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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和傅磬……”


    寂靜的殿中,傳來盤兒有些艱澀的聲音。


    看著臉上明顯帶著嬌羞之色的女兒,這種神態是與女兒的形象完全無關,反而像個有了意中人的少女,盤兒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實在是這件事太讓她吃驚。


    在宗鈐等人到皮島沒多久後,皮島就爆發了一係列戰爭。


    金人自然不可能坐視大後方旁邊蹲著一頭猛虎,雖然這頭猛虎還隻是幼虎,可恰恰就需要在幼虎還沒成長之前,斬掉它。


    隻可惜前方戰事依舊膠著,金人雖已撤兵,可大周並沒有打算略過此事不算,明擺著打算趁勝追擊收複遼東一帶,也是給皮島提供充裕的時間供其發展。


    一根蠟燭兩頭燒,就致使金人並不會派太多兵力來攻打皮島,他們又極其不擅長水戰,所以皮島雖戰事頻繁,但並沒有阻礙其發展。


    不過卻耽誤了婉婤的歸來。


    盤兒每隔一陣子都會讓人帶話過去,可不湊巧的是每次皮島都有戰事,以至於等婉婤回來,已經曆時一年之久了。


    可不管怎麽樣,人總是回來了,雖然黑了瘦了,但到底是完完整整的,盤兒還是挺高興的。


    可她的高興還沒持續幾日,就被從永壽宮傳來的消息給炸懵了。


    這次帶人送婉婤回京的傅磬,竟然主動向太後求娶婉婤。


    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自此,盤兒潛藏在心底已久的疑惑終於有了解答。


    當初婉婤的那一愣,她暗中猜測女兒是不是有意中人,後來這事不了了之。還有兩次傅磬離京,婉婤都去送了,表麵上是宗鈐去送人,實際上婉婤完全可以不去。還有就是這回的事,為何不遠千裏去看舅舅。


    看舅舅是假,看傅磬才是真。


    “你們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被娘當麵詢問這種事,婉婤自然是害羞的,可她見娘的麵色那麽震驚,又略微有些局促和難堪。


    “其實我跟他……”


    “你之前就相中他了?所以你才會說要找個心悅的對象,還有那兩次他離京,你不是跟著宗鈐去的,是自己想去,包括這回,也不是去探望你二舅,而是去看傅磬?”


    大抵是盤兒的口氣不太好,也可能她的話太尖銳,婉婤的臉上漸漸掛不住了,露出了難堪的神色,同時也紅了眼。


    “我……”


    “到底是不是?”


    婉婤深吸一口氣,點頭:“是。”


    “可是他是你表叔!”盤兒低喊。


    “又不是親表叔,中間還隔那麽遠。”婉婤倔強地說道,眼淚終於掉下來了,“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的,明明之前還把他當表叔來著,後來他走了,我總是會莫名其妙想起他,怕他會在邊關受傷,怕他死在那裏,總是不由自主變著法打聽他的消息……我就想,也許這就是心悅了……”


    “那次你跟宗鈐想離宮出走,就是想去找他?”


    “也不光是想去找他,也是想找舅舅。”婉婤抹著眼淚道。


    盤兒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她雖沒有問的很清楚明白,但已經差不多能弄懂其中的脈絡。


    十來歲的年紀,本就是對外在的一切都持著好奇熱情的態度,突遭生死劫難,半路殺出個英雄少年。


    雖然這個少年英雄比自己的輩分高,但這個時候應該是敬仰為多。


    不知從何時開始,敬仰就慢慢變質了,成為了仰慕,可懵懵懂懂少女又怎麽能明白此時自己的心思。


    直到又逢大劫,人生正處於低穀甚至很可能世界就是天翻地覆,這個已經成為男子的少年再度出現了。


    他的出現甚至解開了所有危機,讓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


    於是仰慕終於壓製不住了。


    “那他和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這個問題其實問了兩遍,但你和他的位置一轉變,味道頓時變了。


    婉婤自然也聽出來了。


    她忍著眼淚:“他沒有跟我開始,就是臨去皮島的時候,我跟他說讓他過兩年回來給我當駙馬,如果他不回來,我就去皮島找他,然後我就去了。”


