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缺心性剛烈,少被情愛所擾,當初慘遭滅門也未曾流淚,但楊卓待他一直關懷備至,讓他大感溫暖,自此視為命中至親。此刻見姐姐夫妻二人雙雙遭難,拳頭攥了又攥,始終年紀尚小,又經曆這許多變故,再難強忍,淚如斷珠,簌簌而落。


    哭過一陣,咬咬牙,道:“我把青羽交給了原來侍候過我爺爺的兩位老人,他們對我慕家一直忠心,盡可放心,他們會把青羽安全送到師父手中的。”


    楊卓吃力的將手抬起,在慕缺臉上蹭了蹭,安慰道:“慕家男兒,可不能流淚...扶我過去,你姐姐還有話跟我說。”慕天鬆當年也跟他說過這樣的話,此刻聽來,又是另一番滋味。


    當即把手往臉上一抹,剛一擦幹,望了一眼不遠處的慕環燕,又是淚如雨下,又抬手往眼上一抹,道:“姐姐...她已經走了...”


    楊卓擺手輕搖,道:“我還活著,她怎會舍得走,扶我過去吧。”


    楊卓剛到慕環燕身旁,果然見她手指跳動,慕缺一喜,叫道:“姐,你醒醒...”不知是慕缺聲音驚醒,還是感覺到楊卓來到了身旁。


    慕環燕雙眼緩緩睜了開來,見二人緊緊盯著自己,吃力一笑,道:“青羽可好?”


    二人同時搶聲道:“好。”


    慕環燕長舒一口氣:“如此便好。”又伸手將楊卓的手緊緊拉在胸前,朝楊卓柔聲道:“燕將舊侶,終日相語,生能同衾...死能同穴...此生無憾了。”


    話一講完,雙眼緩閉,手沉沉墜去。楊卓仍是麵帶微笑,顫顫巍巍從懷中掏出一錦帕遞與慕缺,道:“替我留著吧。”


    說完笑容掛住,也再無聲息,二人一臥一坐,就這般兩手相疊,雙雙離世。


    慕缺雙目通紅,又一次眼見至親之人離自己而去,頓覺心頭苦楚難當,縱聲一吼,隻想一吐胸中塊壘。正當縱聲長嘯之際,隻聽“叮”“鐺”兩聲,正是用石頭將劍打落的聲音。


    慕缺循聲一看,孟丁洪和水方稠已不知何時已站在離自己丈餘遠處,二人腳邊一把長劍橫躺。


    又一聲音遠處傳來:“此子年紀尚輕,難得有情有義,老朽想納至門下,還請二位行主高台貴手。”


    聲音渾遠綿長,其聲未歇,一老者飄然而至。周身素衣,須發盡白,一副仙風道骨之態。


    二人不識來者,水方稠闊步朗道:“養虎遺患,殷光照的後塵,我二人可不想再步,老先生還是移駕別處的好。”


    能一個飛石將孟丁洪手中的劍打掉,此人武功決計不低,隻是前車之鑒觸目在側,二人隻欲除之後快。


    老者擋在慕缺身前,悠然閑適,麵若深潭水,表裏俱無痕。水方稠搶先出手,一掌直拍老者麵門。孟丁洪又是抬腳一提,劍一橫握,抬手便刺。


    隻聽得“嘭”“嘭”兩聲,二人如受千鈞之力向後跌出,飛撞樹上,再彈落倒地。這一掌,力道強沛,卻剛中帶柔,斂有餘勁,這二人才未受重傷。二人一臉驚懼,魂魄飛逸,悚然呆立。


    老者抬手一挽,指尖彈出一小石子,直打慕缺後背,慕缺避無可避,登時暈了過去。老者一步掠出,一把抄起慕缺,人影一閃,不知去向。


    水、孟二人相視一顧,自感落魄,徑自離去。


    地上屍體橫斜,唯有一對男女死態安詳,好似是虛置眾生之外,眼裏隻有彼此,無有他物,僅此便足以羨煞多少為情所困的癡男怨女。


    秋風緊,瑟瑟輕寒,靈飆忽轉,漫卷枯葉蔽天。葉落無根,悠悠蕩蕩,一朝搖落,零落成泥,終與黃土為伴。


    眾星拱北,大河東流。鬥轉星移之間,已有二九寒暑。遠去的鳥語花香換來如今的蟬鳴聒噪,加上烈日高照,讓人煩不勝煩。


    正午十分,多是因為天氣原因,偌大的官道上沒有半點人影。已有半月未曾降雨,道路兩旁的草木皆是一副萎靡,偶有風起,也無半分拂動。道旁草木叢生,頗為茂盛,兩側官道被遮住了少許。


    不遠處,一灰衣大漢倚著一棵腰口粗細的大樹坐著,偌大的鬥笠蓋在身上,將上半身遮得嚴實,看不出相貌。一柄大刀斜抱在胸前,格外顯眼。又過半晌,空蕩的官道上響起了隆隆的車馬聲。大漢仍是絲毫未動,似是睡著了。


    眨眼功夫,八人趕著兩輛馬車緩緩過來,領頭車上豎著一根丈許來高的木棒,旗子耷拉其上,黃底黑字的一個“鏢”字依稀能夠識清。筆跡張弛有度,遒勁飛揚,不知出自何人手筆。


    為首年長一人身長七尺有餘,略有胡須,身姿挺拔,步履穩健,一看便知武功不低,該是鏢頭無疑。身旁一白衣少年,昂首闊步,約摸二十出頭,一柄長劍在手,頗有豐姿。身後尾隨六人,各執一刀,一副無精打采。


    人車漸至漢子跟前,少年側臉看到,奇道:“爹,您看那人,這等酷熱天氣,還拿鬥笠蓋在身上,也不嫌悶的慌?”


