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褚沅瑾輾轉反側,想了半宿。


    在將睡將醒迷迷糊糊之際,一段記憶陡然躍入腦海……


    那時褚沅瑾年齡小些,穿一身緋色襦裙,纏於發髻中的紅絛帶隨著一頭墨發傾斜而下。


    她同賀愉行在一處,後麵跟著個沈長空,他兩手上各拿了個紅木食盒,裏頭裝的是賀愉親手做的吃食。


    賀愉本要自己拿,可褚沅瑾不依,非得將東西塞沈長空手裏,叫他當這個勞動力。


    直至到了東宮門口,那食盒才又回到了賀愉手上。


    她那時是公主伴讀,因著褚沅瑾便有許多和儲景修見麵的機會,故而便時常送些親手做的吃食給他。


    儲景修溫潤如玉,每每從賀愉手中接過食盒,看著那張含羞帶怯的粉麵,眼中總會流瀉出綿綿情意。


    那是致死的溫柔,隻給他的賀二姑娘。


    他們幾人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聊些並不怎麽有趣的趣事,而後笑作一團,褚沅瑾總會笑倒在那唯一正襟危坐的人身上。


    沈長空也由著她,側首輕輕將她散落的碎發撥至耳後,默不作聲地幫她把喜歡吃的東西夾到碟裏。


    可褚沅瑾不止一次地發現,每當賀愉為阿兄布菜,沈長空總要看看他們二人,而後再看一看她。


    想到這兒,褚沅瑾倏的彈坐了起來,頭腦一下子變得分外清醒。


    俗話說得好,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須得先抓住他的胃!


    無論從前還是現在,他還從未吃過她做的東西,想來於他而言,定然很新鮮!


    褚沅瑾登時便決定要給他連送半個月的餐,有朝一日不送,他必定抓心撓肝!


    隻是她這雙手細嫩嬌貴,必然不會親自下廚去做。她讓冬畫出去找了珍饈閣的名廚,花重金請到了府裏,專門替她給沈長空搗鼓點心吃食。


    這日正逢沈長空休沐,她提著精心裝點的小食盒,一路暢通無阻來到了懷安王府。


    來得不巧,沈長空已經在正廳開始用膳了。


    見她來,愣是起都沒起來一下,許是還在氣她。


    褚沅瑾也不是那客氣的人,直接便走上前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而後將手中的小食盒打開一臉驕傲地指給他看。


    那模樣,險些沒趾高氣昂告訴他:本公主賞你的,給我吃!


    沈長空隻抬了抬眉,連個正眼都沒給她,顯然是沒什麽興趣。


    褚沅瑾一愣,她一大早起來盯梢,就為了給他送這點兒東西,他竟還敢給她臉色看?


    她當日不就說了句要同賀景軒約在別處麽,竟真至於他這麽小心眼兒?


    直接將食盒拍在桌子上,因著用力過猛,幾塊糕點就這麽滾了出來,順著桌角落到了地上。


    她往椅子上一仰,正要撂狠話便心髒一跌整個上半身都往後墜了下去。


    兩眼一閉,在以為這回鐵定要和大地來個親密接觸時,一雙大掌穩穩接住了她。


    褚沅瑾心中驚駭未定,對上那雙帶了絲慌亂的深眸便委屈上湧想要賣嬌,卻聽那人冷冷道:“坐個杌子還往後倚,蠢麽?”


    坐個杌子還往後倚?


    有他這麽說話的麽!她若是知道自個兒坐的不是椅子,哪裏便會直接往後仰身……


    “誰讓你不理我,”褚沅瑾這會兒還在他懷裏,掙紮了幾下差點掉地上,一時間便更是不快,“我被你氣昏了頭,好心一大早起來給你做吃的,還要看你臉色,我可真是吃飽了撐的。”


    聞言沈長空抱著她的手一頓,而後命人給她搬了把黃花梨交椅,麵不改色將她穩穩放在椅子上。


    將那小食盒拿至跟前,裏頭點心精巧漂亮,還有道微微冒著冷氣的荔枝冰露,他眸中終於有了動容之色。


    “是你親手做的?”


