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燈光下,紀修坐在書桌前,翻看著手裏黑洞組織的成員名單,思緒翻湧。


    這份名單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左義早已經做好了自己走後的所有鋪墊,除了夏庚竹與項鳴等極少數,沒有人能夠逃脫,他們都是計劃中的一環。


    了解真相後,紀修內心的震撼久久無法平息。


    除了左義,原來夏庚竹也並非是他想象中的背叛者,他是段冥大神使安插在左義身邊的內鬼,目的是調查神樹的去向,以及左義的詳細計劃。


    他也能理解為何夏庚竹在被雷閻審訊時,不願意透露任何關於左義的情報。


    因為他本身就是臥底,背後還牽扯到許多人,其中就包括段冥大神使,如果暴露身份很可能導致段冥大神使受到牽連。


    雖然同是大神使,但左義在禺驚國的權力已經相當於大祭司,絕非段冥大神使可以抗衡。


    這次左義吐露真相,如果從夏庚竹的角度分析,他知道夏庚竹最終會答應左義,成為下一個左義。


    這也正是左義選擇夏庚竹的原因。


    離開存放卷宗的房間前,左義說的一番話還在紀修的腦海裏回蕩。


    “我何嚐不想要神樹他們期待中的完美結局,但這樣的完美隻存在故事裏,期待改變不了未來,沒有犧牲與死亡,理想中的禺驚國永遠無法變成現實,希望到來前的長夜注定要忍受黑暗。”


    “誒。”


    歎氣的同時,紀修換位思考,如果自己是執掌禺驚國的大祭司,該如何破局。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已經有兩個人給出了答案。


    要麽選擇神樹的道路,繼續消耗禺驚前人留下的財富,直至禺驚國走向衰亡,但至少近幾代人是幸福的。


    要麽選擇左義的道路,通過這兩代人的犧牲,換取後世的輝煌。


    一條是保守道路,一條是激進的未來道路。


    要麽犧牲未來,要麽犧牲當下。


    這個選擇題,左義和神樹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左義的罪惡毋庸置疑,但對後世子孫而言卻意味著前路不絕。


    想到這裏,紀修做出決定,他要以夏庚竹的身份陪伴左義走下去,去見證計劃的最後一環。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次年。


    跟隨左義的第二年,紀修明白了左義為何要讓他學習禺驚神學。


    因為禺驚神學是這個國家的根基,隻有了解禺驚教會的發展曆史,才能真正讀懂禺驚國的體製。


    這一切都是在為未來的晉升打基礎。


    左義是絕對的務實派,他眼裏的職務晉升沒有所謂的資曆一說,有能力就上位,這些年來左義提拔的神使都是如此,很多都非常年輕。


    學習的過程,也是左義對他的後續考驗。


    為了能夠見證左義的計劃,紀修選擇沉下心來努力。


    穿越前身為學霸的紀修,在左義麵前仍感到壓力。


    他除了要了解禺驚體係與禺驚製度外,曆史也是他的重要課程,需要深入了解禺驚國發展的每一個曆史階段。


    同時左義還會親自輔導他了解禺驚國的經濟與貿易形勢,以及神使所行使的權利。


    其他還有禺驚律法、社會學、盟族關係處理、禺驚軍事學、危機處理……持續學習和自我提升中,紀修發現左義簡直就是一個全能型人才,在他的教導下,就連思考問題的思維邏輯都得到了提升。


    也正是這一年,左義取下掛在神樹脖頸的神環,決定正式晉升為禺驚大祭司。


    繼承神環,就意味著他將成為神性新一任的代理人,這也是他魂轉恐懼神計劃中的重要一環。


    之前沒有選擇這麽做,是因為左義知道會有太多反對的聲音出現。


    因為宣布這道命令的人是左義自己,而不是萬眾期待歸來的神樹大祭司。


    但留給左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已經顧不上任何反對的聲音。


    晉升儀式在星光城的祈神廣場舉行,龐大的金色陣法提前布置,萬千神使到場,各自站位陣法中的一個節點,等待為左義加冕。


    時間來到早上七點。


    晨曦初露,陽光揮灑大地,照亮祈神廣場上的金色陣法。


    當左義以神樹的名義宣布自己晉升為大祭司,晉升陣法即將啟動時,段冥與玄拔兩位大神使率領一眾身影到來。


    “我反對,大祭司未到,你如何能宣布自己晉升為大祭司。”


    “我也反對,我們要見到神樹大祭司,如果他當著我們的麵宣布你是繼承人,我們就同意你是新的大祭司。”


    遙望同為大神使的段冥與玄拔,左義的臉上浮現微笑:


    “伱們的反對有意義嗎?”


