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的節能燈跳動了一下,“哢嚓”一聲脆響,仿佛被什麽未知的東西在心頭輕輕敲擊了一下,林覺恍然回過神來。


    剛才……他是要回寢室?林覺像是酒後斷片的人一樣,茫然地回憶著幾分鍾前自己在幹什麽,卻隻能想起一些模糊的梗概。


    林覺記得自己接到前去上課同學的通風報信,說下一節課一上課就要點名,所以他趕緊去上選修課,等點完了名後又偷偷溜回寢室。宿舍樓裏安靜得詭異,四樓的樓道裏靜悄悄的,走廊左右兩排的寢室房間裏竟然沒有一點燈光透出來。難道今天整個樓層的人都不在寢室?


    林覺剛想往前走,口袋裏的手機卻開始振動起來,酥麻的感覺從大腿外側一直沿著脊髓往上爬,倏然引動了人內心深處的恐懼感,仿佛蟄伏在他口袋裏的不是手機而是一條冰冷的毒蛇。


    隻是手機振動而已,他本不該如此驚訝的,可偏偏林覺的腦海中浮現著他離開寢室關門前的那一幕——他的室友江偉正蜷縮在電腦前玩遊戲,旁邊的寫字台上放著林覺正在充電的手機和準備送去修理的充電寶。


    沒錯,打定了主意點完名就回來的林覺,將沒電的手機留在了寢室充電。


    可如果他的手機留在了寢室,現在在他褲袋裏“嗡嗡”振動的東西,又是什麽?


    陰冷的風從宿舍走廊盡頭的窗外吹來,送來一陣陰鬱不祥的寒意,也吹醒了還在發懵的林覺。他用力一拍額頭,打醒了沉浸在那種記憶錯亂的顫栗感中的自己。


    隻是記錯了吧,他一邊想著,一邊掏出了口袋裏的手機,熟悉的鎖定界麵上顯示著“未知號碼”,這個來電人正不依不饒地等待他接通,迫使他不由自主地按下了接聽鍵。


    “晚上好。”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甜美的聲音。


    竟然不是廣告騷擾電話,林覺怔忪了一下,這個聲音太有辨識度,隻要聽過一次就難以忘記,他一下子回憶起了聲音的主人,哪怕他隻見過她一次:那是一個穿著可愛洋裝的女孩子,今天中午他去食堂吃飯的時候看到她正在派發一打彩蛋,圓滾滾的彩蛋在盒子裏排成兩排,剛好十二個,而她的手裏還拿著一個。在她過分親昵的甜美笑容下,林覺被強拉著收下了一隻彩蛋。


    “這是我們萬聖節社團活動的門票,一定要參加哦。”那個少女獨特的甜甜黏黏,仿佛爬在陰暗角落的蛞蝓一樣的嗓音縈繞在他的耳邊,她心滿意足地從他手中抽走了簽名本,也不告訴他活動的時間和地點,嬉笑著向另一個學生走去……


    手機那頭的聲音仍在繼續:“收到門票的人,歡迎來到惡魔狩獵場,本次的遊戲主題是喪屍。如果我是你,現在就會去時鍾廣場,那裏有一個派發道具的活動,相信你會喜歡的,祝遊戲愉快。”


    電話被掛斷了,林覺呆愣地聽著通話結束的掛斷音,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周圍依舊一片死寂,好像有人按下了這個世界的靜音鍵,昏暗漫長的走廊裏隻有他形單影隻地站在這裏,不知所措地拿著手機。


    森冷的陰鬱感從腳底緩慢地往上爬,他的心跳突然變快了,明明沒有動起來,可卻好像受到了某種刺激一樣,心“怦怦”地飛快跳動著,震得耳膜一脹一脹的。


    不對勁,這裏不對勁。


    無論是那通惡作劇一樣的電話,還是安靜得出奇的環境,都讓林覺感到強烈的不安,直覺在他腦海中尖叫著催促他逃離這裏,這種恐懼沒有來由,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林覺僵硬地挪動著步子,向自己的寢室走去,他的理智正在安撫驚恐不安的直覺,說服它一切不過是環境帶來的錯覺。等到回到寢室打開燈,也許他就會發現這隻是一個並不高明的惡作劇,而他像是個被嚇壞了的小女生一樣愚蠢透頂。


    還不等他自我安慰完畢,樓下突然傳來“嘩啦”一聲巨響,像是有人砸破了玻璃窗。這一聲驚天動地的聲響在黑暗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夢遊一般的林覺猛然驚醒,手忙腳亂地找起了自己的鑰匙,卻發現他將鑰匙遺忘在了寢室,幸好他的室友沒有去上課,他開始敲門,“砰砰砰”的敲門聲在走廊裏顯得格外響亮,擂鼓一般震動心髒。


    “江偉,給我開門,我忘了帶鑰匙。”以往這個時候,寢室裏總會傳來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然後是椅子在地麵上拖動的聲音,還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砰、砰、砰——”


    寢室裏傳來了敲門聲,不,應該是砸門的聲音,像是有人用盡全身力氣撞在寢室房間的鐵門上,震得整扇門“咣當咣當”搖晃個不停。


    這種自殺一般的撞法嚇得林覺往後跳了一步,心跳如雷地死死盯著寢室門。


    “喂……江偉,你沒事吧?”林覺顫聲問道。


    門內的撞擊聲停滯了幾秒,一種低沉的、怪異的,仿佛是野獸一般的嘶吼聲透過鐵門傳到了林覺耳邊,“砰砰砰”的撞擊聲再一次響起,鐵門在這種不要命的撞擊下呻、吟顫栗,震下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和粉末。


    不對勁,這絕對不對勁了!