    盤兒扶著額頭,半晌都沒有出聲,心情之複雜已經超過了往昔任何時候。


    女兒有了意中人,甚至不惜千裏追過去,這件事不光在當下是一件令人驚世駭俗的事情,對親人的衝擊的也是可以想象。


    過了許久,她才道:“太後和你父皇並不一定會同意,他畢竟是你表叔。”


    “那母後會反對女兒嗎?又或是母後可會支持女兒?”婉婤拉著盤兒的手,睜著一雙淚眼婆娑的大眼睛,看著她。


    “我……”


    “母後……”婉婤撲進了盤兒的懷裏,又開始哭了起來,她哭得很忐忑也很無助,一改之前剛回來時的愉快。


    說白了,心裏不是不慌,也不是不明白這麽做是不對的,隻是很想去見他的想法衝垮了一切理智。


    “你膽子實在太大了,這段時間娘總是後悔當初沒有好好管著你,以至於把你養得膽大妄為的性格。你就沒想想,你就這麽傻乎乎地過去了,人家若是拒絕了你,你該怎麽辦?”


    盤兒撫著女兒單薄的脊梁,想打她兩下,卻又下不去手。


    “女兒有想過,女兒就想可能這一輩子,就隻能任性這麽一回了……我實在不甘心,所以我就想……若是他真對女兒無動於衷,我就回來,到時候聽母後的話招個駙馬,老老實實過自己的日子……”


    母女相擁著,說了很多很多話。


    這算是一次徹底的坦誠心扉,做女兒的把心底藏了許久的心思,乃至於一些難以啟齒的感情想法,都一一說了出來。


    直到婉婤沉沉睡去,盤兒才放下她,讓人拿了床薄毯與她蓋上,出了這處暖閣。


    剛越過屏風,就看見屏風後站著個男子。


    一身龍袍,身形消瘦但挺拔,正是宗琮。


    盤兒早就知道宗琮來了,因此她隻是略微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兩人去了偏殿。


    “你是做爹的,你說說這事怎麽辦吧?”


    “婉婤的膽子實在太大了。”宗琮在盤兒身邊坐下,甩了甩腕上的佛珠。


    盤兒從宮女手裏接過茶,遞給他:“還不是你給慣的,把她慣得無法無天,什麽事情都敢做。”


    老父親就有些不讚同了,“這叫什麽無法無天?婉婤又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不過窈窕淑女君子……”


    說著,他住了聲,也知道這麽形容是反了,應該是窈窕君子淑女好逑才是。


    可能出於在自己女兒身上就變成淑女好逑,宗琮頗有些不忿道:“這傅磬也是,婉婤都表現得這麽明白了,他怎麽就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還讓婉婤追去了皮島,難道覺得朕的公主配不上他?朕的公主可是金枝玉葉,千嬌百寵……”


    盤兒看著當即又從皇帝化身老父親的他,眨了眨眼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反對了?”


    宗琮當即不出聲了。


    盤兒也就不說話,慢條斯理地喝著茶。


    “……其實這事也不是太難辦,傅磬那小子還算有擔當,尋了太後求親,就是……”就是心裏有些不妥帖,明明是表弟,現在娶了自己的女兒,那以後到底是表弟還是女婿?


    “難得婉婤竟然也有了意中人。”


    最終這句話成了結語,說白了父母都是疼愛子女的,也許驚世駭俗也許難以接受,可這一切在父母對子女的關愛中,可能都算不了什麽。


    “就怕太後那裏……”盤兒有些擔憂道。


    太後當時沒同意,顯然對這件事也難以接受,而且這件事對傅家來說,未嚐不是一個衝擊。傅磬能頂著壓力求到太後麵前來,也是讓盤兒這麽快釋懷的原因之一。


    “太後其實挺疼傅磬的,不過讓朕詫異的是傅磬能說服二舅母。”


    太後最終還是同意了。


    畢竟兩個都是自己疼愛的孩子。


    婉婤的婚事就這麽定下了,免不了外麵會有些風言風語,但顯然這也是強強聯合。蘇皇後的嫡長女嫁給了傅家二房的嫡子,甚至有很多人認為這是太後做下的決定。


    畢竟賜婚懿旨是由太後下的。


    所以難免會有人覺得太後這是在為傅家謀算,一朝天子一朝臣,再是舅家,到底隔了一層。但娶個太子一胞雙生的親姐姐,就完全沒這種顧慮了,哪怕日後太子接了大位,他顧慮著親姐姐,也會對傅家手下留情。


