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順治在南苑下旨喻六部,宣布從即日起,禁止圈地,禁止肆意侵占百姓耕地,今年無故圈占的熟地,著令見旨後即時予以返還。同時禁止投充,禁止漢人帶地投充到王公親貴門下,逃避朝廷賦稅……並做出鄭重申明:若敢陰奉陽違,不尊上意者,各地衙門接到類似舉報,定嚴加懲處,決不姑息!


    這道旨意在最短的時間,遍傳群臣,並通過各種渠道,使得京師內外普通百姓也聽到風聲。


    一時間,輿論大嘩。


    官署衙門裏,簡親王濟度和巽親王常阿頭,彼此臉上都露出隱約的不滿之色。


    常阿皺眉道:“皇上從前也表示過禁止圈地的意思,最後都因為行之不通,不了了之。這次的旨意來的太突然了。”


    濟度冷笑幾聲,拂袖道:“這有何奇怪?咱們這位皇帝在南苑,身邊圍繞的多是一幫子慣會賣弄口舌的漢人,不生出點是非來才是怪事。等著瞧吧,這才剛開始,以後這樣的‘驚喜’,有得見了。


    ”


    “皇帝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話在嗓子眼轉悠幾下,沒有說出來。


    常阿手指在桌子上叩了叩,不長時間裏,他已經接到許多官員隱晦表達的抱怨意思,“您看,我們是不是走一趟南苑,跟皇上掰扯掰扯?這事做的實是過了,不但禁止圈地,合著那些帶家帶口連地一起投到大夥門下的做法也不準了?咱們又不偷不搶,哦,堂堂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的,都是朝廷的有功之臣,連收奴才的權力也沒有了?這也太過分了罷?”


    “跟咱們這位皇帝陛下講道理,你講得通?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了,果不其然。”


    “嗯?”常阿有些疑惑。早就料到了?


    “你想想。去年年初。冊立董鄂氏為皇貴妃僅僅一個月多點。皇上下令。太廟匾額之上再也不得出現蒙文。已經有地一律挖去!這道莫名其妙地荒唐旨意。可不就是衝著科爾沁蒙古地?他就不思量思量。僅僅在不到半年之前。蒙古地諸位王公還專程到北京來朝見。盡管靜妃被廢。新立地皇後和幾位蒙古後妃都受到皇上地冷落。他們仍然向皇上表示願為我大清效忠。願為大漠屏障。以安邊疆!你說。他就是不念著皇太後地情份。但凡有點……就不想想。科爾沁蒙古是我大清最重要地軍力支援。他怎麽能如此毫無忌憚地這麽做?”


    濟度嗤之以鼻。恨恨道:“一味親近漢臣。張口閉口滿漢一家。到底滿漢一家還是滿蒙一家?我看他是昏了頭。去年對蒙古出手。今年可不就輪到對自己人動腦筋了?好哇。他不是要嚴懲嗎?你我倒要睜大眼睛。仔細看看清楚。他到底要嚴懲哪個。怎麽個嚴懲法!”


    “您地意思是……”


    “京裏邊。各家王府今年都添了新莊子。新進地土地不在少數。找人大概齊歸籠一下報上去。”


    濟度在心底尋思:“這道旨意出來前。自己等人事先沒有得到風聲。可見。必是皇帝身邊地人給出地主意。到底是哪個呢?圈地、投充是祖製。太祖太宗以來一直都這麽做。當初連多爾袞在這上麵都要妥協。皇帝真是昏了頭了。”


    “嗯,必是哪個漢臣多嘴了。哼哼,這些個漢人,除了對生孩子和吃東西很有一套,簡直一無是處,隻剩下一張巧言令色或是指桑罵槐的嘴,貪婪**,驕奢淫逸,最拿手的就是窩裏爛跟窩裏鬥……”


    在濟度看來,漢人缺乏真正的血性男兒,不像他們八旗子弟,人人持弓能射,上馬能戰,雖轉戰千裏,毫不言累。所以滿蒙親貴對付漢人隻要會兩手就行了:一手是招降納叛,一手是殘酷鎮壓。大清的未來命運取決於滿蒙,不在漢人方麵,大清若想長治久安,無他,不過是搞好滿蒙內部的團結穩定,加強政治聯姻,而且務必要防止迅速漢化。


    “這一點,自己看得明白,可恨,偏偏是那個最該明白的人,腦子一團漿糊。他犯糊塗且不說,就連那安親王嶽樂也不是個省心的,助紂為虐,還自以為聰明……最可恨的是,福臨也倒罷了,占了個好出身,坐上那個位子,嶽樂他算什麽?哪點比得上自己?憑什麽他也能壓了自己一頭?宗人府他把持著,議政王會議也坐了頭把交椅,真真可惱可氣!”


    唯一可堪安慰的,皇太後是個明白的,為此不惜和皇帝撕破臉,也要靠一已之力對他施加壓力。


    濟度對常阿道:“如今隻能寄望於三阿哥了,皇上親自教導的四阿哥,我看……”他突然刹住話頭,


    ,唔,四阿哥做了太子,民間關於董鄂妃的傳言四起,皇帝來這一出,莫不是竟存著借西風壓倒東風的打算?


