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父說明來意,便沉穩地坐著,等待薑言瀾開口。


    當年的事,陸家當然做過調查。


    也不是不知道事情肯定有蹊蹺,否則駕駛座上的人怎麽會被撞得那樣慘,而副駕駛的人卻還活著?


    但調查來的結果,也不過是顯示他兒子一廂情願。


    當年的陸父,痛失最疼愛的小兒子,心裏肯定是傷痛惱怒的。


    對薑言瀾也並非沒有一分惱意。


    但他到底也知道是自己兒子心甘情願,如果遷怒薑言瀾,對薑言瀾來說也不公平。


    薑言瀾失憶,陸家人是很清楚的。


    陸家沒想過找薑言瀾麻煩,不過是怕再次麵對失子之痛。


    十多年來,他們完全跟薑家人斷了聯係。


    這是陸清離逝去十三年後,陸父第一次見薑言瀾。


    薑言瀾帶著他的伴侶,坐在對麵。


    陸父忍不住多看了於秦朗兩眼。


    這個人,聽說是華語圈裏很有名的一個演員。


    如今看著,容貌氣質確實都還不錯。


    陸父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小兒子。


    他以前從來沒關注過薑言瀾,也就不知道薑言瀾和於秦朗的那些分分合合。


    隻是在出發來意大利之前,家裏大女兒給他看了一些報紙八卦。


    他才知道這兩人原來已經離婚。


    不過現在陸父卻覺得,這兩個人感情似乎很好。


    於秦朗喊了他一聲陸叔叔後,便坐著沒說過話。


    陸父知道薑言瀾見自己,心裏肯定有些想法。


    但薑言瀾隻要跟於秦朗對視後,好像都會被安撫住。


    陸父不禁在心裏暗暗歎息一聲。


    這個於秦朗,跟他小兒子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若是他小兒子還活著……


    即使還活著,大約也爭不過這個人的。


    陸父低頭,盯著杯裏的茶水,不免感到傷懷。


    不管怎麽樣,自己的兒子,在他自己心裏,總是最好的。


    而不知不覺中,歲月已經過去許多年。


    陸清離也已經離開十三個年頭。


    這個時間,已不止是於陸清離生命的一半。


    陸父目光再次落在兩人身上,而後慢慢收回。


    薑言瀾粗略看完資料,放下後,看向陸父:“陸叔叔,謝謝您。”


    陸父擺擺手,苦笑一聲:“舉手之勞,倒是你……”他頓了下,才又道,“你也幫了陸家不少……跟你對陸家的幫助比起來,這根本不算什麽。”


    很多事,仿佛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就好比陸清離在二十年華時離世,隻為了救薑言瀾一命。


    又好比現在,陸父反過來要感謝薑言瀾。


    如果不是去年薑言瀾幫助陸家度過難關,陸家可能會陷入嚴重的經濟危機,能不能重振旗鼓還不一定。


    也正是這樣,陸父才想著還薑家一個人情,如今才坐在薑言瀾對麵。


    否則他大概一輩子也不會跟薑言瀾相見。


    實在是因為失去兒子的痛苦,太鑽心了。


    包括陸父在內的所有陸家人,都不想再回憶起。


    縱然那場車禍,已經過去很多年歲。


    其實薑言瀾是在暗地裏幫助陸家的,按道理也不可能會驚動陸家。


    不過他畢竟是協助陸家重新奪回歐洲市場。


    這麽大的事,陸家又豈會不注意?


    當陸父查到是薑言瀾的時候,他完全是震驚的。


    陸家所有的人也都感到奇怪。


    他們都知道,薑言瀾已經失憶,根本不記得陸清離了。


    可是十幾年後,他怎麽會突然幫陸家?