    褚沅瑾整個人靠在交椅上,不看他也不回答,仿佛仍在為他方才的態度生氣。


    心裏卻暗暗道,是我親手拿過來的。


    隻是她不說話,沈長空便默認了是她做的。


    她是東陽最受寵的公主,自小金枝玉葉,走到哪兒都有人千擁萬戴著伺候,哪裏便親自動手做過什麽?隻怕是連膳房都沒進去過一次,更遑論是做給旁人。


    看著她這一副不願理他的樣子,心中騰然升起股無措來。正當惴惴之時,像是要給他台階下,褚沅瑾突然開了口:“愛吃不吃,不吃拉倒!”


    沈長空愣了下,眼瞼微壓,遮住了眸中情緒。而後默不作聲地拿起一塊荷花酥嚐了一口,入嘴軟糯清甜,然沈長空不喜吃甜,便覺有些膩。


    “如何?”她冷聲問,擺足了生氣人的架子。


    沈長空點了點頭,“嗯。”


    “嗯?”褚沅瑾唇角抽了抽,敗興道,“那便是不好吃了。”


    還未待他回答又接著道:“本想著以後日日給你送些,既如此,還是算了,反正你也不喜歡,出力不討好。”


    說罷她劈裏啪啦開始收拾東西,餐盒的木蓋被蓋得哐當響,剛站起身來要走便被一陣猛力拉了下去,幾乎隻在一瞬間,她便又跌回了椅子裏。


    幾乎是同一瞬間,沈長空伸手擋在她臀後,尚未碰到之時又觸電一般收回,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緊握成拳。


    那椅子上的織繡軟墊仿若不管事一般,褚沅瑾屁股跌得生疼。


    眉頭一蹙便要發作,卻聽他道:“沒說不好吃。”


    見褚沅瑾臉上的表情依舊不好看,又極不自然補充道:“喜歡。”


    “喜歡?”這回褚沅瑾忍不住笑了,也不顧屁股還陣陣疼著,“喜歡什麽?”


    她眼睛彎了起來,笑看著他,“是喜歡我麽?”


    沈長空漠然將眼神移開,耳根卻紅了一片。指了指那餐盒道:“喜歡它。”


    “好啊,”褚沅瑾也沒再逼他,轉而甜甜道,“那我以後日日都給你送。”


    直至褚沅瑾走後沈長空都有些回不過神來,兩輩子都沒擁有過的東西,隻是同她鬧了場別扭,便都被她心甘情願送了上來。


    現下所發生的從他拒絕她那日起便已經同夢中情景相背,既然過程已經發生變化,那是不是結局也會有所不同?


    沈長空將方才她發脾氣掉在地上的那幾塊糕點撿起,放在手心,極為細致地拂去了沾上的灰塵,仔細地收在了她帶來的食盒裏。


    而後一口一口,將方才剩下的點心盡數吃完。


    很甜很甜,他一點沒剩。


    入了夜,勾月高懸,厚厚的雲層被無邊暗色覆蓋,沈長空意識朦朧之際,被帶入了一段夢境……


    亦是在這樣濃重的夜裏,平康坊燈火通明,珠簾叮當晃,熱鬧非凡。


    一間廂房燭火搖曳,暖色光線打著曖昧至極的影,被隔絕在朦朧的青紗帳外,更顯著模糊。


    然帳中緊密相擁的兩人在這層層籠罩下,依舊清晰可辨,比無遮無擋還要亂人心弦。


    而在這坊外,十裏長街燃燈如晝,沈長空揮鞭策馬,玄色衣袍被風吹得揚起,身後是焰火紛飛的煙花樹,盞盞孔明燈覆蓋了整片天。


    他繞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這上元佳節孤身一人,去往平康坊。


    順著糜亂不堪的長廊向前,經過無數纏綿耳語的男女,拐過轉口,直向最後一道門而去。


    並不牢固的雕花木門不堪一擊,被人一腳踹開,帳中人似是受到了驚嚇,隱約可見一陣瑟縮。


    夜風乍起,一片寒涼,帳簾亦被掀起一角,便隻一眼,便足以讓沈長空目眥欲裂,渾身血液倒流。


    隻見媚色無邊的女子衣著單薄,纖細白嫩的藕臂纏於擋在她身前的男子脖頸。


    那男子一身白衣,背影清瘦溫潤如鬆如柏,垂著頭趴在女子單薄的肩上,擋住了女子大半張臉。


    便隻露出一雙濕漉漉的,又細又長的柳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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