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隻是貴妾,卻是他上一世,唯一的女人。


    可她總是愁眉苦臉,他就想盡了法子哄她開心,甚至帶她去見了廢太子。


    眼線回稟,她果然很高興、圍著廢太子說個不停時,他隻是淡淡一笑,還以為自己找對了法子。


    沒多久,陛下要賜死廢太子,她不惜以命自搏,苦苦哀求於他,他才終於明白,原來她喜歡的人是廢太子。


    他替她保住了廢太子的命,代價是差點被盛怒的陛下賜死,當他頂著滿身傷痕回府時,她急急迎上來,完全無視了他的傷,隻顧著追問廢太子的事。


    那時候,他其實有點心灰意冷了,隻是沒在她麵前,表現出來而已。


    他待她仍然很好,甚至比從前更好,那麽高傲的一人,卻卑微地盼著她,能多看自己一眼,多喜歡自己一點。


    終究隻是他的奢望而已。


    後來她私下和廢太子來往,終於釀下大錯,他將她關了起來,不去看她。


    那顆曾經滾燙的心,捧在她麵前求垂憐的心,終究是徹底冷了。


    縱然他權傾朝野,看起來無所不能,卻無法得到一個人的心。


    得不到就算了吧!他不是喜歡勉為其難的人。


    這世上敢讓他為難的人,多半都已經死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再不管不理她了,她反而主動湊上來,一改之前的冷淡,溫柔小意地服侍他。


    而他沉淪在她的溫柔裏,終於放鬆了警惕,也葬送了自己的命。


    重生回來,竟然就在他納她的這一天。


    何其諷刺!


    傅執樾盯著身下嬌麵酡紅的美人,手背青筋暴突,五指還來不及攏緊,蕭姝忽然抬起一雙玉臂,絳唇貼在他耳邊,柔柔地喚了聲。


    “夫君。”


    拖長了的尾音,如清鶯初囀,酥軟到了骨子裏頭。


    傅執樾虎軀一顫,渾身緊繃了起來,握著她脖頸的指,也慢慢鬆開了。


    他麵無表情地推開她,冷冷下了榻,挑開紅綃,躋鞋而出。


    隨著那道俊拔身影的消失,冷風灌了進來,高案上那對龍鳳紅燭晃蕩著,暖紅的燭焰滅了。


    內室霎時陷入了黑暗。


    蕭姝那雙波光盈盈的眼眸中,光亮也黯淡了下來。


    攥到發白的手指,一點點鬆了力。光潔的額頭上,細細密密的冷汗漸漸幹去。


    先保住這條小命再說吧!


    蕭姝壓下心頭的千思萬緒,慢慢閉上了眼。


    次日天方亮,丫鬟婆子們魚貫而入,奉了督主的命令,將她“請”出了這座院子。


    按照丫鬟婆子們的意思,這院是整座府邸中最氣派精美的庭院,合該是正房夫人所居,她不過一個妾而已,自然是沒資格再住的。


    蕭姝不哭不鬧,收了個小包袱,搬進整座府中最偏僻的小院。


    小院緊挨著馬廄,氣味有些難聞,裏頭瓦礫參橫,頹黃的野草長了半人深,白牆上覆滿了藤蔓,牆邊挺著一棵歪脖子枯樹,滿眼的凋敝荒涼之景,簡直像個鬼宅,隻消看上一眼,就莫名瘮得慌。