    畢竟功高震主,這是每個世家大族都會擔心的事情。


    於是太後就這麽背上了黑鍋,可恰恰也是因為這樣,倒沒人對這門親事過多非議。除非是打算得罪傅家得罪皇後一係,同時還得罪了太後和陛下,這世上沒有人有這麽大的膽子,敢一起得罪這麽多人。


    再於是所有人都這門婚事都是持著祝福的態度,至少表麵上是如此。


    同時,這件事也不是沒有影響的,有著太後和傅家在身後,太子的地位自然更穩固了。也打消了一些人的小心思,當然這是題外話。


    因為傅磬要趕著回皮島,下一次回京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兩個孩子的婚事最好是緊著這陣子趕緊辦了。


    多多少少有些倉促,可婉婤年紀在此,為她備嫁是盤兒早就提上日程的事,她為婉婤準備的嫁妝早就準備的差不多,剩下的就是內務府和禮部那邊了。


    有宮裏三大巨頭的態度在,內務府和禮部自然不敢耽誤,隻差把手邊所有事都扔下,全心全意準備五公主的出嫁之時。


    唯獨就是公主府,可能有些趕不及了,雖然公主府早就在修,卻隻修了一半,一時半會也趕不及。


    不過婉婤的打算是大婚後,跟著傅磬去皮島,公主府一時之間能不能修好,也不妨礙。


    因此盤兒自然少不了有些擔憂,表麵上看著不顯,私下裏差點沒跟宗琮說,把傅磬調回京來,這樣也能天天看著女兒,也不至於會擔心小兩口在外頭出了什麽事。


    這終究隻是想想,畢竟傅磬有自己的人生和自己的抱負,恰恰越是位高權重,越不能擅自做出違背對方意願的事情。若真是盤兒宗琮這麽做,對婉婤來說就不是好了,而是想造出一對怨偶。


    所以這種念頭也隻限於想一想,兩人私下說一說也就罷。


    很快就到了婉婤出嫁的日子,這是盤兒兩輩子第一次送嫁女兒,其中的複雜心情就別提了。


    等送走婉婤,她抓著宗琮又哭了一場,讓宗琮感歎她真是越活越小,現在越來越愛哭了。


    為此,兩人自然少不了纏磨會兒,也算是老夫老妻又尋到的一個新的情趣,就不細述。


    新婚三日,歸寧之時,盤兒見婉婤麵色紅潤,麵帶羞色,就是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再問到傅磬可是對她不好,婉婤報以低頭臉紅之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盤兒心下晦暗,真是老了啊,女兒都嫁人了,說不定過些日子還要當外祖母了。


    婉婤和傅磬在京中又逗留了十日,就啟程去皮島了。


    這一去就是千山萬水,歸期不定了。


    為了給盤兒散心,明明才剛入夏,宗琮就下旨去了西苑避暑。


    孩子們自然也跟來了。


    包括睿王,宗琮也專門下旨傳他來西苑伴駕。


    出宮建府後沒多久,宗琮就給睿王安排了差事,在戶部當差。雖就是個小小的主事,但睿王做得很是用心。


    每天都是精神奕奕的,人也看著比以前有精神氣兒多了。


    至少據盤兒觀察,是如此。


    “你父皇在裏麵和宗鉞說話,正等著你呢。”


    宗鐸恭恭敬敬地對盤兒行了禮,道:“謝母後,兒臣這便進去了。”


    盤兒點點頭,一邊搖著團扇,一邊就和白術走遠了。


    外麵日頭不烈,兩人順著林蔭小道去了觀魚亭,白術捧著魚食,盤兒時不時拿一些往水裏丟。


    “睿王可比二公主懂事多了,人也知禮懂禮。”


    提起二公主婉姝,盤兒的麵色暗了暗。


    婉姝出嫁後,一直沒怎麽消停,反正隔三差五總能聽到些關於她大鬧定遠侯府的消息,這其中的家事太過複雜,外人也說不清明,反正宗琮聽到後很不悅就是了。


    哪怕是和宋明,似乎也有很多矛盾,宋明本是武將,大小也是個遊擊將軍,因為婉姝不讓他去邊關,宋明這兩年就一直待在京裏,盤兒對婉姝也沒有太多關注,隻知道夫妻總是鬧別扭。


    這不,之前婉婤出嫁時,婉姝回宮了一趟。


    盤兒聽下麵人說,婉姝對宋明頗多抱怨,說宋明還有想跟傅磬去皮島的意思。婉姝這趟回宮,除了是給婉婤送嫁,就是想跟婉婤說讓傅磬別帶宋明同去。


    你說這叫什麽事?


