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秦朗有些猶豫,既然決定離開,再聽阿離的事,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


    他在薑言瀾麵前貶低自己,也是不想薑言瀾追究太多。


    把阿離的事挖出來,後果誰都無法預計。


    不過如果拒絕薑母,似乎又有點欲蓋彌彰的意味。


    最後於秦朗點了點頭,和薑母一同進了院裏的小涼亭。


    薑母神色遲疑,大概在思考該怎麽開口。


    傭人送來上午茶,於秦朗淺酌著,也不催促薑母。


    “事情要從言瀾十八歲那年說起……”薑母慢慢喝了口茶,“那一年言瀾在舊金山,住在他商伯伯家裏,因為商家小兒子的關係,他認識了陸清離。”


    於秦朗想了想:“商家小兒子,叫商隱?”


    薑母看他一眼:“就是小隱,他小時候在國內長大,又和言瀾年紀相仿,兩人很要好。”


    這一點於秦朗聽商隱提過,商隱在江市長到十歲,才被帶去舊金山。


    商家與薑家是世交,因而薑言瀾和商隱的關係不錯。


    不過原來薑言瀾是通過商隱才認識的陸清離。


    難怪陸清離過世後,商隱每年都去拜祭。


    大約他心裏存有愧意,又或者出於朋友道義,總歸對陸清離還算盡心。


    正想著,聽薑母又道:“他們三個在一塊玩,當年言瀾性子還算穩重,我們都很放心。這樣過了兩年,突然有一天,商家打電話來,說是言瀾重傷,被送進了醫院。”


    於秦朗的心徒然一緊。


    薑母像是感受到他的心情,頓了頓,繼續道:“我們趕過去,才知道是發生了車禍,言瀾傷得很重,而阿離當場身亡。”


    於秦朗捏著茶杯,雙手控製不住地顫抖。


    薑母雖然輕描淡寫,但當時的情況,肯定隻會比他想象的更糟糕。


    他臉色幽暗,仿佛也同薑言瀾一起經曆了那場車禍。


    薑母看在眼裏,輕輕歎口氣,道:“當時情況確實凶險,言瀾昏迷了一個多月才醒來。”


    於秦朗暗自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薑母緩緩道:“他醒過來後,卻忘了車禍的事,也忘了阿離……甚至那兩年裏跟阿離有關的記憶,他統統都記不起來。”


    於秦朗忍不住脫口:“當時發生了什麽?”


    如果不是受了刺激,怎麽會獨獨忘記跟陸清離相關的一切?


    薑母搖頭:“我們都不清楚,車禍時隻有言瀾和阿離在場,小隱當天有場考試,沒和他們一起。”


    於秦朗眉頭不覺皺起來。


    也就是說,車禍的真相,除了薑言瀾,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他卻覺得,商隱或許是知道什麽的。


    隻是麵對薑母,他也不好多說什麽。


    薑母看他神色,道:“至於那兩年裏,言瀾跟阿離是否發生過什麽,我們也不清楚。小隱一直不願意和我們細說,後來言瀾他父親派人偷偷調查過,得出的結果無非是兩人關係很好,卻再沒有蛛絲馬跡。”


    她畢竟是懂於秦朗心思,猜到了於秦朗的疑惑。


    於秦朗微微一赧,卻沒有否認。


    薑母道:“車禍過後,言瀾性情大變,我和他父親猜測是因為阿離的緣故,所以從來不在他麵前提起。”


    這也難怪為什麽薑父薑母在陸清離這件事上始終保持緘默。


    於秦朗點點頭,表示了解。


    做父母的,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喜樂,至於那些痛苦,能埋葬便埋葬。


    薑母歉然道:“這件事,並非有意瞞你,隻是這十年來,我們習慣了不去提當年的事,也就忘了跟你說起阿離。”


    於秦朗驟然明白過來。


    陸清離的名字,不隻薑言瀾,大概在薑父薑母心裏,也是一個禁忌。


    薑母見他麵色平淡,並不像生氣的樣子,才又道:“言瀾車禍的事,隻有商家人知道,家裏除了我和他父親外,連他幾個弟弟都不清楚。”


    原來薑家幾位少爺也不知道當年的真相。


    於秦朗想到什麽,不禁問:“小沫……他一直跟著言瀾,他也不清楚嗎?”


    薑母答道:“那時候小沫還隻有十歲左右,他是年滿二十後才跟在言瀾身邊的,言瀾以前的事,他是不清楚的。”


    於秦朗沉默下來,心中感歎薑父薑母將秘密保守得這樣好。


    薑母見他沉默,也不再說話


    她在等於秦朗發問。


    於秦朗沉吟了下,道:“後來言瀾怎麽去了溫哥華?”


