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奉年進京是為科考,隻當楊青羽也是為此,故問:“楊兄弟,看你也像個讀書人,怎麽不去參加科考?”


    楊青羽搖了搖頭,笑道:“我年少在山中,師公跟我講學時常言‘六經、語、孟乃道學之口實,假人之淵藪也’,書讀萬卷,倘陷溺於八股,汩沒於聲利,支離於秕糠,此途豈非窮途,如何踏得?”


    柳奉年撫掌讚道:“楊兄弟好見識,我輩專精亶力,熟讀爛時文章千百,也不過是優孟衣冠,代人作語而已。百餘年來,多少英雄豪傑埋沒於此。”既又麵有慚色,喟歎道:“柳某慚愧,除了科舉,無有他途。”


    楊青羽隻覺失言,似是對讀書人有貶損之嫌,歉疚滿懷:“柳兄勿怪,在下並無...”


    柳奉年打斷道:“楊兄弟所言不無道理,讀書而求高第,居官而求尊顯,八股取士自然流弊百端,但對我等白衣之門,何嚐又不是一條坦途。”


    楊青羽默然點了點頭:“柳兄是有大誌之人,即算是記問之學,也能修身治國。期來日,柳兄杏榜高中,‘帝閽可見,奉宣室以當年’。”


    柳奉年失聲一笑,隻因他名中“奉年”二字,確取自於“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二句,本也有所指義。但經楊青羽一換一解,又是另一番意味。


    柳奉年輕歎道:“可惜楊兄弟不入此道,否則,若能同朝為官,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楊青羽也在暗想,江湖之大,今此作別,一在朝,一在野,迥途茫茫,又再往何處去尋投機之人。


    楊青羽呆愣了半晌,正想開口,柳奉年突地道:“楊兄弟,柳某雖為一介白衣,進京隻為一搏功名,今日有幸在此相逢,大感快慰,如蒙不棄,我想與楊兄弟結作異性兄弟,不知意下如何?”


    楊青羽眉梢一跳,又驚又喜,本也正有此意,隻是話到嘴邊,未等吐露心跡,被柳奉年搶先開了口。萍水相逢,能有此契應,豈非冥冥中定數使然。


    楊青羽喜形於色,猛地站起:“一言為定!我今年二十一。”柳奉年見他反應頗大,想來對此提議也是極為認同,心頭大喜,也站起身來,高興道:“我二十有四,癡長你幾歲,我作兄,你作弟。”


    說完,拎起壺來滿了兩杯,遞了一杯給楊青羽,自己也端起一杯:“二弟,今日我們就不拘俗禮,以茶代酒,義結金蘭,結生死兄弟,不論吉凶貧富,我二人同進同退,信盟守諾。”


    楊青羽心情激蕩:“自此生死相托,患難相共,大哥,先受過小弟一拜。”楊青羽正俯身欲拜,柳奉年連忙也跪立相拜。


    八拜既成,柳奉年快意道:“二弟,實不相瞞,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年少時,也曾學那阮嗣宗,登過廣武、上過武牢,也曾罵過‘時無英雄,庶子成名’。大丈夫立世,不爭功名,但求道義。”


    楊青羽笑道:“師公常罵儒生,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我看我朝多酸儒,唯兄有生氣。”


    笑談間,眼見日頭要落,二人匆匆趕回客棧。


    剛進店裏,聲音嘈雜,一男子高呼:“小二,再來兩壇好酒,爺今兒個要喝個痛快。”接著“嘭”的一聲,一個空酒壇應聲落地。


    店裏掌櫃走到跟前,唯唯諾諾陪著笑:“這就來,這就來,幾位爺稍等,店裏的酒幾位爺幾下都喝光了,正在差人去窖裏取。”


    該是平日裏隻顧收錢算賬,很少招呼客人,又見這幾人個個凶神惡煞,不免心裏膽怯,說話間底氣不足。


    說話間,店小二懷抱一小壇酒,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把酒壇往桌上一放,忙道:“幾位爺,酒來了...”一旁掌櫃正想轉身走開,一男子突地手一揮,酒壇便直直飛了出去,“啪”的一聲,撞在一旁牆上,酒花四濺。


    酒壇方落,又順手一掌,拍在小二身上。小二本就身材矮小,又不懂武功,被這黑衣漢子一掌打來,“噗”地一口鮮血噴出,人也飛出一丈有餘,沒了聲響。


    店裏眾人見此情況,慌忙逃竄。


    掌櫃更是嚇得不輕,一個轉身就想逃走,不料方甫跨出一步,被黑衣男子一個箭步上前揪住,單手舉過頭頂,叫嚷道:“我兄弟幾個來喝點酒,你就拿來這麽一壇,還不夠老子解渴的,怕老子付不起銀子不成。”又一聲爆喝,將那掌櫃朝著門口方向扔了出去。


    楊青羽二人站在門口,看得分明。見掌櫃淩空過來,楊青羽探出身子,伸手一撐抓住掌櫃的腰帶,順勢一轉,將那掌櫃穩穩的接在了手裏,放下一邊。掌櫃嚇得直哆嗦,抖著雙腿,沿著牆角摸爬幾步,躲了起來。


