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土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叫,恐怕是原來這裏是個巨大的坑,裏麵有沙土吧。


    但現在已經是滄海桑田了,這裏沒什麽坑,有的隻是一片老平房,也就是眼下將要被改造的棚戶區,當然了,這個將要兩個字,存在著很大的想象空間,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一個月後,也許是兩三年後。


    反正,傳出要改造的消息已經是許久了,大家都期盼著能早日的搬進樓房裏,結果盼著盼著那沙土坑的前頭就起了一排後來被稱為腐敗樓的房子……


    白實秋的家本來就在這裏,跟爺爺奶奶還有二叔住同一個門牌號之下,隻是後來老媽的廠子有一批房子拿出來賣,這才搬走了,但原來的屋子是留下的,暫時租了出去。


    一輛鳳凰這就是白實秋的座駕,爺爺給自己量身打造的,爺爺以前是自行車廠的,廠子早就不在了,但爺爺的手藝還在。


    到了這裏,還沒推車進巷子,白實秋眼睛就發酸。


    童年的記憶都在這裏……


    這種平房都是好幾家人用一個自來水井,自來水龍頭很粗,把下麵那個下水道的厚厚的鐵隔板給衝的很亮很光滑。


    記得,春天的時候挖蚯蚓,一開始不知道這麽長還會打彎的東西是神馬玩意,小孩得啥吃啥,就想往嘴裏塞,幸虧老媽眼疾手快,不然口暴就在當時。


    夏天水也不涼,直接在這裏就洗澡了,咱們這邊秋天很短,沒啥感覺,也就洗習慣了,然後到了冬天……


    好多,好大的冰溜子,水得一直開著,不能關,不然就會凍壞,但從水龍頭裏出來的水給人的感覺是熱的,帶著濃濃的蒸汽,整個水台子都很好看,粗壯的冰溜子,仙氣繚繞的,簡直一景。


    於是,自己虎逼朝天的就跟夏天秋天時候一樣,穿了個小褲衩就往這邊跑,還沒忘了海鷗洗頭膏……


    等老媽下班看到一個小孩兒傻不拉幾的大冬天裏用自來水洗澡,一頭的泡沫,還挺開心的直笑,當下就樂,這是那個家的傻孩子大人也不管管,可等看了第二眼……


    撕心裂肺喊著把自己給抱回家,全家人,爸媽、爺爺奶奶全來,還給做了一番仔細檢查,特別是那傳宗接代要用的玩意,就怕這兒出事兒。


    結果……沒事兒。


    從此以後好多街坊鄰居都說,小秋這孩子火力壯,那麽冷,雞兒都沒凍出毛病,以後絕對有出息。


    聽了這樣的話,老媽臉上紅,老爸笑嗬嗬,爺爺奶奶很是不好意思,畢竟孩子沒給看好。


    小時候確實是太淘氣了……


    那水井還在,推車進了巷子,不遠就會有三個屋子,按照進去的順序,分別是二叔家,自己家,爺爺奶奶家,都是平房,最裏麵的爺爺奶奶住著的,有個小院,眼下自己家不住這裏了,之前老媽廠子房改,搬了樓房,這裏的平房便租了出去,一個月也就收個100來塊錢。


    可今日,這巷子裏不一樣了,堵了好多的人,而且,裏麵還有聲音傳出來。


    “憑什麽呀!憑什麽呀!我的曉春就不是白家的後呀?你們兩個做老的,不帶這麽偏心的!”


    “有錢就都給大孫子呀?我的曉春呀……嗚嗚……”


    就這個聲音,白實秋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二嬸嘛,而且此時,她一定是在滿地打滾,還把她兒子,也就是自己的堂弟曉春給拉過來,一起。


    圍著的都是街坊鄰居,指指點點。


    “這老二媳婦可真厲害呀,從下午一直就作到現在。”


    “你說這是因為啥呀?”


    “還不是白老頭偏心嘛。”


    “偏心?偏什麽了?”