    身後一人逢迎:“少爺說的對,看他那身打扮,像個乞丐,乞丐哪裏會怕熱啊”其餘五人聽罷,一起哄笑,紛紛應諾。


    年長者麵無表情,沉聲說道:“不得胡言亂語,少惹是非。”


    話未說完,方才說話那位又道:“鏢頭真是多慮,這條道我們都走十幾年了,有您在,就是吃了熊膽也不敢打主意。”


    話音剛落,眾人又開始哄鬧道:“就是,就是...”


    這時隻聽少年促聲道:“爹,人不見了。”乍一聽,哄笑的眾人都是突地一驚,剛剛隻顧阿諛逢迎,也沒在意,紛紛扭臉望去。


    突地,眾人身後一聲如雷般的聲音響起:“老子在這兒呢。”


    眾人又是一驚,轉身回頭,看到三丈遠處,一身長八尺的大漢立在道路中央。


    鬥笠之下,滿臉胡茬,頭發淩亂,一把大刀擱在肩上,刀鞘鏽跡斑斑,一身粗布衣服,腳上一雙布鞋破舊不堪,細看之下,若非一身氣勢逼人,確與乞丐無異。


    漢子瞪了瞪眼,懶散的拖個長音:“留頭還是留銀子,自己選。”


    眾人警覺,“噌噌噌”紛紛拔刀,一臉防備。見有人劫道,鏢頭眉心一緊,轉步而出。


    一旁少年抬劍一揚,喝道:“哪兒來的狂徒,這的不知死活。”


    說話間劍已倉然出鞘,搶步掠出,車背時一踏,一個飛身,直刺那漢子而去。鏢頭製止不及,暗叫不好。


    果然,那漢子輕哼一聲,將鬥笠取下,猛地一擲,射向少年。接著刀身一抖,刀鞘向那少年飛去,又一個起身,人已掠至半空。


    少年見鬥笠飛過,抬劍便劈成兩瓣,未及回眼,又見刀鞘刺來,隻有挺劍回撥,不料,刀鞘來勢迅疾,少年一時吃緊,正當撥開,隻聽得一聲爆喝:“去你爺爺的!”卻是那漢子揮刀半空當頭砍下,少年不敢遲疑,急忙迎劍抵擋。


    隻聽得“鐺”的一聲,少年似受了千鈞之力往後墜去,劍也脫手,飛起老高,落向遠處。


    鏢頭見狀,直直掠起,當空接下少年,細探之下發現少年並無大礙,了然安心。放下少年,向那漢子走去。


    少年驚悸未消,自小跟隨父親學武,自恃甚高,不料被這“乞丐”一招震飛,滿是不服,但一想武功霄壤相懸,也無可奈何。其餘六人,見此情形,嚇得呆立原地,手足無措。


    鏢頭走到漢子跟前,抱拳道:“多謝好漢手下留情,敢問尊姓大名?”


    那漢子將大刀往肩上一擱,不耐煩道:“大名就免說了,老子隻求財。”


    鏢頭心下明了:這漢子武功不低,動手未必討得了好去,他要點銀子倒還好說,若是劫鏢,豈不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遲疑,從胸口掏出一方口布袋,道:“此番押鏢進京,隨身隻帶了這百餘兩銀子,還望好漢先且收下。”


    漢子拿刀尖挑起銀袋,用手接過,一邊道:“少是少點...滾吧。”一行人如蒙大赦,鏢頭也唯恐避之不及,忙招呼眾人欲走。


    忽聽的一陣響鈴,伴著“噠噠噠”的蹄聲,漸地近了,不難辨出,有人騎驢過來了。眾人好奇,循聲望去,見來人倒騎在驢背上,緩緩而來,驢上一人搖頭晃腦,一副悠然自得之相。


    到了二人跟前,來人翻身下來,卻是一少年。這少年器宇卓犖,勃勃有姿容,一襲青衫在身,盡顯風流俊俏。


    少年隨手拍拍驢背,微笑道:“驢兒,驢兒,去吧,去吧。”伴著“鐺鐺”聲,驢子徑自順道走了。


    少年環視一眼,打了個哈哈,說道:“眾位當真好興致,烈日炎炎,站在道中一動不動,也不怕被烤熟了?”


    漢子斜眼瞄了少年一眼,啐道:“你小子又哪來的,湊什熱鬧?”


    “小子楊青羽”少年抱拳笑道:“不知二位高姓?”


    那鏢頭回道:“在下燕振聲,區區一鏢頭,車頭正是小兒燕飛,幸會,幸會。”


    那漢子顧也不顧,高聲說道:“爺爺的,哪兒來這忒多廢話。”說罷,大刀順勢一劈,將二人生生震開丈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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