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朝倉家的武士都堅信朝倉所向披靡,無論那一路軍勢殺過來都不會讓他們生半分怯懦與畏懼,幾十年來連戰連勝積累的驕傲讓朝倉軍上下養成一股無可匹敵的銳氣和自信,他們認為自己是最強的武士,但眼下的局勢實在順的過分,讓驕傲的朝倉武士有點措手不及。


    在擊敗匆忙聚集的越前一向一揆的先鋒部隊之後沒多久,朝倉軍便順利的攻下吉崎禦坊外圍的最後一道屏障細呂木館,看得出越前一向一揆的坊官眾還是迅速的反應過來,細呂木館城主細呂木薩摩守帶著兩百軍勢堅決死守居館不讓半步,無奈一比一百的絕對差距讓他們看到任何堅持的希望。


    這座居館隻能算個破敗的土樓,簡易的土塀不過一間多高,勉強擋的住打家劫舍的野伏盜匪,可麵對組織嚴密訓練有素的朝倉軍就完全沒有辦法,而朝倉軍似乎也不打算死傷武士,而是像一頭獅子在戲耍捕捉的小兔子,耐著性子用箭雨一遍又一遍折磨著兩百守軍的小城砦。


    直到一個時辰後,不看羞辱的的細呂木薩摩守決定以切腹自殺為代價,換取全家老小生存的機會而後正式宣布開城投降,待朝倉軍來到吉崎禦坊外的時候,卻看到吉崎禦坊在一片火海中漸漸化為灰燼,朝倉軍輕而易舉的拿下失守的阪井郡全部領地,但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卻一無所獲。


    捉住的俘虜透露一條重要情報,中午的時候還看到超勝寺教芳在吉崎禦坊內發布法旨,直到兩個時辰前,突然慌裏慌張的乘著馬車帶著數百騎隊伍和眾多小馱荷隊離開吉崎禦坊,而後不久吉崎禦坊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堂堂越前超勝寺的首領越前一向一揆的大將竟然不戰而逃,這給朝倉軍的武士帶來極大的士氣鼓舞,這位宿敵惡心朝倉家十幾年給朝倉家製造大小麻煩無數。而且這個人還特別不安分總想要在越前國折騰點事情出來,完全不同於其他坊官還能用重金拉攏或者給予一定的自治特權換來名義上的從屬。


    這次超勝寺教芳臨陣脫逃,被視作是朝倉家軍事行動的一大勝利。吉崎禦坊再次被破棄具有極為重大的意義,隨後朝倉軍帶著兩萬大軍沿途掃蕩阪井郡內一向宗勢。將大小國人眾數十家連根拔起,頑固的一向宗信眾被強行攆出家門,隻準許帶著一身單衣和幾天口糧流放到加賀國。


    隨後朝倉景隆命令同名眾內的朝倉修理亮景嘉、朝倉大隅守景定、朝倉隱岐守景氏,以及阪井郡內的一門分家鳥羽景房、青蓮華景基負責擔任郡內幾座一向宗坊官居城的城主,漸漸的將阪井郡內的局勢給穩定下來。


    下一步就是進軍大野郡徹底肅清越前一向一揆的大好時機,可就在進軍的途中卻因為朝倉景垙與朝倉景鏡爭奪總大將的為之而鬧的不可開交,朝倉景鏡突然宣布他將擔任此次討伐軍的總大將。這個狂妄的言辭一下激怒敦賀郡司朝倉景垙的怒火。


    朝倉景垙的父親朝倉景紀就是為得不到屬於自己總大將位置而被迫隱居,他這個做兒子的無論是出於情理還是胸中的一口氣也要奪回失去的總大將之位,於是就當場嗬斥朝倉景鏡不知禮法假傳諭令,言及自己才是唯一合適做總大將的武士。


    朝倉景鏡卻因為朝倉景垙的直斥觸及自己的傷疤。而使得心中怒火頓時生騰起來,當場就拿出一份寫有朝倉義景命令的書信,上麵寫著不日將任命朝倉景鏡擔任此次討伐行動的總大將,切有福岡義清的親筆花押,這位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把盟友給賣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讓場麵一下變的格外詭異和寂靜。已經明確要解任的朝倉景隆也是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裁斷,朝倉景垙冷笑起來嗬斥他拿著一份毫無效力的文書來偽造家督的命令,其罪應當場生擒交給奉行眾做裁斷。


