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六月初五。


    早已經沒剩下幾戶人家的東山村,來了一個人。


    是二叔。


    自從我回到這裏以後,二叔幾戶沒事就會來看看我。


    這一次,也不例外。


    “還在這裏呢。”


    “恩,可兒他,沒人陪不行的。”


    我猛的灌了一口烈酒,看著可兒的孤墳,笑著說。


    “他已經走了這麽久了,你還放不下麽?”


    二叔問。


    “幹嘛要放下,這樣,挺好的。”


    我繼續喝著酒。


    “孔老的組織,解散了。”


    “恩,聽胖子他們說了,畢竟,如今的玄門,早已經不複當初了,解散,算是最好的結果吧,就讓玄門跟著這一次的事件,一起回歸到曆史當中吧。”


    “你想的可真開。”


    “沒什麽想得開的,隻是覺得,沒什麽可以讓我在意的了。”


    “你恨他們麽?”


    沉默良久,二叔終於再次開口道。


    我深吸了口氣,忽地笑了:“我從來就沒學會過恨一個人,這一次,也一樣,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命。如果真有錯的那個人,也隻是我一個人罷了。


    怪隻怪,我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女人……”


    這話一出口,二叔的臉上不禁劃過一抹不忍。


    我是他從小看到大的,我知道,當他聽到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一定很不舒服。


    可內心的自責,讓我選擇了沉默。


    又是一陣沒來由的沉默,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二叔長歎了一口氣,離開了。


    三個月後,有一個人來到了這裏。


    這一次,是爺爺。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生子,跟我走一趟。”


    我沒有回應,因為我發自內心的不想離開可兒,我欠他的太多了。


    然而,當爺爺的後半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我卻是猛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是關於可兒的。”


    “什麽?!”我驚叫著從地上站了起來。


    “就知道你小子,現在隻有可兒的事情能讓你提起興趣了,這是可兒之前托付給我的,想讓你去看看。”


    的確,就像爺爺說的,現在,也隻有可兒的事情能讓我恢複振作了。


    所以,我選擇了跟爺爺去看個究竟。


    爺爺帶我來到了酆都城。


    通過酆都城,去到了冥府。


    如今的冥府,已然再次回歸到了爺爺手中。


    崔判官,說白了不過是個牆頭草,眼看著升仙無望,便再次臣服了爺爺。


    爺爺也欣然的接受了,畢竟,這地府不能沒有判官。


    否則,一切將會大亂。


    而如今,仙門永久的關閉,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


    這崔判官也鬧不出什麽幺蛾子了。


    至於黑白無常,自然會有新的鬼差來頂替。


    越過了重重關卡,我和爺爺最終來到了一塊巨大的石頭麵前。


    石頭上書寫著三個大字。三生石。


    當爺爺帶我來到這裏的時候,我似乎已經猜到了爺爺的用意。


    果然,在我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我的雙目不自覺的望向了麵前的三生石。


    下一刻,無數的畫麵在巨石上閃過。


    上麵記錄的,是我的前世今生。


    我們在蒼茫大地上相遇,她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女人。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為什麽,非常喜歡和她在一起,或許,這就是愛情最初的樣子吧。


    經過了無數的歲月,我們兩個終於走到了一起。


    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我們從未見過的人出現了。


    那個人,就是師尊。


    他出現的同時,手裏還拿著一個葫蘆,不知道是錯覺,還是怎麽。


    我總感覺這個葫蘆無比的熟悉。


    想了好久,這才發現,這個葫蘆竟然和師父的氣息如此的相像。


    難道說,師父之所以隻活了一世,就是因為他的前世,是一個葫蘆?


    雖然讓人感覺不可思議,但似乎,如今也隻有這一個解釋了。


    師尊出現後,隻是淡淡的問了我們一句話:“你們,真的要選擇在一起麽?”


    我點了點頭:“不論生死,我都希望能和他永生永世在一起。”


    “那你們,願意接受我的考驗麽?用生命做賭注。以愛情為籌碼,若七生七世之後,你們仍舊如此相愛,那邊是你們永遠在一起的時候。


    即便天道,也無法阻攔你們。”


    “我願意。”


    這話,是我和鬼母一起說出來的。


    聲音落下,師尊淡然一笑,隨即手掌一揮,兩道淡青色的火焰將我們包裹。


    隨即,畫麵消失。


    等再出現的時候,我們已然變了模樣。


    這是我們的第一世相遇,我名廣成,她曰媚兒。


    這一世,我因她而死,因為愛,成了我成仙道路上的最後一道枷鎖。


    我,放不下。


    第二世,我為書生,她乃是當地第一商賈的掌上明珠。


    我們相約,帶我飛黃騰達,必定八抬大轎迎他進門。


    我窮盡半生,讓自己配得上她,可結婚當日,山匪來襲,全鎮一千多口人命,死於山匪。


    唯我一人獨活。


    為了保留住清白之身,她竟活活將自己燒死在屋中。


    這一世,我欠她的,欠她一個承諾。


    欠她一場未完成的婚禮。


    從此,我棄文習武,花了五年時間,讓自己成為一個將軍,手握兵權。


    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群山匪連根拔起!


