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穀裏,長滿了近一人高的雜草。無數粗大的藤蔓,蜿蜒縱橫在草叢中。


    紅色的藤葉小如銅板,卻偏偏擁簇著巨大的花朵,紫色的花瓣中間,絳紅的花蕊散發出陣陣醺香,不知哪來的藍尾兔貪嘴多吃了幾口花蜜,被花香熏得倒頭醉倒在藤蔓旁,被一隻有力的手一把抓住。


    “正好晚上烤著吃,”草叢後麵鑽出一名身背竹筐腰挎獵刀的栗發少年,隻見他喜笑顏開的拎起兔子,掀開蒙嘴的布條,衝身後喊到:“老爹,快來看看我逮的!”


    嘩~嘩~嘩~


    草叢被費力的撥開,一個滿頭棕色亂發的老男人冒了出來,隻見他手扶著膝蓋“呼呼”的喘著粗氣,蒙著布條的大嘴旁沾滿了草屑的灰胡子一抖一抖,邊喘氣邊罵道:“臭……臭小子……跑……跑這麽快,把老子累慘了。”


    這一老一少正是瑞和老希曼。


    從鎮子後麵的山路往黑杉城方向走上兩個小時,再沿著一條小溪往上遊走,穿過小溪東側一片黃斑竹林後,便能看到隱藏在竹林後麵狹窄的穀口。


    穿過穀口,是好大一個平緩而幽靜的山穀,滿地的紫色蛇果花散發出迷人的醉香,這裏正是蛇藤穀——老希曼麥酒獨特醇香的秘訣所在。


    每年夏天蛇果花盛開的季節,老希曼都會帶著瑞來此采摘滿滿兩大筐子的蛇果花,用來準備釀造豐收節的節日佳釀,蛇果花那獨特的香味將帶給麥酒異常的醇香。


    這花香同樣也是蛇果花自我保護的利器,聞久了便會如醉酒般爛醉如泥,不知底細之人一旦誤入往往無法脫身。


    但所謂萬物相生相克,毒蛇巢穴旁必有解毒良藥,這蛇果花同樣如此,這蛇藤穀外竹林裏所生的一種冰心蘭便是解此毒的良藥。老希曼和瑞將冰心蘭采來連泥搗碎,再混上隨身攜帶的蛇藥,均勻塗抹在布條上蒙住口鼻,便可自由出入這蛇藤穀采摘了。


    小心的挑選出稀少但香味更為濃鬱的雄蕊蛇果花,再將紫色的花朵完整取下,花蕊朝上放入竹筐,然後再去搜索下一朵雄蕊。


    日過中天,背後的竹筐已快填滿,兩人找了處陰涼處地吃了點帶的幹糧和水,瑞收拾好東西正準備躺著休息一下,正在喝水的老希曼突然臉色一凜,伸手拽過瑞縮進草叢中,瑞正想詢問,嘴已被緊緊捂住,耳邊響起老希曼的聲音:“別說話!”


    急促的撥弄雜草聲響起,幾雙黑色的皮靴從草叢旁的跨過,飛揚的黑袍隱約可見暗色月紋。


    是月靈教中人!


    瑞正想站起,又被老希曼一把壓在地上。


    兩道身影如風飄過,與常見的暗色月紋黑袍不同,黑袍上繡著白色月紋,而其中一人的袍上更是隱約可見神秘的眼狀圖案。


    兩人無聲的趴在草叢中,待到身影走遠,老希曼這才放開捂著瑞嘴巴的大手。


    “呸呸呸,”瑞用力吐著吐沫,“你手上這味可真大。”


    老希曼並沒搭話,而是略作沉思後,回頭謔戲的衝他眨眨眼:“敢不敢跟去看看?”


