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桃愕然,皺眉道:“元亨不是龍王的徒弟嗎?”


    羅天道:“有名無實耳。元亨離開穆家堡以後一直顛沛流離。先是被穀正中送去峨眉山明燈寺拜在蒼複和尚門下學茶藝。尚未習慣,明燈寺就被龍王一把火燒個幹淨,師傅師兄全體遇害,剩下元亨孑然一身,不得不跟著龍王躲在山裏,等候三爺派人來接他。


    “他沒等多久,穀正中還真將他接到成都。可惜當時你們對他誤會頗深,他又不屑向仇人申辯,竟然鋃鐺入獄,成了一名年紀小小的死囚。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龍王不甘心如此有用的棋子白白喪生,又讓尉雅芝把他救出來,送去西域火焰山跟著謝慕謝兒學習天一功,總算是過了兩年安定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長,沒多久龍王就命他和袁叔永一起回到京城。


    “元亨從來沒當龍王是師傅,他要給真正的師傅蒼複和尚報仇,便在龍王愛吃的甜燒白裏下毒,本來可以無聲無息地毒死龍王,偏偏翩然也給龍王下毒。兩種毒性起了衝突。元亨不得不逃出胡高莊。


    “好在袁叔永顧念大家是師兄弟,追上元亨以後怕三爺報複,和元亨一起去找到恩師。恩師無法安排他們,隻好讓他們暫時住在槐樹胡同。


    “桃子,元亨所有的不幸皆因幽煌劍而起,令尊悲天憫人,能收此佳徒,一來絕技尋得傳人,二來也可替令堂稍做彌補。”


    映梅是羅天的大伯。莫桃被他一口一個“令尊”稱呼得渾身冒火,加上他最不喜歡聽人提起母親,端杯一飲而盡,又拿過酒壺斟酒,什麽也沒聽見一般。


    孟道元卻聽得瞪大眼睛,喃喃道:“原來元亨給龍王下毒是這樣的原因。羅大人,典白真人為何會去幫元亨?”


    羅天淡淡道:“路不平,有人鏟。少年人血氣方剛,做事但憑一腔熱血,自以為是對的就去做,哪裏考慮得那許多?元亨先是和袁叔永商議,可是袁叔永隻聽尊夫人的話。元亨逼得無奈,才求助外人。”


    梅翩然早讓袁叔永找元亨問過,元亨壓根也和尚書府裏的客人攀不上關係,當初乃是典白先找的元亨。孟道元盡管不算很聰明,也聽出羅天這番話不盡不實,頓時又沉默下來,又喝一陣悶酒。奶媽帶著孟恒回來。一看孟道元的酒還沒喝完,更多出一位客人,急忙又帶著孟恒躲去屋子裏。可小孩子都好熱鬧,況又有好吃的,孟恒總想出來。奶媽不讓,他又哭起來。孟道元實在覺得難受,可眼前這兩個人他都有些害怕,終於囁嚅道:“羅大人,你不是說要去找天悚嗎?現在二爺來了,比我陪你去還方便。”


    莫桃笑道:“喲,下逐客令了嗎?”


    孟道元急道:“不是,不是!”


    莫桃道:“不是就好!”動也沒動,又端著酒杯喝起來。


    羅天莞爾,同樣不肯起身。孟恒卻哭得越來越厲害。


    孟道元忽然火了,大怒道:“你們要鬥,麻煩換一個地方鬥!我不過就是等翩然。她一回來,我們立刻就走,日後永遠不來中原!幽煌劍、三玄島、正一道、倭寇都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我們也惹不起!”吼完卻又害怕,拿起酒壺灌下去一大口,一陣猛咳。


    羅天終於站起來,輕聲道:“桃子,我們走吧!”莫桃點點頭,起身朝外走去。羅天急忙跟上去。漫無目的地轉過一個街角,柳岸殘月已經看不見了。羅天輕聲問:“你怕我去見天悚?”