    幾百個山匪的頭顱,掛滿了整個山寨。


    從此,我便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而最後,更是因為坑殺十萬人,死於非命。


    這一世,我名曰白起。


    第三世,因為前世傻孽太重,這一世,我為土狗,她是我的主人。


    帶我降生之時,她已是垂垂朽矣,可她依舊是將我抱在懷中。


    帶我剛剛成年,她卻是撒手人寰。


    而整整這一世,她沒有愛上任何一個男人,她在等我。


    所以,直到死去,她依舊是一個人。


    這一世,我欠她一次守護,所以,我選擇陪在她身旁,直到自己老的不成樣子。


    直到,她化作一堆白骨,而我,最終也老死在她身旁……


    第四世,我們終於走到了一起,我是個郎中,而她,是一個妖精。


    為報答當初的救命之恩,她嫁給了我。


    誰曾想,後來竟然來了個和尚,生生將我們拆散。


    不對,應該說是因為我的懷疑和懦弱,將她害成這般田地。


    這一世,我欠她一個信任。


    所以,我選擇了在她困鎖的地方,做起了掃地的僧人。


    這一掃,就是一輩子。


    可我卻再也沒能看她一眼。


    直到死前的那一刻,依舊如此……


    這一世,我名許仙,她名白娘子。


    原來,所謂的白蛇傳,從來就沒有,所謂的結局……


    第五世,當我們相遇的時候,她已經死了,她是一個女鬼。


    而我,則是一個書生。


    本以為,我會和別人一樣,成為她嘴下的口糧。


    可誰也沒有想到,我不但活了下來,還成功的愛上了她。


    而她,也理所當然的愛上了我。


    本以為,這一世我們可以安穩的走下去了。


    誰曾想,到最後,卻因為一個道士的出現,將我們生生拆散。


    眼看著她在我麵前消散,我卻是沒有絲毫的辦法。


    這一世,我依舊沒能保護住她。


    我欠她一份愛護。


    這一世,我名寧采臣,她名聶小倩……


    到了第五世,也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世代。


    我們依舊走到了一起,甚至,隻花了一年,就走完了別人大半輩子的路程。


    還那麽相愛。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我似乎明白了什麽。


    因為,我們曾有過承諾。


    因為,我欠了她四世的情債。


    因為,從一開始,我們就注定了會走到一起。


    因為,我們一直都愛著對方……


    可最後,我竟然依舊沒能保護好她,讓她就這麽死在了我的麵前。


    難道,這就是命運麽?


    難道,這就是我們注定的結果麽?


    我不信,我從未像現在一樣,如此的渴求力量。


    渴求保護她的力量。


    也正因為這個念頭,讓我早已經忽視了一件事。


    此時的我,早已經淚流滿麵……


    也就是這時候,我忽地發現,畫麵裏,突然多出來一道人影。


    依舊是那個熟悉的身影,依舊是那個我窮盡一生也無法忘卻的人。


    是可兒。


    她竟然再次出現在畫麵裏。


    隻是這時候的她,已經身處祭壇之上。


    渾身上下,蒸騰著火焰。


    可她卻依舊在笑,甚至在笑的過程中,嘴裏還說著什麽。


    但當時的我卻沒有絲毫的注意,因為那時的我,早已經陷入了瘋狂。


    然而,此時看過去的時候,我卻發現,她好像在跟我說著什麽。


    但我讀不懂唇語。


    一直默默站在我身旁的爺爺,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輕輕的說道:“這就是我叫你來的目的,她說,你們還有一世的緣分,挨過了這最後的情劫,你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別著急,我等你。”


    聽到爺爺的翻譯,我的臉上,終於再次綻放出了笑容。


    是的,我笑了,這是我三年來第一次笑。


    笑的是那麽開心,那麽的沒心沒肺。


    然而,爺爺卻並沒有就此打住。


    反而是輕輕的揮了揮手,隨即,一個瓷娃娃般的男孩,怯生生的出現在我的麵前。


    “這是你們的孩子,當初為了救你,她選擇讓我將孩子寄托在別人身上,雖然不合常理,但我依舊選擇了這麽做,畢竟,我也不希望我們方家絕後。


    隻不過,這麽做的後果就是,這輩子,你欠了兩個女人的情債。”


    聽到這話,我不可思議的看著麵前的孩童,最終,選擇了將他擁在懷裏。


    我的動作,是那麽的輕柔,那麽的小心。


    而口中則是笑道:“人活著,總會欠下些什麽,隻是,這個情債,我可能真的還不了了,畢竟,我的心裏,已經裝不下其他人了……”


    說完這話,我緩緩站起身子,望著三生石上,即將要消失的畫麵。


    最後的畫麵,定格在了可兒的臉上。


    而我,則看著畫中的可兒,輕聲呢喃著:“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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