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誌斌,不對,現在該稱他做陳旭日了。


    在一個夜深人靜時分,陳旭日第一次,在這個陌生時空睜開了眼睛。


    桐月見小主子情況不錯,伺候他吃罷飯,兩人略略說了幾句話,遂各自休息。


    桐月很快睡下,反而是陳旭日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他睡不著。


    怎麽可能睡得著呢?他神經再粗,這時候也驚得無以複加,無話可說,心亂如麻。


    若不是親身經曆,憑誰跟他說人會穿越,能憑空穿越到幾百年前,他也決計不會信啊。


    大約是高中時,物理老師講到光速時,曾經這樣說:現在已知的速度裏,光的速度最快,理論上來說,倘若有人發明了超越光速的交通工具,乘坐其中的人,就能親眼看到秦始皇。


    陳旭日聽的一頭霧水。


    再後來有人解釋:當你以光速運行時,光速已經追不上你,所以你所看到的光是靜止的,時間是靜止的。當你以超光速運行,你會趕上以前發出的光,所以你就能看到過去了。


    好吧,他還是有些迷糊。


    現在發生這種離奇事,他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因為某種不為人知的神秘力量作用,他的意識超越了光速而回溯到這個已經成為曆史的時空?或許因為這具身體的波長啊磁場啊等諸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使得他本該成為過客的意識,“咻”的一下被吸了過來,嗯,想像一下磁石吸引鐵釘的畫麵。


    或許,兩個不同的人,因為溺水產生了某種契機?至於其中出現的時間嘛,就是超光速飛行,也需要一個時間差才能飛到現在的時空?


    越想越混亂!


    凡事喜歡找出原因的陳旭日捧著發脹發疼的腦袋投降了:毫無頭緒,算了,不去想了。


    這個身體隻有九歲,理論上來說,已經二十九歲的他,等於憑空揀了二十年來活。


    他的“父母”,哎,想要稱呼他們做父母實在是太難為他了。


    做父親的陳浩,恰是而立之年,僅僅比從前的他年長一歲。該稱做母親的袁珍珠,比他還小著一歲。


    陳旭日現在能記著的隻有自己的親身經曆,至於這具身體的記憶,卻是一絲也無。就好比電腦重裝係統後,先前係統的種種信息被完全覆蓋,差不多就是這個道理。


    好在他現在隻是一個九歲的孩子,父親陳浩是位在太醫院供職的禦醫,主動為他的失憶找了一個合理解釋:落水後驚嚇和高燒的後遺症,以後慢慢自己就恢複了。


    陳浩私下跟妻子道:“兒子這種燒了數日的風寒挺危險的,我從前行醫,親眼見過一個孩子高燒三天,醒來後腦子燒壞了,好好的孩子變成一個傻子。咱們該慶幸了。”


    陳旭日後來旁敲側擊,從桐月嘴裏聽說,“他”四歲啟蒙,母親管教甚嚴,平日裏不是讀書習字,就是跟著父親學習醫書,那一日他提前完成了母親規定的功課,便乘著母親午後休息,偷偷跑到府外玩。不料過河時,恰逢一位八旗子弟縱馬馳騁,路人紛紛躲避,推搡間失足跌落河裏……


    此時正是清初,順治十四年,滿清入主中原,僅僅十年出頭。


    以“反清複明”為已任、或者打著這種旗號的殘存的抵抗力量,分布於民間各地。


    一是殘存於雲南貴州地區和緬甸地區的南明永曆政權和張獻忠的大西軍餘部,一是殘存於長江三峽地區的李自成的大順軍餘部——夔東十三家,還有割據福建的金門和廈門地區、正在準備將在台灣的荷蘭殖民者趕走的鄭成功。征戰討伐的兵戈時起。


    此外,還有以三大思想家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為代表的部分漢族地主,仍然懷念故國,拒絕與清政府合作。


    而天子腳下的北京城,及其周邊,老百姓們各安其業,已經恢複了正常的生活秩序。


    打江山興兵戈,首當其衝,受苦的是老百姓。就大數人來說,誰坐江山都是沒差的,那把椅子上坐的是誰,關他們辛苦討生活的市井百姓何事?