    柳奉年一臉訝然,見那掌櫃撞來,本還有些驚慌,但見楊青羽從容不迫,也就心裏稍安。


    黑衣男子見門口有人出手相助救下掌櫃,不由分說,腳下大步跨過,雙掌齊出,直向楊青羽二人而來。


    楊青羽見這黑衣人來勢洶洶,也不遲疑,向前掠去。剛一交手,楊青羽便覺此人內力不輕,也不硬接,見招拆招,倒也容易。桌旁另四人聞風而動,驀地起身,“噌”地拔出刀來,殺意頓起。


    方才交手的黑衣人,身形一頓,反手拔出刀來,嘿然一聲冷笑:“小子不知死活。”


    五人默契不凡,三人攻,兩人守,楊青羽節節敗退,毫無招架之力。好不容易抽出身來,已被逼到了牆角。


    這五人刀法路數相近,應是出自一門。就武功而言,以一對一,楊青羽尚有勝算。隻是眼下五人攻守兼備,進退有序,照此打法,楊青羽也再撐不下幾合。


    正當鬥得膠著,眼見就要吃敗,客棧門口一聲驚雷斷喝:“你們幾個龜孫,也忒不要臉。”


    五人齊齊一愣,見門口又多了個手執大刀的漢子,知是一夥人,其中四人抽身砍向幹戎,隻留下一人與楊青羽繼續糾纏。那四人一撤,楊青羽頓感輕鬆,幾招過後,穩占上風。


    幹戎罵咧咧啐了一口,刀也不拔,踢翻一張桌子,一掌拍出推向幾人。


    當頭一人揮刀劈砍,把桌子砍得散架,飛向四處。幹戎大步跨出,猛地揮刀,向幾人劈去。


    當中一人身形魁梧,足八尺高,抬刀就要硬接,未料幹戎力道剛猛,方才觸到刀鞘,就被擊飛老遠,撞垮數張桌椅。


    另幾人複又湧上,幹戎擺腿踢飛一人。又把刀一橫拍,直打在一人胸前,這人頓噴出一口血來,飛撞牆上。


    餘下一人自知不敵,猶豫不敢上前,幹戎拔刀出鞘,刷刷舞過。這人刀法不弱,硬接十餘招,左臂生挨了一刀,已然相形見絀。幹戎使出一式“一曝天霜”,這人一瞧,嚇得膽喪,未等幹戎近招,就聽他驚呼道:“你是“千裏飛狼”?”


    十年前,十三個韃靼結義兄弟,號稱“十三煞”,化妝成中原人,四處為惡。各地州、縣官府怕惹禍上身,避之不及。


    不久,一宗江湖滅門案惹怒一幹江湖正道,“開山吼”蔣成集結了一批武林人士前往,未料,一眾武林高手傷亡慘重,僅有兩人死裏逃生。自此,十三煞更是猖獗,攪的江湖不得安寧。


    不知何故,忽有一日,十三煞匆忙離開中原,幾個月後,十三煞齊齊被人斬首,江湖歸寧。


    後才知,十三煞曾害了幹戎養父母性命,幹戎自蜀中追至關外,再追到漠北,獨奔三千餘裏,前後數月,把這十三個人人頭悉數砍下帶了回來,隻為祭悼亡父亡母。


    江湖中人讚其孝義,也懾好殺,又因其千裏尋仇,不死不休,褒貶間送了一諢名,是為“千裏飛狼”。


    幹戎收刀回鞘,朗聲笑道:“招子倒還不錯,正是老子。”


    楊青羽也趁隙打翻了交手之人。倒地的幾人已緩緩起身,躲在一邊,不敢作聲。那漢子繼道:“在下雷天。”


    說罷回頭望了望身後四人,又道:“我兄弟五人今有要事在身,路過此地,無意冒犯,還望幹大俠高抬貴手...”


    這五人便是“雷門五雄”:老大雷天,武功最高,品行也是最好,在武林中有些聲望。老二雷雲,武功稍弱,雖使的是至剛至猛的刀法,但卻是個善謀之人。老三雷龍、老四雷虎,這二人關係最好,品行低劣,多為武林中人所惡。老五雷豹,年紀輕輕,刀法不弱,卻是性格暴躁,之前傷了小二和掌櫃,是個狂厲之人。


    幹戎見楊青羽無恙,也不願多做為難,隨口問道:“你弟兄幾個常在關外,要作甚?”


    雷天支吾半晌,也不言明。幹戎怒道:“怎麽不說?”雷雲接過話道:“八月十九之期將至,我們是去赴約的。”


    顧傾城曾定下門規,鬼穀門每三年一會。逢八月十九之期,廣邀天下英雄,以武會友,借此結交天下群豪。論武勝者,更可受邀入搖光閣任取武功典籍一部。此等江湖盛事,引得無數人爭相往聚。


    作家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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