    詭異的事情一件連著一件,林覺迫切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直覺又告訴他,他不會想知道答案的。


    鐵門還在被撞擊著,林覺疑心自己的室友是突發了什麽疾病,可是他手頭沒有鑰匙,根本開不了門……


    林覺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飛快地跑下了樓梯,奔向住在一樓的宿舍管理員,那裏有每個寢室的備用鑰匙!


    月光透過玻璃窗照入了樓梯間內,奔跑中的林覺抬頭一看——淡淡的緋紅的弦月看起來是如此詭異不祥。


    簡直……就像是噩夢中的場景一樣……


    來不及細想什麽,林覺已經跑向了下一層。


    宿舍一樓大廳裏也是一樣的寂靜,邁下最後一級階梯的林覺停止了狂奔,可是劇烈跳動的心髒卻絲毫不想放慢速度。


    眼前就是出口,宿舍的玻璃門敞開著,看得見前方的綠化帶和路上的街燈,不甚明亮的燈光將樹影照得斑斑駁駁。一陣寒風吹來,卷起了幾片落葉,幹枯樹葉碰撞發出脆響聲。


    跑出去,離開這裏,這裏危險!敏銳的直覺在警告著林覺,他再一次看向出口,卻想起自己的室友,咽了咽唾沫,轉身向舍管的房間走去。


    “咯吱”一聲輕響,仿佛是木門被推開的聲音,林覺全身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他死死盯著前方不遠處舍管的房間,宿舍管理員就站在門邊,昏暗的光線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從身形上來看的確是那個身材略微走形的阿姨。


    “阿……阿姨,我拿一下寢室的鑰匙,剛才忘記帶了。”林覺幹巴巴地從喉嚨裏擠出了自己的聲音。


    舍管阿姨向他走了過來。


    林覺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往後退了一步。


    要怎麽形容這種怪異的感覺呢?明明不遠處是一個平日裏經常見到的熟人,可是在這種詭異的環境裏,她卻渾身上下都顯露著異樣。


    太僵硬了,她走路的姿勢,僵硬得簡直像是凍在冰櫃裏的屍體。


    毛骨悚然的林覺又後退了幾步,下意識地瞥向敞開的大門。


    就在這時,樓上突然響起了一聲驚天動地的關門聲,然後是什麽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音。林覺茫然地看向樓梯口,不清楚上麵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找死嗎?快跑!”樓梯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猶在發愣的林覺呆呆地看著那裏,那個人的影子被月光拉長,投在一階一階的樓梯上,視線的餘光裏,他看到僵硬地向他走來的宿舍管理員突然撲向了他!


    被撲倒在地上的林覺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將手抵在對方身上,想將她推開,可是平時看起來並不怎麽強壯的舍管卻力氣驚人,死死掐住他的胳膊,瘋了一般地低吼著、撲咬著他。


    奇異的、腐爛的氣息從她的嘴裏噴了出來,林覺瞪大了眼死死盯著她,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僵硬而猙獰,突出的、布滿了血絲的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裏掉出來,她張大了變形的嘴,那不屬於人類的獠牙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咬穿他的喉嚨!


    生存的本能讓林覺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他死死掐住對方的肩膀不讓她低下頭,膝蓋蜷縮起來用力一頂——舍管被踹翻了出去,他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右手碰到了一旁的座椅,他想也不想地抄起那把椅子用力砸了過去。


    身體遠比大腦反應得更快,林覺甚至都沒有思考過一下。


    被座椅砸倒在地的舍管翻滾了兩圈,又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被打斷的右腿明顯骨折了,可是她好像沒有感覺一樣,拖著彎折的小腿一步步向林覺逼近。


    怪物,她一定是怪物!


    強烈的恐懼感湧了上來,林覺看向敞開的大門想要逃走。


    “站住。”剛才出聲提醒他的男生叫住了他,林覺猛地看向他,他依舊站在樓梯上,手上提著一個塑料桶。


    這是要做什麽?