    說到這個,薑母眼神也暗下去:“言瀾從前很沉穩老練,他父親有意培養他,才送他出國,卻沒想到發生那樣的事……後來他性格大變,倒是開朗很多,卻越來越任性,就像個小孩子……我和他父親都擔心如果繼續把他留在舊金山,情況會變得更糟,沒辦法,我們隻好送他去另外一個地方。”


    這也是為什麽薑老爺子的事業,由薑家三少爺來繼承。


    一般世家,都是培養長子肩負起家庭責任。


    但薑家大少爺偏偏是個花花公子,隻曉得玩樂。


    如今薑家三少爺在官場混得風生水起,誰能猜到其實薑老爺子原本意屬的是長子?


    想到那時薑言瀾意氣風發,卻忽然遭遇車禍,不止性格變得輕挑,飽受非議,甚至連前途都逆轉,於秦朗心裏便覺得陣陣難受。


    並不是非要薑言瀾走上官場這條路,但一個人經曆了刻骨銘心的事故,以至於連人生軌跡都變了,總讓人覺得感慨和遺憾。


    於秦朗一隻手慢慢摩挲著杯蓋,眼睛微微垂著,旁人根本看不清他眼裏情緒。


    薑母伸出手,安撫似的輕輕拍他:“當年我也傷心過很長一段時間,我也覺得,他這一生好像都毀了。但後來我卻漸漸想通,他雖然荒唐了些,至少完完好好地活著……他現在這個樣子,也沒什麽不好。”


    於秦朗唇角溢出一絲苦笑:“是啊,沒什麽不好。”


    薑母想到兩人離婚的事,頓了下,道:“阿朗,你這邊……是我和他父親對不起你……”


    於秦朗笑了笑,打斷她:“不,如果能做到,我也願意待在他身邊,一直陪著他。”


    有人陪著薑言瀾,相信薑言瀾潛意識裏的傷痛總有一天會慢慢消散。


    隻是他害怕了。


    他太愛薑言瀾,害怕等不到薑言瀾傷痛消退的一天,他卻逼著薑言瀾做出選擇,讓薑言瀾陷入更深的迷惘中。


    怕自己做不到,所以他退縮了。


    薑父薑母希望他能留在薑言瀾身邊,是希望他能治愈薑言瀾。


    但他卻怕自己毀了薑言瀾。


    說到底,他和薑父薑母的出發點是一樣的,但雙方的設想卻截然相反。


    一時薑母也沉默起來。


    對於秦朗,薑母是感到愧疚的,但她又真心喜愛這個兒媳,並不希望他離開。


    種種矛盾,讓她無法再開口要求於秦朗什麽。


    即便是用母親的身份來動之以情,她也清楚,於秦朗未必會答應。


    薑家欠於秦朗頗多,而於秦朗雖然平和,卻很有主見,他說了要走,想來是怎麽也留不住的。


    薑母難免覺得遺憾。


    她大兒子花天酒地許多年,重遇於秦朗後,突然收心養性,獨獨對於秦朗一個人好,並且非要和於秦朗結婚不可。


    那時候她便想,或許於秦朗能承擔薑言瀾那些過往。


    即便有一天於秦朗得知真相,也會因為彼此間的牽絆,而原諒薑言瀾。


    但她沒想到於秦朗這麽快就知道陸清離的存在。


    而且時機也不對,偏偏是在於秦朗和薑言瀾離婚後……


    這個時候,於秦朗隻可能更心灰意冷,哪裏會能顧及和薑言瀾的情分?


    薑母躊躇著,看向於秦朗,欲言又止。


    於秦朗也不說話,他現在也不知道該講些什麽。


    薑母沉默了會,終於還是開了口:“秦朗,言瀾他心裏肯定是有你的……從前的事,他或許還放不下,但他沒了記憶……”


    她沒再說下去,隻是看向於秦朗。


    於秦朗不由暗暗苦笑,薑母的意思,他怎麽會不懂?


    但他沒法回應薑母的這份期盼。


    他已經下定決心,如果回頭,他和薑言瀾隻會更快地掉落深淵。


    其實陸清離的事,薑母解釋得也並不很清楚。


    那兩年裏,薑言瀾和陸清離之間發生過什麽,旁人都無從得知。


    也許商隱知道一些,但商隱絕不可能透露出來。


    那麽,就算了吧,就讓他自私一點。


    他於秦朗,不想爭。


    和薑母談過之後,於秦朗還是毅然地離開了薑家。


    臨走時,麵對薑母殷切的眼神,他隻能再三囁嚅:“抱歉……”


    薑母有些失望,卻並沒有為難他,拍拍他手背,叮囑他:“照顧好自己,如果你願意,常回來看看我和言瀾他父親。”


    從薑家出來後,於秦朗趕去機場,改簽了機票,下午便坐上去蘇黎世的飛機。


    薑言瀾聽到於秦朗離開的消息時,正躺在花園裏曬太陽。


    他聽完,連眼都沒眨一下,繼續發呆。


    薑二少和薑三少對視後,表情都變得凝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離婚以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采並收藏離婚以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