    蛇藤穀深處的山坳,三麵皆是崖壁。


    雜草和藤蔓都已被清除一空,飄舞的各色月紋彩幡,跪拜各處的黑袍教徒,以及祭壇正中月神塞勒涅雕像,無不清晰的表明這是一處月靈教祭壇。


    祭壇用黑杉森林常見的紅色石塊和黑杉原木搭建,樹皮緊湊,斷口新鮮,應該是近期趕製,躲在崖頂的瑞暗暗思量。


    據老希曼說,月靈教中人大都穿的是在鎮上看過的那種暗色月紋黑袍,這種人並沒有什麽特殊能力,平時隻能幫著跑跑腿糊弄村婦愚夫,根本接觸不到核心事物,算不得真正的月靈教徒。


    但如果能穿白色月紋黑袍,那才是真正修習了月靈教術法的教徒。


    比較多見的是“鬼護法”,這種月靈教徒極善近身搏殺,以魂魄之力強化肉身後,力量速度均大幅度提升。且“鬼護法”擁有魂魄所賦予的種種詭異能力,絕非一般武者甚至騎士能敵,隻有擁有特殊屬性的青銅以上騎士才是對手。


    瑞凝神閉氣的趴在山坳後的崖頂,隻見山坳中的祭壇上,似乎正在進行著神秘的儀式。一名黑袍人正跪拜在月神塞勒涅雕像前低聲念誦,幾枚透明的水晶球被安放在祭壇四角,各有持刀教徒守護。在祭壇的正前方,則守護著一名腰佩短刀的金發男子,隻見他肌肉緊實,手扶刀鞘,灰色雙眼淡漠的望著穀口方向,身著白色月紋黑袍,正是一名“鬼護法”。


    隨著儀式的進行,祭壇中央跪拜著的黑袍人聲音越來越大,隨後猛的站了起來,兜帽被甩到腦後,露出她的容貌。這是一名二十來歲的女子,雙手高捧一枚晶瑩的水晶圓球,黑色的頭發整齊的梳往腦後,未做粉飾的臉蒼白而冷漠,堅挺的鼻梁上一雙毫無感情的灰色的眸子。


    比她本人更讓人注目的,則是她黑袍上白色的眼狀圖案,簡單的線條卻仿佛神靈之眼俯瞰大地。


    在月靈教中,強化肉身的護法人數較多,但真正能精通陰靈之術的,卻隻有巫師。而月靈教中巫師的標誌,就是袍上的眼狀圖案,被稱為“月神之眼”。


    眼前祭壇上女子身穿的白色月紋黑袍,以及“月神之眼”圖案,清晰的表明了主人身份的不凡,她正是加布麗爾,月靈教駐黑杉城的三大“鬼巫師”之一。


    加布麗爾那冷漠的表情下,此刻正如大海波濤般翻滾。這蛇藤穀中的藤蔓千百年來依靠花香的迷醉之力保護,自在生長,隱隱已有靈魄生成。自己因追查一名教徒失蹤之事意外闖入此地,竟也險些被迷倒,幸好自己修行陰靈之術,魂魄之力強於常人許多,運功強行驅散腦海中的不適,這才勉強逃離此處。但加布麗爾在逃離之際,卻驚喜的發現此處蘊藏大量的植物性靈魄,可提取轉化為近乎無盡的陰靈之力,一旦自己吸收成功,將有望突破白月鬼境進階紅月魂境,成為教內執掌一方權柄的紅月“魂巫師”。想到那件象征著權勢的紅月黑袍,一時心神不穩,手中水晶球閃爍不定,她趕緊收斂心神,高頌法咒。


    隨著儀式的進行,山坳中響起如哭泣般的風聲,祭壇四周原本透明的水晶球慢慢有霧氣流動,隱約浮現出猙獰的麵孔。


    “如果讓儀式完成,這一片的蛇藤恐怕得死絕,咱們的酒以後就釀不成了,得把他娘的這事給攪黃了。”這是老希曼的話。


    天天待在酒館的老希曼窩在草叢中居然一眼就認出了“鬼巫師”,立刻決定跟過來。靈月教出動“鬼巫師”的行動並不多見,尤其是在這荒蕪人煙之地,要麽是有天材地寶,要麽就是眼前這獻靈儀式。