    而朝倉景鏡卻大言不慚的表示他得到確切的消息,並朝倉景垙不要和他爭奪總大將以免傷了一門眾之間的和氣,雙方各執一詞鬧的不可開交。而朝倉景垙也毫不客氣的提出敦賀郡司代代繼承總大將為由,要求所有同名眾支持他來擔任總大將。


    朝倉景鏡也適時的提出家督任命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比朝倉景垙更適合做總大將,因為大野郡內國人眾是擔任此次討伐越前一向一揆的主力,作為大野郡司於情於理也應該他來擔當總大將,言辭之間還假情假意的奉勸朝倉景垙放開一些,這個總大將早晚會讓他來當,他還年輕有的是機會慢慢等雲雲。


    言語裏譏誚之意溢於言表,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架勢仿佛他就是總大將似的,這令朝倉景垙倍感羞辱和憤怒揚言必將奪回屬於自己的總大將,雙方就在大野郡的邊緣發生激烈的爭執,甚至一度鬧到要大打出手的惡劣程度。


    朝倉軍的行進也隨著幾位大將的鬧騰而漸漸放緩腳步,諸將都沒心思繼續行進無奈之下朝倉景隆隻有下令向一乘穀城求取建議,信還沒發出去就碰到一乘穀城傳來的諭令,擔任使者的小林吉長當場宣布:“茲任命朝倉景鏡為此次征討一向一揆之總大將,各大將應配合總大將速速剿滅越前國境的一向一揆賊眾,朝倉義景,永祿三年八月十二日。”


    “胡說!你們一定是聯合起來假傳主公的詔令!尤其是你朝倉景鏡還拿出一封福岡義清的書信證明自己是征討軍總大將,我景垙有理由懷疑你在從中作梗!”朝倉景垙指著朝倉景鏡高聲嗬斥,連帶著把傳達詔令的小林吉長也給罩進去。


    無故中槍的小林吉長當然很不爽,當即就不陰不陽的挖苦道:“景垙殿這是在懷疑我吉長的武士操守,更是在質疑主公的決斷!我吉長的個人名譽可以不做計較,其中的是非曲直自有主公來裁斷,但主公的詔令你敢不敢拒絕嗎?”


    這時朝倉景垙才意識到自己闖下彌天大禍,衝著小林吉長投以歉疚的目光打算強忍下怒火著不在繼續鬧騰,但朝倉景鏡哪裏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立刻嘲諷道:“景垙殿還認為我景鏡是在說假話嗎?主公的詔令上可是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任命我景鏡為總大將而不是你景垙殿,所以我景鏡隻能說一聲實在抱歉了啊!隻有委屈景垙殿做我配下的大將了。”


    朝倉景垙終於忍無可忍的站起來。怒不可遏的指著朝倉景鏡斥責道:“你欺人太甚!不要以為一時得利就可以猖狂無道!主公是被你的花言巧語給蒙蔽了!我景垙相信早晚有一天主公會明白過來的!”


    但狡猾的朝倉景鏡卻不答話,而是衝著同名眾的武士做出一副被他打敗的樣子。這就引起秉持中立態度的朝倉景隆心中不快,給強行拉開怒聲嗬斥的朝倉景垙並嗬斥他不懂事,家督的詔令寫的一清二楚,就是任命朝倉景鏡擔任此次討伐軍的總大將,朝倉景垙卻依然執迷不悟的爭執實在是無理取鬧。


    在朝倉景隆的主持下順利的履行這項任命,朝倉景鏡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的總大將的位置,並在陣中有事沒事以谘詢的名義點朝倉景垙的名字。雖然朝倉家的同名眾都知道朝倉景鏡的所作所為有些小人得誌的過分舉動,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誰會為朝倉景垙出頭呢?