    “聽說是一萬塊錢的事兒。”


    這些個話,落在街坊鄰居的口中,現在可能還隻是這樣,可是過一陣,沒準成了什麽樣子,威力不可小看。


    於是,白實秋很快就聽到了自己老媽的聲音。


    “咱們說話可不能昧著良心!爸媽,他們那裏有偏心?那一萬塊錢是怎麽回事?那是當初小秋他考上了區裏最好的初中,爸媽獎勵給小秋的!當時咱們家就是怕你們幾家亂合計,所以這個錢,我跟你大哥勸的小秋沒有拿,跟爸媽還有你們幾家都說好的,這個錢就當做小秋的大學學費,先留著。”


    老媽這個人說話還是有條理的,這個事兒也確實是這麽一回事。


    想當初,白實秋也曾經是好學生,其實就算是在進入36中的時候,白實秋也是第一名的,隻不過墮落了,在上次的測驗,白實秋成績已經是班級裏倒數第二,說出去確實丟人。但是在幾年前,白實秋絕對是全家人的希望。


    小升初,這個年頭若想去好學校,那就得考。白實秋還真的很爭氣,考上了區裏最好初中的實驗班,如果來個全區小學生排名,他名列第21,更是自己小學的第一名。


    本來,白實秋小時候很淘氣,就看那虎得著去洗澡便能了解一二了,但這家夥還真是個天賦型的。


    身體素質方麵,繼承了老爸的優良基因,老爸當年可是單位足球隊跟籃球隊的主力,別小看企業球隊,在七八十年代的時候有句話,叫做國家隊比不過省隊,省隊比不過工礦隊,當時的企業很有錢,撐得起來球隊。


    而學業方麵,那就是老媽的功勞了,據老媽自己以及她的老師,即後來白實秋小學校長親口說,老媽從來沒有得過第二名。


    一年級的時候還很差,二年級很一般,三年級就前幾名,四年級是班幹部,五年級學委,到了六年級,全校第一。


    白實秋後來對這一段時間的自己,他是有清醒認識的,那就是,雖然天賦很好,可是情商很低。


    學習很難嗎?我根本也沒使力呀,一看就懂了。


    這麽一句話,讓全班第一的白實秋在票選三好學生的時候,沒有得到一票……嚇的老師再也不敢讓同學投票選三好學生了。


    當時的白實秋根本就不知道,無意之中就將同學們的民主權力給扼殺了,他隻是對痛失三好學生的獎狀而傷心,本來還等著集齊七個,試試能不能召喚一下神龍。


    本來是第一名,是全家希望的白實秋,他在兩年前的中考,失敗了。


    1分,就差1分,要知道,不是沒有機會,老媽通過自己的老師,就是小學的校長,找到了那邊高中的關係,人家說了,給三萬,就提檔。


    這種走後門的事情在這個時代不鮮見,而且你隻差1分,日後就算有人查,也可以找各種理由來搞定,本來就會有缺額,有些意外什麽的考上卻不能上學,很常見。


    但是。


    差1分的有多少?


    憑什麽你家孩子能來念書?


    自然就有這樣的灰色行為了……當然,這都是後來白實秋才知道的,當時的他,還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孩子,腦子裏隻有學習別的什麽都沒有的小孩子。


    當時的白實秋,放棄了這個機會。


    有不向黑惡勢力低頭的想法……真有。


    但更多的是因為當時的家裏經濟條件急轉直下,老媽老爸都下崗了,那個時候真的是苦日子。


    就算是爺爺奶奶給一萬出來,可以後怎麽過日子?


    這個年頭兩萬塊能幹啥?