    不等林覺想明白,他已經飛快地衝了上來,將手中的塑料桶罩在了管理員的頭上,又飛起一腳踹在了她完好的左腿的膝蓋窩上,舍管一個踉蹌跪倒在地,他又立刻補上一腳蹬在她的後背,然後重重地將她踩在了地上,整個過程不到三秒的時間,一氣嗬成。


    地上的人劇烈地掙紮了起來,喉嚨裏發出野獸一般的低吼聲。那個男生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俯下身在她的頸側試探脈搏,幾秒後就抽回了手。


    林覺還傻站在原地,驚魂未定地看著他。


    “沒有心跳,她已經死了。”那個男生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異常清俊沉著的臉,而他看著林覺的眼神卻很淩厲。


    死了?可她還在動……林覺盯著地上還在掙紮不休的人影,腦中像是灌滿漿糊一樣完全無法思考。


    那人冷眼看著林覺驚慌失措的樣子,皺了皺眉,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水果刀。


    鋥亮的鋼刃在昏暗的大廳裏折射出刺眼的光。


    然後是銳器刺入皮肉的聲音。


    林覺驀地睜大了眼,呆滯地看著他手中的水果刀紮進了舍管的後頸中,刀刃卡在了頸椎上,無法切斷。行凶者嚐試了一下後就放棄了,拔出帶血的刀刃,又從背後刺入了她的心髒,舍管仍在掙紮,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行凶者皺著眉審視著腳下無法殺死的怪物,露出了一絲困擾的神情,可是林覺看得分明,他根本不是在為殺人而困擾,而是在為無法殺死對方而困擾。


    然後他做了一個足夠嚇跑林覺的舉動——他摘下了罩在舍管頭上的塑料桶丟到了一旁,地上的怪物趴伏著,又被人用腳踩著,無法翻過身,那外翻的恐怖獠牙一開一合,好幾次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她嗚咽著嘶吼著,奮力掙紮著想要擺脫踩在她身上的人,可卻被人牢牢製住。


    “用椅子,砸她的頭!”


    明明是行凶的命令,可是林覺卻在極度的恐懼中放棄了思考,本能地聽從了對方的要求,撿起了被丟在一旁的椅子。


    冰冷的金屬質感從皮膚一直滲入血管中,林覺提著椅子,一步步向怪物走去……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啊——!”林覺怒吼了一聲,用力舉起椅子向舍管的頭上砸去,“砰”的一聲,椅子砸在了一旁的地上,林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腳並用地往後爬了兩步,再一次回頭看向敞開的大門。


    他想逃走,他不想殺人!


    突然清醒過來的林覺一下子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麽,自從接到那通電話後,他仿佛置身於一個噩夢之中,在極度的恐懼下甚至想要殺人!


    林覺驚恐地看著用腳踩著舍管的男生,他的眉頭緊皺,冰冷地回視他,那是審視的眼神,冷漠得就像是在估量某種貨物。


    “站起來。”那個男生的聲音比之前還要冰冷。


    林覺顫巍巍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手還在抖,腳也在抖,恢複了思考能力的他比之前還要恐懼,甚至不敢多看地上怒吼著掙紮著的怪物。


    “頸椎一刀,心髒一刀,都是致命傷,可是她還在動,力氣驚人,她已經不是人類了,就算是,我們也隻是正當防衛而已。”男生收起了剛才那種令人不適的審視眼神,低頭看著還在掙紮不休的怪物,冷靜地分析道,“現在你可以選擇丟下我,從這扇大門逃出去,或者撿起椅子,用力砸她的頭!”


    林覺呼吸一滯,他意識到眼前的這個陌生人救過他,如果剛才他沒有提醒他,也許現在他已經被怪物咬死了,如果逃走……


    林覺立刻否決了這個選項,他不能當一個懦夫。


    那麽就隻剩下一個選擇了。


    林覺撿起地上的椅子,再一次回到了怪物麵前,她已經扭斷了自己的脖子,一百八十度地扭過頭試圖攻擊踩著她的人,被割斷的喉嚨和被捅穿的心髒還在汩汩流血,一大灘暗紅色的血液已經蔓延了開去,失血量足以致命。


    可她仍然沒有死,她是個怪物。


    林覺的眼神逐漸冰冷了下來,握著椅子的手緊了緊,用力砸了下去——椅子重擊頭顱的聲音一下下響起,皮開肉綻……顱骨碎裂……頭顱凹陷……林覺自虐一般地死死盯著腳邊的那顆人頭。已經根本看不出那是人頭了,隻是一攤混合了血液和腦漿的肉塊,夾雜著七零八落的碎骨,活像是剛從絞肉機裏出來的碎肉。


    折斷的顳骨裏還有一隻連接著血管和神經的眼球沒有被敲碎,孤零零地黏在肉堆裏,瞳孔正對著林覺,林覺猛地丟下散架的椅子,捂著嘴跪倒在一邊嘔吐了起來。


    怪物已經不會動了,踩著她的男生收回了腳,走到了林覺身邊俯視著他。


    “聽說過‘喪屍’嗎?”那人問道。


    已經把晚飯吐了個幹淨的林覺擦著嘴角,胡亂地點著頭。


    “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是看起來這裏絕大部分人都變成了喪屍。我剛才在樓上也幹掉了一個。”那人停頓了一下,那種審視的眼神再一次回來了,“不想死的話就跟上來吧,雖然我也沒辦法保證什麽。”


    說完,他跨過地上的屍體,頭也不回地向宿舍出口走去。


    林覺猶豫了半秒,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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