    敦賀郡司朝倉景紀已經讓出家督退隱,威望崇高的老家督不在身邊照拂就失重要的人際關係發揮,這些同名眾和這個毛頭小子完全談不上熟悉。自然不會為他的顏麵竭盡全力的去和現任總大將朝倉景鏡別苗頭。


    在同名眾的一門武士看來,這次是朝倉景垙太托大了些,應該早點低頭這一切就都過去了,可他們又怎麽能明白擔任同名眾筆頭家老幾十年,卻在沒犯錯的情況下突然被家督剝奪地位的痛苦滋味。朝倉景紀的憤怒和不解以及朝倉景垙所受到的屈辱。


    事後幾個同名眾的朝倉家武士勸說朝倉景垙戒急用忍,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但年輕的朝倉景垙如何能忍下這種紅果果的恥辱,他覺得自己身為一個武士的信念在這場重創中已經完全消散,思前想後一整夜沒有睡著在天亮之前起床寫下一封長信著家臣快馬送回敦賀港。


    而他自己則選擇將衣甲穿戴整齊。徑自走向軍帳參加當天上午舉行的例行軍議,在當天的軍議上朝倉景鏡依然如故的敲打刁難朝倉景垙,而他似乎完全沒聽到這不陰不陽的嘲諷似的,一直坐正身姿不急不躁不言不語。


    朝倉景隆還覺得這個小侄子終於想明白不能和總大將做對的道理,就看到朝倉景垙突然解開衣甲露出纏裹白布的腹部,大步走到軍帳中央跪坐著,目視驚訝的朝倉景鏡淡淡地說道:“拜你所賜,我景垙今生所受之恥辱隻有用切腹自殺來洗刷,這筆仇怨我景垙永遠不會忘懷,我敦賀眾也會時刻記掛於心!可恨為人所陷蒙受恥辱,不能為主公立功就為效死一次吧!”


    念完一番說辭,就趁著在場武士還震驚於他這番言語的功夫,抽出太刀刺入自己的肚子狠狠的化開一道鮮紅的裂口,鮮血飛濺染紅帳內的氈毯,朝倉景垙滿頭大汗突然吟唱起辭世句:“人生匆匆數十載,花開花落如往昔,我命由此悄然逝,願眠故土青山間!”


    吟唱到最後一句斷斷續續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但朝倉景垙硬是忍著劇痛把這首精心準備的辭世句唱完,言罷又輕輕的衝著朝倉景鏡一笑,就在眾多武士驚恐的注視中幽幽一歎氣絕身亡,結束他二十六年的短暫一生。


    “還愣著幹什麽!快去救人啊!”朝倉景隆大吼一聲總算把驚住的武士們給喚醒過來,幾個國人武士三兩步跑過去扶起鮮血灑滿一地的朝倉景垙,抬到後麵由醫官緊急進行治療,軍帳裏一片亂糟糟的不知如何諡號,同名眾的武士像個眉頭蒼蠅來回亂竄,搞不清楚到底是應該看看正在治療的朝倉景垙,還是應該到朝倉景隆身邊尋問對策。


    朝倉景鏡整個人被嚇傻了,他被朝倉景垙臨死前的那平靜的一笑給震懾住。實在無法想象一個武士在臨死前還能露出這麽平靜安寧,仿佛得到神佛解脫似的笑容,那種平靜和解脫感讓他感到極大的恐懼。他默默的抬起手盯著白淨的手掌,仿佛要從這雙手上看到朝倉景垙的鮮血。


    總大將被嚇住。同名眾和譜代家臣被嚇住,國人眾自然也都被嚇住,朝倉景隆憂心忡忡地說道:“這下麻煩大了!怎麽會惹出這麽大的麻煩!我景隆到底做錯什麽事情,讓神佛這麽懲罰我呀!”