    他們並不清楚,那是因為,薑言瀾的記憶已經恢複過來了。


    聽陸父似乎在感謝他,薑言瀾搖頭苦笑了下,道:“陸叔叔您別這樣說,阿離的事……總之是我應該做的……”


    他語氣有些不穩,帶著悵然、歉疚,還有很多道不明的情緒。


    陸父見他提起陸清離,表情也有些惻然。


    薑言瀾微微垂下眼,摩挲著手裏的紙袋,低聲道:“您……別這樣客氣……”


    陸父看著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打量他一會,道:“你……都記起來了?”


    薑言瀾表情滯了滯,輕輕嗯了一聲。


    陸父一時愣住。


    薑言瀾也沉默了會,道:“以後您和您家人……如果有事,都可以來江市,找薑家人。”


    陸父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審視意味。


    神色看上去頗為嚴厲。


    薑言瀾瞬間就有些內疚。


    陸父此刻的想法,其實薑言瀾懂得。


    無論如何,陸清離並不是物件。


    如果是覺得虧欠了陸清離,想著補償陸家,這應該是對陸清離不惜性命保護薑言瀾的一種侮辱。


    雖然陸父心裏清楚,薑言瀾出手相助陸家,的確是看在陸清離的麵子上。


    但心知肚明,和被這樣輕易指出來,到底是不同的。


    薑言瀾也意識到了。


    他一頓過後,再說不下去,隻有唇角動了動,扯出一個笑來。


    那笑卻讓人覺得更加難受。


    陸父視線不再咄咄逼人,但他神情還是有點冷。


    薑言瀾輕輕歎口氣,低聲道:“陸叔叔,抱歉……”


    陸父盯住他,眼裏自帶著一股威嚴。


    薑言瀾和他對視了會,囁嚅著重複道:“抱歉……”


    他語氣真誠,聽得出他其實也在難過。


    陸父臉色終於恢複了一些,不過卻抿著唇沉默起來。


    薑言瀾也不再說話。


    他靜了靜,把紙袋遞給於秦朗,也不避諱陸父。


    於秦朗原本在聽兩人說話,見他突然遞東西過來,也沒多想,順手接過後,慢慢翻閱著。


    陸父瞧著薑言瀾,又瞧了眼於秦朗,心裏的歎息聲更重。


    這個男演員,倒挺文靜。


    他看得出薑言瀾很喜歡這個人,也很信任對方。


    兩個人也挺有默契。


    所以……即使他的小兒子還在……恐怕也……


    大約薑言瀾就喜歡這樣安安靜靜的。


    陸父慢慢收回視線,盯住手裏的茶杯。


    他這個做父親的,雖然隻覺得自己兒子什麽都好,但到底……到底無法左右一個人的心……


    對麵這兩個人,應該都很喜歡對方。


    陸父望著他們兩個,怔忡許久,最後隻剩下低微的歎息。


    薑言瀾見陸父茶杯空了,恭敬地給他滿上。


    陸父已經不再板著臉。


    他淡淡笑了下,端起來喝一口,緩聲道:“就這樣吧,我晚點還要見幾個朋友,就不陪你們用餐了。”


    薑言瀾應了好,道:“陸叔叔,那我們送您。”


    陸父站起來,看了看他,道“不用,你們剛到這邊,肯定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薑言瀾跟著起身,道:“我們在飛機上休息過了。”


    於秦朗資料還沒看完,卻也禮貌地站起來。


    陸父目光落在於秦朗臉上。


    於秦朗朝他微微地笑,似乎帶著恭敬……和感激。


    陸父微微皺起眉,轉而看向薑言瀾,道:“你不用這麽小心翼翼,也不要愧疚,如果覺得虧欠了陸家,以後陸家要是有事,你記得跟上次一樣,幫一把就行。”


    薑言瀾愣了下,很快笑道:“好的,陸叔叔。”


    陸父緩緩掃過他。


    薑言瀾眼裏一片了然。


    他明白陸父的苦心。


    陸父這是在暗示他,不要再糾結從前的事,不要再跟往事計較,也不要再悔恨。


    這些,他哪裏會不懂?