    “左義,你這是在奪權,你真的要讓我禺驚國陷入動蕩?你當真以為自己在禺驚國可以隻手遮天?”身穿大神使金色衣袍的段冥沉聲怒斥。


    說著段冥伸手指向不知何時當場的神遺小隊六人。


    “神遺小隊還在,我禺驚國的未來絕非你一個人說了算。”


    聽到這番話,站在左義身旁的紀修,目光跟隨段冥的指向,遙望雷閻等人站立的方向。


    事實上神遺小隊的威懾,正是左義始終沒有選擇上位大祭司的原因之一。


    但他的壽命已經不足兩年,已經等不起了。


    為此,左義早已在祈神廣場埋下多年布局的所有力量,包括沉睡中的安安也已經秘密到來。


    無論如何,哪怕與神遺小隊為敵,左義也要在今天晉升為大祭司,獲取那一縷禺驚神留下的神性。


    麵對威脅,站在金色神座前的左義滿頭白發在風中舞動,目光遙望站在廣場邊緣的神遺小隊六人,語氣平靜道:


    “神遺小隊是我禺驚國的守護神,我相信他們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站在我這邊。”


    說這句話的左義眼裏有著不容拒絕的威嚴,這句話不像是在詢問,更像是在告訴神遺小隊他們該怎麽做。


    聽到這番話,就連段冥與玄拔兩位大祭司都顯得有些難以置信。


    他們以為左義會選擇拉攏神遺小隊,卻沒想到他竟然在萬千民眾見證下公然威脅神遺小隊。


    這已經不能用狂妄來形容,簡直就是在公然挑戰禺驚神授予神遺小隊的權威。


    看到這一幕,站在雷閻身後的樂翼拳頭緩緩攥緊,咬牙切齒道:


    “老王八蛋,真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和他拚了!”


    “別動,修哥的計劃還在繼續,或許距離真相已經不遠了,我們一定要沉住氣。”大行伸手拽住想要爆發的樂翼,沉聲開口道。


    “我……氣死我了。”樂翼的臉上寫滿了不甘心。


    “既然選擇相信他,那就相信下去,別讓他這些年的努力白費。”雷閻也在這時出聲勸說。


    另一邊。


    發現神遺小隊眾人竟然沒有任何反應,左義眼中浮現一抹詫異。


    他已經做好了與神遺小隊一戰的準備,但事態似乎並未朝他預想中的方向發展。


    神遺小隊成員竟然……沉默了。


    就連段冥與玄拔這兩個大神使也都傻眼了。


    這與他們預想中的展開完全不同,神遺小隊是他們眼裏唯一能夠輕鬆壓製左義的力量,但從神遺小隊成員們的反應中可以看出,他們似乎默認了左義的晉升。


    這一刻,段冥頹廢歎氣,轉身離去。


    他知道自己失敗了。


    這些年的布局與調查,非但沒有找到神樹大祭司,更是不曾調查清楚左義的詳細計劃。


    “祈神儀式,開始!”


    左義的聲音在城市上空蕩響,金色陣法升空,萬千神使齊聲念誦古老的禺驚誓詞,聲音化作跳動的金色字符融入陣法,萬道金光朝左義脖頸的神環匯聚,最終變為金色字符烙印在左義體表。


    與此同時,被封印在恐懼古樹下的神樹,體表的金色紋路烙印開始淡化。


    神性在祈神儀式的幫助下開始轉移。


    待左義的軀體被金色光芒籠罩,他成功獲取禺驚神留下的那一縷神性,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禺驚大祭司。


