來她心中便惴惴不安,將香囊拆開一看裏頭應是少了一味香料。


    她一時摸不準褚沅瑾的意思。


    是已經知道了什麽來試探她,還是她想多了。


    那年仁顯皇後將她腰上香囊解下來送與自己時她心中滿是歡喜,日日將那香囊戴在身上,便是連夜裏就寢亦是要掛在床頭。


    元惠皇後與仁顯皇後皆是高門王族,兩人自小一起長大,仁顯是對她包容而照顧的大姐姐,她們亦是彼此最知心的手帕交。


    元惠年少時曾心悅一個窮書生,是在上元燈會上與其相識,後經常經過丫鬟書童悄悄遞些書信。


    哪知便被家裏人發現了此事,勒令她同那書生斷了聯係。


    元惠許久後才知道,因為她的一句喜歡,葬送了那書生寒窗苦讀十餘年的仕途,也了結了他對長安的念想。


    後來書生患了癆病而亡,她被家中送進宮裏,再不敢談什麽喜歡。


    她不愛皇帝,不愛任何人,在這深宮,她隻信賴仁顯皇後。


    待仁顯的兩個孩子亦是如同親生兒女,毫無半點私心。


    當初小產,她也從未想過是那香囊出了問題,她懷疑誰都斷不會懷疑仁顯皇後。


    若不是麗妃提醒,元惠不會去查那平平無奇的小小香囊。


    裏頭有一味香料,於一般人而言並無任何影響,可若是孕婦時常接觸,便可致小產。


    且神不知鬼不覺。


    元惠直至今天想起來都是恨的,她不明白,自己不爭不搶,待她如親姐妹,對她的孩子視如己出。


    仁顯竟為了一個早已不愛她的男人害她的孩子,害她。


    她攥緊了拳,指甲陷進肉裏渾然不覺。


    身邊的李嬤嬤這時候進來,在她耳邊道:“娘娘,昨日派去的探子說公主和將軍二人一起回了公主府,直至晌午都未曾出來,其餘侍衛人等也未有異常。”


    頓了頓,李嬤嬤又道:“會不會是咱們想多了?公主許是真的隻想給您一個驚喜?”


    元惠皇後此刻眉頭緊蹙,聞言剜了她一眼,冷聲道:“寧可錯殺一百,不可錯留一個。”


    她手上的人命倒是不在乎多一條少一條,隻是褚沅瑾,元惠皇後從未舍得動過。


    即便仁顯害了她的孩子,她這些年來也未曾虧待過褚沅瑾半分。一屍兩命還,已經夠了。


    褚沅瑾同她母親年輕時長得極為相像,每每瞧著她,元惠便想起仁顯來。


    想起她們都未進宮時的樣子,沒有爾虞我詐,沒有表麵情誼,彼此皆是真心。


    可到頭來以為什麽都沒變的隻有她一人,在她那好姐妹眼中,自己同宮中任何一個“姐妹”並無半分不同。


    若要想除褚沅瑾,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難在她聖寵加身,身邊又有個沈長空。


    可褚沅瑾卻有個廣為人知的荒唐嗜好,若從此處下手,事關皇家臉麵,又會辱她死後名聲,再如何也不會叫人往深裏去查。


    元惠皇後眯了眯眼睛,唇角像一側挑起,露出個詭異又溫柔的笑來。


    同李嬤嬤耳語了幾句,李嬤嬤麵色大變。


    元惠又道:“去讓人煽煽六公主那邊,找好人,借她的手。”


    如此便同她毫無關係,即便查,第一個查到的也是褚文心。


    --


    另一邊,沈長空剛到大理寺沒多久便收到了成風送來的密函。


    張嬤嬤已經在接往長安的路上。


    據前幾日安排在洛陽的密探所報,沈長空同褚沅瑾一行人離開洛陽沒多久張嬤嬤家便被人圍了。經查是宮中人,為的便是拿張嬤嬤性命。


    沈長空早便在周邊留了暗衛,正將張嬤嬤同其家中幾人救了下來。


    此時張嬤嬤被帶往長安,其家人被成風安排在了沈長空在洛陽的私宅。


    褚景同那邊本便有褚景湛安插進去的眼線,且還在其房中做貼身丫鬟。不知是褚景同做事謹慎還是他真沒旁的心思,這些年來那丫鬟並未派上什麽大用場。


    若褚景同有問題,未來儲君便隻能是褚景湛。沈長空又是必須拉攏的勢力,故而被沈長空找上時褚景湛並未推脫,甚至連緣由都未曾多問,便叫那丫鬟按照沈長空所說,帶出了幾根頭發。


    沈長空從那荷包裏將長發取了出來放在水中,果然如拓拔涉所說,沒一會兒便卷曲起來……


    --


    公主府。


    沈長空走後褚沅瑾又睡了一覺,直至於淵來敲門說賀景軒同賀愉二人來了才起。


    賀愉鮮少同賀景軒一起過來找她,要麽是自個兒單獨來,要麽是褚沅瑾過去找她。


    這會兒兄妹二人正在花廳坐著。


    一見她來賀景軒先站了起來,邊朝她道:“您這是操勞什麽了,竟能睡到這時候。”


    褚沅瑾並未搭理他,隻分了半個眼神便走過去同賀愉坐在一處。


    賀景軒因她最近不常出來已是有段日子沒見過褚沅瑾了,這會兒見她這副不愛搭理人的樣子便也坐下來,戲謔她道:“怎麽,沈將軍管得就這樣嚴?你自己且好好數數有多久沒出來玩了。”


    “他能管得了我?”褚沅瑾叫他這話激起來了,硬氣道,“笑話。”


    說著唇角還勾起一個極為譏諷的笑來。


    看得賀愉直笑。


    她輕輕推了賀景軒,笑道:“她好不容易收心,你可別再帶壞她。”


    “我帶壞她?”賀景軒唇角抽了抽,又轉頭朝褚沅瑾問道,“平康坊你還能永遠不去?”