    正因為懂了,所以他內心的震動才更強烈。


    在接到陸父電話時,不可否認,他心下有種終於來了的感歎和憂慮。


    但他畢竟是個又擔當的人,所以毅然帶著於秦朗前來見陸父。


    卻沒想到陸父這樣和善,並且這樣寬容。


    陸父瞧見他眼神漸漸恢複清明,欣慰地笑笑。


    在經過薑言瀾身邊時,他拍了拍薑言瀾肩膀,道:“要珍惜眼前得到的。”


    薑言瀾更加肅然,輕緩卻鄭重地點了點頭。


    陸父實在是個體貼儒雅的人。


    他沒有開口邀請薑言瀾去舊金山,也沒再提陸清離這個名字。


    最後甚至為了成全薑言瀾的那份愧疚,他說如果陸家有事,定然接受薑言瀾的幫助。


    這一切,不過是要想讓薑言瀾安心。


    畢竟薑言瀾有了伴侶,再記得當年的事,總歸不太好。


    目送陸父離開後,於秦朗坐回椅子裏,輕聲歎道:“阿離的父親,是個好人。”


    薑言瀾伸出手,握住他纖細的手指,放到唇邊啄吻:“嗯,陸叔叔從前就這樣和藹,這麽多年過去,依然保持著君子的氣度。”


    於秦朗露出讚同神色:“確實是君子。”


    薑言瀾低頭看他,親親他額頭,微笑道:“也謝謝你,寶貝。”


    於秦朗咬他手指一口,鬆開後,舔了舔牙印,道:“我還沒看完這個,等我先看一遍。”


    薑言瀾自然沒意見。


    於秦朗低頭研究資料,薑言瀾就專注地望他。


    見過陸父後,不知怎麽,薑言瀾忽然就有種歲月匆匆的感慨。


    十五歲的少年,現在已經變成溫雅成熟的男人,此刻就在他身邊陪伴著他。


    而那個活潑開朗的陸清離,已經永遠停留在他二十歲那一年。


    於秦朗很快翻閱完,一抬頭,便撞進薑言瀾深色的眸子裏。


    他不動聲色地揚了揚眉角,反手握住薑言瀾手掌,道:“這個人來勢洶洶,又有江市本地的權貴給他引路,薑家再小心,也難保不被咬一口。”


    薑言瀾回過神來,抱住他,歉然道:“看來我們得回江市一趟。”


    原本他是計劃和於秦朗在意大利多待幾天,陪於秦朗四處逛逛的。


    薑言瀾一直都記得於秦朗說過的話。


    於秦朗說他沒什麽特別的愛好,隻要有時間陪他到處走走就行。


    薑言瀾記在心裏,這次便打算履行,卻不想遭逢變數。


    他在於秦朗耳邊低低地歎口氣,親對方的臉頰,啞聲道:“抱歉,阿朗,不能陪你逛這裏……”


    於秦朗倒不介意,他還在想資料的事。


    他用指尖敲了敲紙袋,沉吟道:“看來前段時間我的緋聞,也是這些人弄的。”


    薑言瀾眼眸黑沉,沒有接話。


    於秦朗想了想,道:“這裏麵沒寫是哪個家族……但畢竟是江市本地的,我們應該查一查……”


    如果專門衝著薑家來的,這本身就有些可怕。


    試問江市有誰敢打薑家的主意?


    薑家是江市權利的頂峰和中心,與他相牽連的又何止幾個氏族?


    這些關係盤根錯節,動一個薑家,就相當於動大半個江市。


    除非那個人不怕惹怒整個江市貴族圈。


    而看對方的樣子,確實好像不怎麽怕。


    於秦朗又想起在飛機上看到的消息。


    ——江市官場風雲變換,薑家忙著自救。


    原本他還以為隻是記者捕風捉影,胡亂編製。


    如今看來,江市的確不太安穩。


    思及此,於秦朗的眉頭不由皺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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