    花了一整天時間,將院子裏的野草瓦礫清理幹淨,然後在那棵枯樹上,掛了些紅色的小燈籠。


    她的舉動,很快被監視她的東廠探子,匯報給了督主傅執樾。


    傅執樾完全沒反應。


    留下她這條小命,已經是他此生最後的仁慈。


    曾經她是他唯一的軟肋,可自昨夜起,就再不是了。


    他這輩子,再沒什麽好在意的,也沒什麽可畏懼的。


    這樣的他,讓皇椅上的那個人,用起來會更順手。


    這一次,他不僅要取了廢太子的命,還要取了皇椅上那個人的命。


    第98章


    時值初冬, 空氣陰冷,凜冽的風自北境而來, 肆虐著整座皇城,雪將落未落。


    東安門, 司禮監內,淡淡的血腥還沒散盡。


    傅執樾淨了手, 被眾星捧月般的簇擁著, 袍角一撩, 大馬金刀地坐下。


    他身穿金彩繡柿蒂蟒袍,腰飾玉革帶,長腿下蹬著雙黑色皂靴。


    皂靴邊角,濺了點點黑紅血漬。


    分明是剛剛才殺過人,可他的臉色卻很平靜,冷眸微凝, 攏著修長手指,慢條斯理地喝茶。


    那是嗜血的鋒刀舒張過後顯出的平靜。


    從最卑微的宮人,爬到東廠督主的位置,一路腥風血雨, 踏著無數殘骸白骨,殺人立威, 當好龍椅上那人最忠心的狗, 最鋒利的刀。


    這樣的生活, 傅執樾早已習慣。


    在皇城, 乃至整個大梁, 他的名聲糟糕至極,光是提到他的名號,小兒都能被嚇得止住夜啼。


    奸佞也好,走狗也罷,他不在意外麵的人如何評價他。


    他有自己為人處世的方式,旁人無法動搖的執念。


    對敵人心狠,對自己更狠,所以他才有了今日。


    萬人之上,繁花錦簇。


    傅執樾睨了眼下首眾人,一個個屏息斂氣,躬身而立,模樣恭敬極了。


    他的視線落在最近的這人身上,淡淡地看著對方。


    依然是那般蒼白秀弱,看起來不堪一折。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最信任的屬下,卻在上一世他臨死時,站在廢太子身側,一箭穿透他的胸膛。


    眼睛都沒眨一下。


    想到往事,傅執樾握著茶盞的手一頓,淡漠地扯了扯唇,“多日沒練箭了。商直,你隨我去。”


    兩人走到箭靶邊,傅執樾掃了商直兩眼,一笑:“不如比試比試。”


    他挺直肩膀,掄起弓弦,手臂輕輕一勾,箭矢朝前飛出,穩穩的正中靶心。


    與此同時,商直那支箭,卻射偏了。


    傅執樾眯著眼,笑了一笑,“你倒是沒長進。”


    商直卷手,低低咳了幾聲,尖細的聲音響起。


    “督主您知道的,屬下的箭術向來就是兄弟們裏頭最差的。”


    帶了些許自嘲的謙虛語氣。


    傅執樾輕輕嗯了聲。


    他轉身,再次舉弓,“嗖”地一聲射出,箭矢堪堪擦著商直的左耳飛了出去。


    鋥亮的箭頭,在半空劃出一道淩厲的銀芒。


    他看著對麵的商直,那人麵無表情的臉上,瞳孔劇烈收縮,細微表情顯出深藏不露的狠戾。不過片刻狠戾斂盡,變成了一副嚇得呆若木雞的模樣。


    實在是好演技,難怪上一世能騙過他!


    時至今日,他都不明白,這人為何要背叛於他。


    他們曾經歃血為盟,同生共死,甚至商直這滿身傷病,都是為了救他落下的。


    一個個的,都救過他,卻都又背叛了他,想奪取他的命。


    蕭姝如此,商直也是如此。


    傅執樾閉了閉目,再睜眼時,眼底一片清明。


    他隨手丟開弓,疾步走到商直麵前,定了定,輕輕拍著他的肩,唇畔噙了一絲笑意。


    “這護身的本事,還是要好好練的。”


    端的是若無其事,溫和親切,仿佛方才射出的那支箭,隻是他心血來潮而已。


    話音剛落,手底下人來稟,道是武威將軍府獻來一匹價值連城的汗血寶馬,隻是此馬性子極烈,已傷了好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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