    反正盤兒聽說了隻有一個想法——婉姝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具體內裏她也不知道,反正宋明是沒能成行,中間可能夫妻二人又鬧過,這次宋明是打定主意要走了,婉姝鬧騰也沒用,她就跑到西苑來了。


    一是找睿王撐腰,二是找太後做主。


    暫時還沒找到盤兒麵前,她索性就當做不知,不過實際上還是知道的。


    “二公主的事我也不好插手,不過太後和陛下也不會讓我管就是了。”


    又散了會兒,盤兒就帶著白術回去了。


    回去後,宗鉞和睿王已經走了,宗琮正在看折子。天氣熱,屋裏放了冰山,有個太監站在牆角處打扇子。


    “神神秘秘的,你跟宗鉞和宗鐸說了什麽,還要背著我?”


    宗琮抬目,見她穿一身水紅色的夏衫,襯得皮膚欺霜賽雪,墨發朱唇,手裏拿著把團扇搖著,十分美麗,哪裏像幾個孩子的娘。


    他笑了笑:“是政務上的事。”


    說著,他揉了揉眉心:“朕打算把宗鉞和宗鐸派出去,算是替朕微服私巡吧。”


    “何處?”說實話,盤兒是有些詫異的。


    他對她招了招手,待她來到身邊,將她拉坐在膝上,又把她手裏的團扇拿開,拿著她纖纖玉手放在自己太陽穴上,讓盤兒輕輕地替他揉著,才道:“揚州和福建。”


    盤兒心裏明白了。


    揚州有兩淮鹽政,有鹽商、鹽稅,福建有靖遠侯府,有海商、海稅。所謂開源節流,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安南的銀礦雖大大緩解了大周國庫的壓力,到底不能一直依仗那邊。


    金人還在遼東,皮島正在建設,大周地域遼闊,今天這兒澇了明天哪兒旱了,黃河年年決堤,需要銀子的地方太多了。


    總不能都找百姓找耕種的農人去征收,那就隻有想想別的辦法了。


    鹽茶兩項是朝廷科以重稅的大頭,每個鹽商茶商都在抱怨稅重,可朝廷這些年能收上來的鹽稅卻越來越少了。


    為何?自然是有原因的。


    這些原因都需要人去查探,去解決,這也是宗琮打算派兩個兒子出京的原因之一,一來老子隻信任兒子,二來也是曆練之故。


    這些盤兒都知道,她甚至還知道兩淮鹽政的症結點在哪兒,但她卻不能明說。頂多隻能點撥一二宗鉞,等待水到渠成罷了。


    “那你打算怎麽安排?誰去揚州,誰去福建?”


    宗琮沉吟了下:“宗鉞去揚州,宗鐸去福建。”


    盤兒倒也明白他為何這麽安排,一來鹽稅之重要性不用說,這件事壓在他心底多年,他早就迫不及待想解決了,會安排宗鉞去,自然是更看重這個。


    至於福建及沿海一帶的問題,這個地方積病太久,各方勢力複雜,不光是靖遠侯府,還有地方大族,有各路的商人,有官,盤根錯節。哪怕是前世,宗鉞和兒媳婦鳳笙一同,也是花了近十年才不過將將見了點清明。


    顯然是一時半會解決不了了,他把宗鐸安排過去,未嚐沒有把宗鐸支出京的想法。


    再是慈父之心,到底也是帝王,既然已經定了下繼承人,宗琮未嚐沒有自己的考慮和酌量。


    “既然你已經想好,那就行。”她一邊柔聲道,一邊揉著他的額頭。


    他抓住她一隻手,含笑睇著她:“這次沒有不舍得兒子要遠離你了?”


    “自然是舍不得的,不過不是國事為重嘛。”


    “皇後賢德。”


    這口氣一聽就是調侃的,盤兒捏起粉拳捶了他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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