    褚沅瑾聞言歪了歪頭,腦海中立時浮現出沈長空沉著臉叫她發誓不許再去平康坊的樣子。


    忍不住笑了笑,理所當然道:“怎麽不能?”


    說不去便不去,誰還能將她抬過去不成。


    賀景軒看她的眼神油然生出一股子敬意來,褚沅瑾這樣的人都能金盆洗手改邪歸正回頭是岸,那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這個沈將軍真是有一套,有一套。


    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淡淡道:“日後隻有我同雪硯兩個人,還有些不太習慣。”


    這語氣著實聽不出什麽遺憾,反而顯著有幾分竊喜。


    褚沅瑾同賀愉二人都未理他。


    說得好像隻有平康坊能見一般,旁的酒樓難不成都是擺設?


    任他一個人在那嘰嘰歪歪半天,賀愉和褚沅瑾二人單聊她們自己的。


    褚沅瑾這才知道,賀家已經給賀愉定下了親事。


    “那天晚上我夢見殿下了,”賀愉唇角帶笑,瞳眸中滿是溫柔,“他說我都十九啦,該嫁人了。”


    賀景軒這會兒不說話了,同褚沅瑾一起靜靜聽著。


    賀愉看了他們兩眼,唇邊笑意不減,繼續道,“我說我不嫁,阿愉終身不嫁。本以為殿下該高興的,可他卻蹙起了眉,慣常脾氣那麽好的人,好似是叫我給惹生氣了……”


    “正巧前幾日家中給我相看了戶人家,那我便嫁罷。”


    說到這兒賀愉麵上也依舊滿是柔軟笑意,仿佛說的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可褚沅瑾知道為了逃避嫁人她付出了多少,挨到了十九歲,被外頭有些嚼舌根的說是老姑娘都渾不在意。


    褚沅瑾想起了阿兄,他定也是希望賀愉能好好嫁人,安安穩穩過完這一生。


    若有來生,希望阿兄無病無恙,早些將阿愉娶回家。


    “阿愉,”她叫她,“你能想通我便放心了。”


    賀愉點了點頭,“過幾日去不去樂遊原?我許久未去了,上回去還是去年呢。”


    “行啊。”賀景軒先點了點頭,“再叫上幾個朋友,人多也熱鬧些。”


    褚沅瑾也沒什麽意見,她之前便想過去待待,一直擱置著未去。正巧在樂遊原也有別苑,便同以往一樣,一群人住她別苑裏就是了。


    回頭再問問沈長空,將他也一同帶去。


    她總覺著,若是在那群朋友麵前親口將他們二人關係公之於眾,沈長空定會高興。


    三年前同他在一起時,褚沅瑾和朋友出去向來不肯帶他,更是幾乎從未在旁人麵前提起過他。


    沈長空對這點總是極為不滿,可她那時對他不耐煩,自然不會想著如何叫他舒心些。


    褚沅瑾同賀愉賀景軒三人一起用了膳,敲定了待後日便過去。


    兩人走時已經接近宵禁,她將人親自送到了門口,看著賀愉上了馬車才問賀景軒道:“她沒什麽事罷?”


    雖麵上瞧著雲淡風輕,可在家指不定已經偷偷哭完一場了。


    “無事,便是有事也不會同我們去說。”賀景軒笑了笑,“再者說了,你都收心了,她也該死心了。”


    夜裏褚沅瑾躺在床上,腦中滿是賀景軒那句開玩笑般的話。


    她確實收心了,可賀愉未必真的死心。


    她同沈長空一樣,是認準一個人便死死守著,再不會喜歡上旁人。


    她同沈長空又不一樣……


    想著想著,褚沅瑾腦子越來越沉,墜入了夢鄉。


    夢中煙霧繚繞,她躺在軟綿綿的雲端,身子陷下一個深深的坑,雲層將她整個覆蓋,而後愈收愈緊,她被裹了進去。


    像是被一團火包著,後背都被灼得滾燙。


    褚沅瑾哼唧了一聲,下意識翻了個身,而後腰間一沉,意識猛然清醒,她睜開了眼睛。


    正對上一雙在夜色中漆黑灼熱的鳳眸。


    褚沅瑾驚得滿頭是汗,他身上硬邦邦的,將她緊擁在懷裏,一點都不同於夢中雲彩的綿軟。


    “不是讓你走了麽?


    “嗯。”他的手開始不老實,垂著眸子輕輕吻她。


    褚沅瑾被鬧騰得沒了脾氣,紙老虎一般瞪他。


    沈長空終於抬起眸子,啞聲道:“我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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