    明朝的朱姓天下也沒給他們帶來啥好處,各種苛捐雜稅重壓下,不過是苟延殘喘過日子罷了。待到後來李闖進京,口號打的倒好“開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屁,患難時同心共濟,富貴時卻是離心離德,於京城的百姓,不過是又一遭的磨難。


    “剃發易服”令,惹來大家眾口一詞的不滿,在滿人“留發不留頭”的高壓下,不平之聲逐漸平息。


    人首先得活著,活下來的信念根植於各人內心深處成為生存本能。


    不管哪一種堅持,都得讓位於人的生存需要。


    所謂的頭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英雄好漢——甭看大家夥私下裏嚷的歡,真正事到臨到,能不龜縮妥協的有幾人?想當初崇禎坐前多少大臣義憤填膺誓死不做亡國奴,最後又怎樣呢?越是嚷嚷的大聲,投降時越是幹脆利落。


    文人尚且不顧風骨媚顏事敵,在底層討生活的老百姓,何談氣節,何談血性?


    終究是隨遇而安的占了大多數。


    多爾袞於數年前過世,死後遭到順治的清算,對他實行了削除封號爵位、罷撤廟享諡號、籍沒家財等身後懲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一些個與他走的近的親貴大臣或多或少受到牽連。


    倒下了一部分人,必然又站起來一部分人。親政的少年天子很想有番作為,他廢除了諸王貝勒管理各部事務的舊例,又采取了停止圈地,放寬逃人法等一係列緩和民族矛盾的措施……


    朝廷裏屢傳不諧之音。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陳浩所在的太醫院亦如此。


    太醫院是獨立的醫療機構,為帝後及宮內人員看病、製藥,也擔負其他醫藥事務。太醫院中的官吏和醫務人員均稱為太醫,而且都是漢人。


    盡管漢人地位尷尬,卻也不耽誤彼此算計。


    陳家是中醫世家,前朝時就擔任宮裏禦醫。


    明亡後,陳浩的父親流亡南方,隱居於鄉下。


    數年前,門生故舊輾轉托來消息:今上對前朝醫術高明的禦醫很是看重。


    老人家年紀大了,離鄉不易,也不想再回到傷心地——陳浩身上有一個兄長,繼承了父親衣缽並被父親寄予厚望的陳家大哥,曾經被認為是學醫天才,亡於明末戰亂之中,一家數口,連呀呀學語的小孫兒都沒站下。


    陳浩頂了父親的差事,幾經考核,進了太醫院。


    初時,陳浩在太醫院相當於給人打下手、甚至是打雜的小角色。


    就是那種沾光打賞輪不到,出了罪過常常被推出來做頂罪羊的那種。


    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了。


    這種情況直到去年才慢慢好轉,陳浩可以直接給宮裏貴人看病,遇到貴人們歡喜,隨手賞下來的東西也時有所得。


    至此,家裏環境慢慢好轉。


    母親再不用親自操持家中雜務,請了一位專管做飯的婦人。春天時袁珍珠懷了二胎,家裏就又買了一個十一歲的小丫頭,模樣清秀性子活泛手腳伶俐,取名叫新月。


    桐月是陳浩夫妻進京途中買下的孤女,彼時陳旭日還在娘胎裏,一晃九年過去了,桐月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夫妻倆為她說了一門親事,隻等來年春天行禮。到時候兩個人一起在陳家做活。


    還有一人名喚陳伯,卻是陳浩父親從前的老管家,眼瞅著就上五十知天命的歲數,一生中倒有四十多年在陳家服務。


    陳伯妻子早逝,獨子成家後跟在陳浩的大哥身邊伺候,一就亡於戰亂。他打小看著陳浩長大,是以雖名為下人,陳浩一向拿他當父執輩尊敬。


    時序進入冬月,第一場冬雪洋洋灑灑飄落,陳旭日弄清楚了所處的時代背景和家裏的大概狀況。


    心裏卻是隱約添了些不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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