    這獻靈儀式說起來好聽,用月靈教人的話說是超度萬物之靈魄入永恒平靜。但被抽取靈魄後的靈物初蒙之智盡毀,再無開啟靈智的可能,就算啟靈乃至成妖靈物,如若不查之下被月神之力所禁錮,最後也難逃被抽取靈魄變成行屍走肉的下場。而被抽取的靈魄會被製成珍貴的靈魄珠,或被巫師用來轉化為陰靈之力,或被用來強化教徒肉身,成為“鬼護法”。


    隨著靈魄的被抽取,原本藏於穀中的靈物紛紛發出無聲的哀嚎,巨大的藤蔓本能的在高大的草叢中扭動著,整個穀地如巨蟒碾過般出現一片片平地,碾碎的蛇果花蜜滲入大地,空氣中的醺香愈發濃密如汁,在山穀中形成可見的濃霧慢慢籠罩住月靈祭壇所在的山坳,此時祭壇上的水晶球開始劇烈閃動,被儀式抽取的靈魄似乎被徹底驚醒般在拚命掙紮,山穀中的月靈教眾人雖服用了黑杉城中煉金術士所配製的抵抗藥劑,並不懼怕平常的蛇果花香,但在這欲滴的花香霧氣中已顯然難以為繼,幾名心智不堅的黑袍教徒已醉倒在地,其餘教徒也在苦苦支撐,隻有鬼巫師與鬼護法在藥力的支持下影響不大。


    看來這穀中已有靈物突破了啟靈境,離成妖也已隻有咫尺之遙,這次儀式反而成了它的契機,加布麗爾暗暗心驚。幸好已將其靈魄鎖住,以月神之力加持勉強仍可維持,隻待儀式完成,其靈魄便可徹底抹去靈智,到時管它是啟靈還是成妖,也不過是死藤一根。


    蛇藤靈魄仍在徒勞的掙紮,但在月神之力的籠罩下漸漸乏力,眼看儀式即將完成,加布麗爾那如冰的臉上也綻起一絲笑意。


    那是什麽?幾團黑影突然飛落祭壇之上。她本以為是飄起的雜草,但細細看去,那哪是什麽雜草,分明是燃燒的草團!祭壇上的黑杉木被迅速點燃,濃密的霧氣在火的作用下立刻急劇氣化,本就強烈的醺香之力再度升級,祭壇上的月靈教徒無力抗拒,紛紛倒地,連鬼巫師加布麗爾和那名鬼護法都已無法抗拒,全身發軟半跪台上。


    是誰!到底是誰!加布麗爾無力的在心中呐喊,但此時,獻靈儀式在月神之力的加持下仍在繼續,水晶球散發的光芒愈發暗淡,靈魄即將要徹底被抹去靈智!她努力凝聚起殘餘的全部陰靈之力,在祭壇通往山穀的方向布起一道足以擊退青銅騎士的法力屏障後,整個人立刻癱倒在地。


    在月神的注視下,誰也無法阻止這一切了,等到此事結束,我必將查明是誰在搗鬼!加布麗爾恨恨的詛念。


    “月神塞勒涅在上,請接受您卑微的仆人加布麗爾所獻上的祭品,賜予我月神的——”


    “喲嗬~嗬嗬~嗬~”


    正在念誦咒語的加布麗爾被一陣詭異的喊叫聲所打斷,喊叫聲從正上方的空中響起,眾人抬頭看去,隻見從山坳後的崖頂飛下一道人影,如蒼鷹直撲祭壇正中!


    怎麽可能!加布麗爾大驚,飛行術這種高級術法怎麽會在這種窮鄉僻壤讓我遇到,那種級別的高手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接觸。


    她再定睛看去,原來並非飛行,而是在身上綁了一條藤蔓,用腳輕點崖壁而下。


    隻見一名手持獵刀的栗色卷發少年,在下衝的風力下全身衣物緊繃,黑色的雙眼燃燒著利芒!正是埋伏在崖頂的瑞!


    轉瞬間,瑞已衝到穀底祭壇中央,手揮獵刀就往月神塞勒涅雕像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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