    晉升儀式的轉播畫麵在五大城市播放,當陣法釋放的金色光芒散去,萬千歡呼聲響徹各大城市。


    其中就有許多像遊洪這樣的左義狂熱追隨者,親自來到祈神廣場,為左義的加冕歡呼雀躍。


    看到自己所追隨的精神領袖成為大祭司,這是他們理想中的最好結果。


    他們眼裏的左義值得這個位置。


    哪怕親眼看到段冥與玄拔大神使的反對,但他們的眼裏的左義始終都是最適合登頂的大祭司位置繼承人。


    ……


    左義登頂後的次年,段冥與玄拔主動退位。


    紀修也正式代入夏庚竹,習慣該以何種方式與左義接觸。


    在左義的幫助下,他的晉升速度飛快。


    初級神使、進階神使、守護神使、伴神神使……距離大神使的位置僅一步之遙。


    他的快速晉升引來了太多聲音的反對,但這些聲音都被左義壓下。


    因為夏庚竹是左義眼裏最好的接班人,是不同於保守派的激進改革派,是可以為了禺驚國的崛起不擇手段的另一個自己。


    時間來到魂轉夏庚竹的第四年,紀修正式晉升為大神使,將名字刻在了禺驚神廟的中心廣場神柱上。


    此時的左義已經垂垂老矣,蒼老的沒有人樣,被恐懼之力腐蝕的身體沒有一處完整。


    這天,紀修代表左義正在回複外海最新傳來的戰報。


    這時身旁的空間扭曲,左義悄然到來。


    轉頭看去,滿頭白發的左義佝僂著身軀,眼底的血色好似要溢出來,閃爍猩紅色光芒。


    “小竹,我該走了。”


    聽到這番話,紀修身軀一震:


    “老師……。”


    “走吧,伴我最後一程。”


    “嗯。”紀修點頭,他知道這條時間線即將走到終點,他將見證計劃最後的閉環。


    但不知為何,他內心浮現一絲不舍。


    這些年的接觸,他看到了左義的狠辣與果決,卻也看到了他對禺驚國的熱愛。


    這時左義的腳下浮現一道空間陣法,迅速放大,將他們的身體籠罩,佩戴白色笑臉麵具的項鳴出現在他們身前。


    “小鳴,我走後繼續輔佐小竹上位。”


    “您放心,我會的。”項鳴鄭重點頭,笑臉麵具上浮現哭喪臉,甚至麵具上流下了一滴眼淚。


    “送我們過去吧。”


    項鳴在這時蹲下身,將手掌按在空間陣法處,頓時空間陣法迸發璀璨光芒。


    當光華散去,紀修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北境抵擋黑潮的高牆前。


    身體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起,跟隨左義迎著飛雪飛向高空,最終落在高牆的甬道上。


    遙望被無盡翻湧的漆黑色籠罩的牆外世界,飛雪拍打左義臉頰,吹起蒼白長發,雪花落下與銀白發絲交織,難以分辨,飽經風霜的麵容刻滿了歲月痕跡,深邃的眼眸中難掩孤獨:


    “我的道路,終於是走到了終點。”


    白色衣袍在風雪中飄蕩,飛雪映襯下,左義的身影在紀修眼裏顯得無比悲壯而孤獨。


    “那道溝壑,就是我餘生的墓地,或許也是你的歸屬。”


    順著左義手指的方向看去,紀修看清了高牆下那道被黑霧侵蝕出現的巨大溝壑。


    “小竹,是時候告別了。”


    左義取出隨身攜帶的血色靈液,遙望死寂般的黑霧世界,飲下最後一口,笑著開口道:


    “翻看人族曆史,或許我是唯一一個跨過高牆殺向黑潮的人族戰士,這也算是創造了新的曆史吧。”


    紀修沒有說話,望著左義蒼老的臉龐,心中不是滋味。


    “別為我難過,也別讓我失望。”


    這一刻,左義不再壓製體內湧動的恐懼之力,血色烈焰瞬間將他的身體點燃,望著在痛苦中哈哈大笑的左義,紀修內心顫抖。


    他知道,左義即將離開。


    “黑潮,我來了!”