    事情確實被鬧大了,誰也沒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敦賀郡司竟然如此剛烈,回過神來的譜代家臣爭搶著批評朝倉景鏡言辭過分,身為總大將又是年長的従兄不知悌弟。居然幾次三番的挖苦諷刺沒有一個為總大將的風範。


    朝倉景鏡冷笑一聲對這些譜代家臣越發的輕蔑和不屑,他們在批評的時候好像忘記自己當初默不作聲高高掛起的態度更為可惡,如果說朝倉景鏡是害死朝倉景垙的主謀,那麽在座的武士就都是從犯成員。


    事實證明這種臨時救急終究是毫無意義的。朝倉景垙早就咽氣又怎麽可能被救回來,經過醫官再三的確認朝倉景垙早已死透的事實,朝倉家裏最蠢笨的武士也意識到這件事已經鬧的一發不可收拾,朝倉家的大危機到來了。


    當天中午軍勢中的敦賀眾,便得知自己的少家督因為爭搶總大將失敗。不堪其辱最終在軍議會上當場切腹自殺的消息,於是這六千軍勢組成的敦賀眾當場就鬧翻天,家督竟然不堪羞辱切腹自殺,他們這些當武士的還有臉皮裝作不知道嗎?主辱臣死雖不盡然,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共同利益關係是不會有錯的。


    惱羞成怒的敦賀眾抱成團要和大野眾火並。這下可把朝倉家的眾多譜代家老給嚇的不輕,要真被他們挑起內訌那朝倉家可就真的要鬧出大事,幾位譜代家老和同名眾的大將連飯出馬苦口婆心的勸說他們冷靜下來,朝倉景垙的死讓所有人都感到悲痛萬分,但是身為受害一方切不可做出有損朝倉家利益的錯事。


    朝倉景隆這個足羽郡司跑前跑後差點把舌頭說起泡,硬是把說服教育做到番頭一級才把這些熱血過頭的武士給勸回去,武士不鬧事足輕們也鬧不成事,這麽一場危急朝倉家安慰的內訌事件就被草草的壓下去。


    身為事件的引發者和主要責任人,朝倉景鏡這個總大將肯定是當不下去了,他也實在不好意思麵對幾十雙各色眼神盯著他,於是自請離職把總大將的職務給辭去算作避嫌之舉,事情鬧到這個份上大軍是不可能能繼續行進的,朝倉景隆當即拍板那也不用去就地駐紮下來再說。


    為今之計就隻有等待一乘穀城的朝倉義景來做裁斷,在此之前他們所能做的就是一封封信箋不停送往一乘穀城,催促家督趕快過來滅火鎮場子,他們這群同名眾可沒本事調解敦賀眾和大野眾之間的死仇。


    幾天後一乘穀城裏,朝倉義景也正在為這件事情感到苦惱,他可怎麽也想不到任命一個總大將竟然會弄死自己的従地朝倉景垙,暗自嘀咕道:“不就是個總大將嗎?何必鬧的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切腹自殺呀!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實在不行到一乘穀城來找本家求情,本家還能不幫你這個従兄弟嗎?誒!看這事給鬧的……”


    朝倉義景是專業馬後炮,站著說話不腰疼,現在才想起朝倉景垙不應該毛毛躁躁的切腹自殺,而應當前往一乘穀城向他求助,可早些日子他可是屢次拒絕自己叔叔朝倉景紀和従弟朝倉景垙的總大將任命請求,理由也給的十分含糊瑣碎,其意思就是明擺著不願意給人家總大將當。


    能讓自己叔叔淪落到寫信懇求的份上,朝倉義景也是朝倉家支配越前不到百年裏獨一份的存在,他不覺得自己做的有多麽過分反而覺得對敦賀眾的壓製還不夠多不夠強,最好是把敦賀郡司換成他可以信任的同名眾為最佳選擇,至於他那個可憐的叔叔和従弟的命運就完全沒想過。


    可現在的情況是他必須得想清楚該怎麽辦,因為朝倉景紀已經直接跑到一乘穀城要討回公道,怒氣衝衝的找到朝倉義景開口就是要請旨斬殺弄權的惡賊朝倉景鏡,還他枉死嫡子朝倉景垙一個公道,在朝倉義景往日的記憶裏,他的這位叔叔朝倉景紀是個飽讀詩書風度翩翩的文人雅士,卻從沒想到他也會露出義憤填膺如憤怒雄獅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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