    這主意不像順治想出來的。看來,眼下倒很有必要查查,到底是誰在中間亂嚼舌頭了……


    紫禁城,重重宮門掩映的後宮,也在最短的時間裏知道了順治的旨意。


    後宮女人不涉政事,並不等於說她們不關心政事,朝廷政令就真的與她們再無幹係。


    恰恰相反,前朝與後宮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從來就是割舍不斷。父兄在朝中的升廷,某種程度上,也左右著女人在後宮的待遇。


    這等妨害滿蒙親貴,關係到家族利益的旨令,她們自然要有所關心。


    這其中反應最大的,當屬皇太後孝莊。


    孝惠皇後從慈寧宮出來,麵上有些鬱鬱鬱寡歡。


    原是陪著太後商量後天給太妃慶生的事宜,突然間內侍來報皇帝的旨意,使得皇太後很是不滿。


    孝惠不明白,皇帝為什麽就那麽一門心思的要提倡滿漢一家?他喜歡讀漢書,喜歡親近漢人,喜歡親近漢妃……他的所作所為,根本就不像一個滿蒙好男兒!


    “皇後這是往哪邊去?”


    懿靖大貴妃博爾濟吉特氏迎麵走來,主動出聲招呼著。


    往慈寧宮方向瞧瞧,滿臉堆笑道:“皇後剛打太後那邊出來?我這正打算過去坐坐,陪太後說說話,一個人沒胃口,吃什麽都不香,也想不出吃什麽好,我還琢磨著午後叨攏太後一餐飯來吃……怎麽,太後這便歇下了?”


    孝惠給她問好,她嘴拙,不會說那些伶俐話,隻老老實實回道:“母後適才覺得有些不適,打算在床榻上閉目打個盹……大貴妃如果不嫌棄,中午到我那兒吃飯可好?淑敏邀了英秀一起,您不是最喜歡英秀這孩子?正好讓她陪您說說話。”


    懿靖大貴妃眼睛閃爍幾下,想想自己剛得的消息,唇角翹翹,嘴裏卻是答應一聲,當下轉了方向,與孝惠皇後一起往坤寧宮去。


    “太後身體又不舒服了?可請了太醫?太醫怎麽說?別是中暑了吧?”


    “大貴妃請寬心,母後隻是偶感不適,想是沒什麽大礙。蘇苿爾在旁侍候,不當緊的。”


    “哦,”懿靖大貴妃走了幾步,扯出絹帕擦試額邊沁出的汗跡,一邊用手放在頜下扇風道:“不怪太後覺得不適,這天可是越來越熱了……近來太後身體看著大好了,不知道打算什麽時候啟程往南苑避暑?”


    “這幾天滿心隻打算給太妃慶生,母後倒沒有說起這個。”


    “若是太後沒這個意思,皇後也得抽些時間去南苑才好。”


    懿靖大貴妃麵上一派關切,低聲道:“皇後無子,也就罷了,偏偏認了三阿哥做養子,這中宮嫡子沒能立做皇儲,實在有失皇後體麵。咱們大清製,皇子未立之前‘子以母貴’,繼位之後才是‘母以子貴’,論地位尊卑……唉,不說這些了。不過哪,四阿哥做了太子爺,皇貴妃明正言順成了後宮裏第一尊貴之人,現在就是這樣,看來呀,將來誰也別想真個越過她去……雖然如此,皇後到底是皇後,萬不可示弱於人。董鄂妃去了南苑快滿一個整月了吧?皇後也該過去住些日子,怎麽說也得讓那些個侍候的奴才知道,現在誰才是後宮的主子……”


    七月一日,陳旭日休浴。


    上次休浴日是六月初四,其中間隔時間較長,南苑在城郊,烈日下來回奔波不免辛苦,陳旭日便攢到一起,這次得了兩天的假日,隻需在七月初三傍晚前回到南苑即可。


    出門時,正好撞到金之俊,這位大學士把他拉到一旁,說到自己第二天休浴,想與他私下見上一麵。


    陳旭日趕緊答應下來。


    惦記著上回托潘濟辦的事,左右時間還算充裕,便先就近去了郊外租屋這邊。


    潘濟等人自是十分歡喜。


    “那個,今天別走了吧?著急忙慌的,就在這兒吃頓便飯吧。”新月拉他到一邊,咬咬嘴唇道:“知道你忙,回回答應的痛快,總不好老失信吧?上回小雨就念叨了……也不光是小雨,大家夥這不都想瞅著機會,跟你親近親近嘛。”


    她低下頭,腳尖輕巧的在跟前劃著圓弧,眼睛從眼睫毛下往上瞅:“要說大少爺是善心人,平日裏大夥提起來沒有不感激的,可老這麽不鹹不淡的冷著,大家心裏沒底。尤其是新來的那十個夥伴,這些日子您一麵未露,雖有咱們說合大概情況,卻是將信將疑,心裏多是惶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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