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日出衢清堂遇見沈然的時候沈長空才想起來問她拓拔涉的事。


    看沈然那表情,便知她壓根兒便不知道這事。


    少女麵頰耳尖通紅,說話都結結巴巴,“阿阿阿阿……兄……”


    一開口她更加羞赧,腦海中猛然想起那雙淺金色的瞳,仿若盛著星月之光,看著身穿窄袖輕裝滿頭是汗的她,輕勾起一側唇角笑說:“這不是挺好的麽。”


    語氣帶著絲戲謔般的嘲弄,可沈然從他眼睛裏莫名看出了真誠。


    彼時沈然去參加了場馬球會,她一身水綠色便裝騎在雪白駿馬上彎腰揮杆,一擊即中,眉眼中皆是恣意飛揚。


    場外喝彩聲接連不斷,使得剛下馬正邁步朝外走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


    她如何也沒想到,在這大好的日子,竟也能碰到林言和陳思思兩個晦氣貨。


    好巧不巧的是,沈然現在的方向,便是衝著他們二人。


    沈然剛來的時候這二人根本沒來,若是看見他們兩個,沈然決計不會同他們坐這般近。


    可若是現下驀地轉道又顯著有些刻意,她位置便在那兒,丫鬟也在那兒,著實無別處可去,


    沈然捏了捏手指頭,硬著頭皮繼續朝前走。


    她聽見林言清澈溫雅的聲音——


    “沒個姑娘的樣子。”


    沈然驟然抬頭,便見陳思思掩嘴而笑,林言微微蹙著眉頭,眼睛卻像黏在她身上一般,片刻不離。


    沈然垂下眸子,心中一片酸澀。


    雖已打定了念頭不要再喜歡他,可畢竟是放在心上那麽久的人,她能做到不去理會他,卻沒法子控製心裏頭難過。


    林言本以為她會停下來同他說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


    他雖不會誇她,但也會同她說幾句話,順著她聊上一會兒。


    可一陣輕風掠過,少女背脊挺直,從他身旁徑直走了過去,便是連個眼神都沒給,更別提是說話。


    林言眉頭蹙得更深,她在鬧什麽?


    還是說她以為這般便能引起他的注意?


    林言嘲弄一笑,暗道幼稚。


    而此刻沈然一直低著腦袋,終是艱難地走到了自己的隔間。剛要喝口水壓壓驚,便聽得隔壁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沈姑娘馬球打得甚好,實乃女中豪傑。”


    她一口水直接噴了出來,驚得直咳嗽。


    這聲音沈然一輩子也忘不了。


    是西域攝政王拓拔涉,不久前便是這個人取走了自己的玉佩,用這聲音同她道:“便用這個來換罷。”


    沈然一動都不敢動,隻禮節性回了句“謬讚”。她不希望再同這個男人有什麽牽扯,可事實偏偏不如她意。


    隔開兩間小室的席簾竟是被人直接撥開,他人雖未過來,站在另一隔間距離也並不算近,然還是一瞬間占據了沈然全部的視線。


    外頭的馬球賽不及他萬分之一好看。


    可沈然也不敢一直盯著他亂瞧,慌忙低下了頭。


    這一低頭,視線便定在了他腰間那枚緋紅玉佩上。


    那是她的玉佩,材質低劣難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兒,竟是被他戴在了腰上。


    震驚之下,沈然全然忘了內斂,檀口微張,一雙杏眼睜得老大,一臉驚詫。


    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拓拔涉隨意撥弄了下那玉佩,戲謔道:“它更適合本王。”


    “……”


    沈然並不這麽覺著,可她不敢怒也不敢言,隻得忍辱負重地卑微點頭。


    此時沈然竟是突然想起沈長空來,她有這麽一個兄長,又何須看旁人臉色。


    想著又忍不住搖了搖頭,靠不住,絕對靠不住。


    她那阿兄哪裏管過她?


    那人親情淡漠,唯一能引起他情緒變動能叫他心甘情願護著的便隻有安陽公主了。


    “搖什麽頭?”


    沈然立時一顫,滿臉苦澀。


    她真蠢……


    拓拔涉見她這副苦哈哈的表情卻覺著很有意思,撫著那玉佩淡淡道:“沈姑娘馬球是同誰學的?鮮少有女子打得這樣好的。”


    沈然抿了抿唇,忍不住問道:“王爺不會覺著不會沒有姑娘樣兒麽?”


    那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唇角勾起一個嘲弄的弧,“有誰規定了姑娘該是什麽樣子?”


    有誰規定了姑娘該是什麽樣子……


    這一刻,沈然的心莫名跳得飛快,像有一束光照進來,令她豁然開朗。


    淡嘲的嗓音又低低想起,她聽見他道:“這不是挺好的麽?”


    後來再次見拓拔涉便是在懷安王府,他說自個兒來找她阿兄。可沈然分明已經告知了他阿兄這幾日許是回不來,那人卻還是三天兩頭往懷安王府跑,每回都是來找她阿兄,每回都要她來招待。


    如此,兩人便慢慢熟悉起來。


    可沈然再怎麽也沒想到,他竟會提親。


    沈然說不清此刻是什麽感覺,他從未同自己說過什麽情誼,每每見他都是一副難接近的樣子,比林言看起來要難接近得多,可沈然莫名便能從他那裏獲得慰藉。


    林言是個什麽東西,無論是身高長相,還是權勢出身,都不能同拓拔涉相提並論。


    許是在林言那裏被打壓太久,聽到這個消息,沈然第一反應不是去想自己願不願意,而是懷疑他為何會想要娶自己。


    他那樣的人,真的能看上自個兒麽?