    左義遙望高牆外湧動的黑霧,沙啞的聲音從嗓子裏擠出,話音落下,高牆後方遙遠處的青銅大門劇烈震動。


    不多時,一尊頂天立地的龐大血色魔神雕像穿破大地顯露真身,飛向高牆,最終懸停在左義的頭頂。


    左義的血肉在烈焰的焚燒下逐漸消散,擁有神性的靈魂在烈焰煆燒中愈發璀璨。


    魂魄與神軀融合在即,紀修腦海中劃過左義曾說過的那些話。


    “我不曾丟棄對禺驚神的信仰,但人族的未來不能繼續守在對禺驚神的期待上,我們要尋找一條哪怕沒有禺驚神也能繼續走下去的道路。”


    “我就是要做一件別人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你們都說凡人不足以撼神,那我就造一具神來守護禺驚國。”


    “走完該走的路,才能走想走的路,權力隻是我實現理想的工具。”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我將以恐懼神之軀踏上新征程,在戰鬥中燃燒殆盡,為我人族後世子孫爭一線生機。”


    “小竹,我的旅程即將結束,如果多年後我敗了,那時人族還未擁有與黑潮天災抗衡的實力,踏上我走過的道路,凝聚恐懼之力,成為下一個黑洞神,踩在我的屍骸上堵住黑潮侵襲,為我人族延續再爭百年。”


    這一切,早在當年的決戰議會時就已經埋下伏筆。


    那一番慷慨激昂的咆哮,不是偽裝,而是左義對禺驚國的誓詞:


    “我以禺驚國大神使的名義宣布,禺驚國正式進入戰爭動員階段,不惜一切代價保衛我禺驚國在外海的資源,絕不低頭,絕不投降,往後所有賠償要求全部拒絕,從今天開始征用全部民用船隻,這不是請求,這是命令,如果不同意我的決定,那就投票罷免我大神使的職位!”


    “有些問題現在不處理,就要由我們的子孫後代去承擔,但他們承擔不起,我們必須扛起所有責任,為他們開辟一條未來道路。”


    為了建設理想中的未來,左義用了數十年去謀劃布局。


    無人能想到,承載罪惡的黑洞組織真正目的……竟是救贖。


    當左義的靈魂掙脫肉體與恐懼神軀融合,神軀死寂的眼眸中燃起猩紅色火焰,席卷周身。


    左義在這一刻操控神明之軀抬起右手。


    刹那間,遙遠的禺驚五大城市上空同時浮現空間陣法,陣法中心浮現恐懼印記。


    近乎在同一時間,所有黑洞組織成員紛紛倒地,痛苦哀嚎,額頭也跟著浮現恐懼烙印。


    血色火焰從恐懼烙印中浮現,將黑洞組織成員的軀體燃燒成血霧,在無形力量的牽引下飛向懸於高空的空間陣法。


    這便是左義計劃的最後一環。


    每個黑洞組織成員體內都植入了一道恐懼烙印,這道烙印在黑洞組織成員眼裏是保密的手段,但他們都不知道這道烙印還有一個從未揭曉的秘密。


    那就是血奴烙印。


    這些動蕩禍亂份子都將成為左義登神的養分。


    離開前,左義將徹底拔除禍亂禺驚國數十載歲月的黑洞組織成員,給夏庚竹的時代創造一個清朗的環境。


    左義的構想中,如果未來還會有黑洞勢力出現,那就證明夏庚竹將追隨他的腳步,踏上鎮守裂縫的接力道路。


    萬千血光穿過空間湧入恐懼神軀。


    左義的身軀在血光加持下繼續拔高,雕像龐大的身軀好似活過來般,散逸無窮生機。


    “小竹,我走後不要嚐試洗白我的罪惡,我的罪惡也洗不白,走上這條道路,我從未想過得到任何人的理解與原諒。”


    左義的聲音最後一次在他的腦海中蕩響,這一次少了孤獨,多了堅定。


    話音落下,左義操控神軀跨過高牆,撕裂湧動的黑霧落在高牆裂縫前。


    刹那間,黑霧中湧現無窮無盡的黑暗怪物,撲向左義的恐懼身軀,好似要將他的身軀撕碎。


    伴隨左義的笑聲,抬手間神軀內湧現的恐懼烈焰化作潮水掃向黑暗,無數怪物在血潮中被腐蝕消失。


    始終壓抑的情緒得到酣暢淋漓的釋放。


    迎著無盡黑暗,左義腳踩大地,橫在裂縫前,身形逐漸被無盡黑霧掩蓋,卻蓋不住那一道璀璨紅光的繼續閃耀。


    “我,左義,為我人族再續百年!”


    蒼老的笑聲在天地間蕩響,紀修忽然淚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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