    企業正在做房子的產權改革,一套商品房,就是產權屬於個人的房子,新建的,在省城裏都不超過兩萬。


    這個錢咱不拿,省重點我不去了。


    當時一家子抱在一起哭,就連從來沒有哭過的老爸都嘩嘩的掉淚,直說自己孩子太懂事了。


    於是,白實秋進入了市重點的36中,於是他成了36中的第一名。


    而今天,二嬸就是要打這一萬塊錢的主意,這一萬塊錢有特殊的意義,老媽這一次都豁出去了。


    但,二嬸可不是一般人……


    “對呀!我也知道這一萬塊錢是給你家小秋的獎勵,可是你們畢竟沒有拿呀!對,那個時候高風亮節,厲害,佩服。可是眼下小秋還有什麽機會考上大學?你們自己說,他還有什麽機會?離高考就隻有一年了,你家秋在班級裏都是倒數的,還怎麽考大學?!”二嬸這嗓子都劈了。


    老媽卻寸步不讓,“有沒有機會,那也還有一年呢!咱們把話給說明白,這個錢你想要,跟曉春有關係嗎?曉春要補課?曉春那成績一直都是倒數的,他補課有什麽用?還不是你看著要拆遷了,好多占些便宜,有了這個錢,你跟老二也不用出了……”


    此時的拆遷,想原地回遷的話,還需要補一些錢的,平房變樓房嘛,具體細節得看房子如何,但不過,二嬸的這個打算,那真的是誰都想的通,她雖然借口是把錢用在曉春的身上,可實際上……不是埋汰自己的堂弟,而是曉春的成績一直很穩定,最後連職高都差點兒沒畢業。


    可二嬸一聽,那就馬上炸了,“你這個臭娘們!敢罵我兒子傻?看我不撕了你……”


    “誰罵……你不講理!”


    其實,真的隻是陳述事實,可二嬸就抓住老媽的話頭,這就要發作。


    “老二,還不把你媳婦給拽回去!”奶奶都出來了,顯然是鬧的太不像話了。


    可是二叔呢?


    “……”沒言語。


    白實秋完全能想象到二叔的樣子,因為這樣子他看的太多了。


    “各位叔叔嬸嬸啊!這老白家欺負人呀……”二嬸開始進一步的表演了,真的是好厲害,聲淚俱下。


    “哎呦,這老二家媳婦真厲害呀。”


    “白老頭也是有些過了……”


    “哪有一碗水端平的呀,一家四個呢。”


    街坊鄰居又開始議論了,更有那看笑了的,這比電視劇好看,是直播。


    “快回家去!你這……”爺爺的聲音來了。


    “你這老東西!我可不怕你!你這麽偏心,要遭天打雷劈!”二嬸這詛咒都開了。


    “你,你……”氣的爺爺都說不出話來。


    白實秋知道,自己不能再聽之任之了,他知道這場鬧劇的結果是什麽,二嬸會得逞,鬧的這麽凶,不給她就是偏心,可是,別忘了,爺爺奶奶四個子女,就算自己爹媽這一家不計較,可是其他兩家呢?


    這個事兒會越鬧越大,越鬧越丟人,而且,白實秋還知道,那個錢跟堂弟沒發生一點兒關係。


    於是,便分開人群。


    “小秋啊,你這又長高了呀。”


    “哎呀!小秋回來了。”


    “這……又漂亮了啊!”


    從這兒搬走也沒幾年,以白實秋童年時的所作所為,還有他這一張帥氣的臉,街坊鄰居很難忘記他。


    白實秋隻能是簡單的打打招呼,而他的出現,自然就讓白家的鬧劇暫時停了下來。


    “秋阿,你這可來了……”奶奶這隻是一說,有的話此時不好說。


    爺爺就簡單了,“來,到爺爺這兒來!”


    “怎麽才回來!”老媽這顯然在氣頭上。


    “兒子,那個……”老爸這邊是不知所措。


    “先等等的,我跟嬸子說句話。”白實秋隻是招呼了一下,然後就到了二嬸的麵前,還蹲了下來,“嬸子呀,你也別著急,就等一年如何?一年以後我一定考上大學,我還把話放這兒,各位街坊鄰居來作證,我白實秋,要考入京城的名牌大學!如果考不上,這一萬塊錢我送你手上!”


    本來,表演的挺好的二嬸,當時就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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