    還是實際是衝著她阿兄而來,她隻是個幌子。


    若是這般,沈然必須得告訴他,她對阿兄來說實在無關緊要,他算盤打在她身上可真是錯得離譜。


    眨了眨眼對上沈長空探究的目光,沈然竟是忘了去問他同沒同意,急急忙忙道:“阿兄別聽他瞎說,我去好好問問是怎麽回事。”


    沈長空低低應了聲。


    沈然天真,若真同拓拔涉那老狐狸在一起恐怕得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他也未再多說,正想走便瞧見沈然腕子上戴了條彩色編繩。


    他指了指,“這是買的?”


    沈然還未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遲鈍地抬起手來,又指了指問道:“這個麽?”


    沈長空點了點頭。


    “不是買的,”沈然道,“是我自個兒編的,從前在遼東時閑著無聊學的。”


    “嗯,”沈長空斂了斂眸,神色有些不自然,似是有些難以開口,半晌才在沈然疑惑的目光中問道,“這個怎麽編?”


    “?”


    怎麽編?


    沈然此刻的震驚絕不亞於方才聽說拓拔涉來提親時,她阿兄,竟問她手繩怎麽編?!


    “阿兄……你,你要學麽?”沈然不確定道。


    “嗯……”


    半刻鍾後,十天半個月見不著一次的兄妹二人坐在了一處——


    編手繩。


    沈長空笨拙,那個手跟打了結一樣,扭來扭去就是弄不好幾股繩。


    沈然耐心地邊指著他手中的繩邊教道:“很簡單的阿兄,你莫要緊張。就用這根壓住這根,那根再壓回來,然後第四根,對,就是這根,繞過去。哎不對……錯了阿兄,不是你那麽繞的……”


    直到太陽落了山,霞光染紅了半邊天沈長空也沒能將手中小小的幾根紅繩編出個道道來。


    他顯示出了極大的耐性,錯了再來,來了又錯,再錯還來,孜孜不倦。


    沈然卻有些著急了,她坐得屁股都麻了。這一著急,脫口而出:“阿兄!又錯了!!!”


    少女提著氣,聲音在寂靜的小亭子裏便有些震耳。


    喊完她便後悔了,她怎麽能這麽同阿兄說話!


    然而沈長空像是什麽都未發生一般,抬眸看她,淡淡道:“下次一定行。”


    也不知是哪來的自信,竟是一臉的篤定。


    沈然決定相信他一回。


    然終究是錯付了,她再也顧不上從前同沈長空相處的模式,無語望天,幽怨喚道:“阿兄……”


    沈長空抿了抿唇,“抱歉……”


    直到夜裏亥時,夜已經深得濃黑一片,小亭子裏卻還亮著。


    沈長空終於編出了第一條手繩,雖不能保證每一扣都編法正確,但終於有個型了。


    隻是這歪歪扭扭的樣子,送是絕對送不出去的,還需多加練習。


    沈然終於鬆了口氣,誇讚道:“阿兄好棒!”


    說罷又覺著力度不夠,補充道:“學得真快!”


    沈長空抬了抬眼,目光中是罕見的溫和,“真的麽?”


    真的麽?


    當然是假的!


    沈然違心地重重點了點頭,“當然了,我當年學的時候用了好幾日才學會點皮毛呢。”


    反正瞎扯是沒有成本的,沈然摸了摸鼻子又道:“阿兄才一日竟就能編出手繩來了著實是厲害極了,你這般用心,公主定然會喜歡。”


    沈長空很是受用,“還不行,得多練練才好,你且回去睡罷。”


    沈然如釋重負,回去梳洗完躺床上便睡了,心累得連拓拔涉的事都沒空去想。


    而小亭裏沈長空又練了一個時辰,才拿起放在石桌上的東西出了府。


    本來下午便要將這串珠絛帶送到公主府的,可這一耽擱,竟是耽擱到了半夜。


    他想她。


    等不得明日。


    到公主府時毫無疑問,褚沅瑾早便睡了。她院子裏守夜的人見到他瞬間驚住,麵麵相覷卻無一人敢攔。


    誰不知道沈將軍同公主是什麽關係?便眼睜睜瞧著他光明正大推門進去了。


    渾身極具力量感的男人推門的動作卻是極輕,仿佛是怕吵醒了屋裏熟睡的人,連腳步也放慢,不發出一絲聲音。


    行至床邊,纖瘦的女子蜷成一個球,叫被子緊緊裹著,正背對著他,難得的乖巧。


    竟是沒蹬被子。


    沈長空在床沿坐下來,看著隻露出兩隻緊閉著的眼睛的女子,目光愈發柔和起來。


    輕輕往下給她拉了拉被子,果然見那張瑩白的小臉已被捂得緋紅。


    喉結微滾,到底是沒忍住,傾身在她微紅的麵頰印上一吻。


    褚沅瑾的臉頰滾燙,他的唇卻冰涼。


    褚沅瑾舒服地哼唧了聲,忍不住離那舒適更近些。


    轉眼寢被也被她不老實地蹬開,散亂地鋪在一側,隻有小小一角還在她肚子上蓋著。


    男人無奈笑了聲,拿她毫無辦法。


    拉過寢被又給她蓋上,這回沒敢再惹她,隻在一旁守著,等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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