    莫桃的心思正被說中,猶豫片刻,苦笑道:“你找他什麽事情?可以先告訴我嗎?鳳飛的事情把天悚氣壞了,最近他的情緒很不正常。我怕你們打起來。羅兄,你也不願意倭寇猖獗,生靈塗炭吧,為何要在背後告我的狀?”


    羅天皺眉道:“誰說我在背後告你的狀?我知道成花背後有你們的支持,覺得海邊大事已定,才安心回京的。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我這兩天上朝都是徐庶進曹營!”


    莫桃一陣心煩,羅天永遠都是冠冕堂皇,總不回去,莫天悚該擔心了,幹脆停下來道:“你不願意告訴我就算了!不過我真不希望你這時候去找天悚。還有,你是不是把義盛豐抵押給匯泰貸過一筆銀子?天悚現在是匯泰最大的債主,黑雨燕也重新回歸天悚麾下,匯泰隨時都可能回易主。你盡快想辦法把貸款還了吧!好了,我言盡於此,後會有期!”拱拱手,轉身就走。


    羅天一把拉住莫桃:“別急著走!我找天悚不過是要把義盛豐還給他。當此國家危難之時,我們若還起爭鬥,南北戰局恐怕都會受到影響。上次在上清鎮,三爺對我誤會很深,我是怕他不會要才先來找孟道元。要不你跟我去義盛豐,我把所有的賬目房契都交給你!”


    莫桃驚詫莫名,看著羅天,喃喃道:“你沒開玩笑?你為何要把元亨塞給我爹?”


    羅天一點也沒開玩笑的意思,淡淡道:“元亨的事情我隻是這樣提議而已,你不願意就算了!義盛豐我是很認真的。今天白天忙一天,大概的賬目已經全部整理出來。既然你不希望我和天悚見麵,此刻我們就去義盛豐把事情辦了如何?”硬拉著莫桃朝義盛豐走。


    莫桃始終懷疑得很,可又真的很怕羅天和莫天悚起衝突,隻好跟著羅天一起來到義盛豐。張宇沐還在忙碌,果然是把所有的賬目都清理出來。


    羅天把賬本遞給莫桃,翻開道:“不久前朝廷才給義盛豐撥過一筆款子,付過一部分欠賬後,這筆銀子還剩下七萬三千四百二十九兩五錢六豪。”顯得很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輕聲道,“你知道我沒什麽錢,這七萬兩銀子就算是你們付給我的好不好?白天我讓人拿回我家裏去了。”


    莫桃又驚又疑:“你說七萬兩銀子你就把義盛豐賣了?不對,這七萬兩本來也是你的!”


    羅天搖頭道:“不是七萬兩,是一百萬兩。匯泰那七十萬兩我還沒有還,另外還有大約三十多萬兩的債務。義盛豐給三爺以後,債務自然也給三爺了。”


    一百萬兩也還是非常便宜。莫桃死盯著羅天,總是想不明白。


    羅天依然笑眯眯的,見莫桃沒接賬本,便把賬本放在桌子上,又親熱地拉著莫桃道:“桃子,要不我們出去把機器和工人也清點一下?”


    莫桃更懵,牽線木偶一樣跟著羅天來到外麵。


    時間已經很晚了,義盛豐卻還熱鬧得很。文功林和他的手下都很興奮,一見莫桃就興高采烈地圍上來。以張宇沐為首的張家人卻顯得很忙碌,都在收拾東西。一切竟然像是真的一樣。莫桃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羅天不由分說,拉著莫桃一一清點。莫桃稀裏糊塗的不清楚義盛豐的事情,但文功林等人可是一句也沒放過羅天的話,絲毫毛病也沒找出來。羅天交代完畢後又把所有的文書房契都塞給莫桃,獨自走了。


    文功林等人大聲歡呼,莫桃的感覺卻一點也不好,隻想該回去和莫天悚商量一下。把文書房契先交給文功林保管,急急忙忙回到莫府。


    莫天悚在書房一邊處理最近耽擱的公事,一邊等莫桃。見莫桃好好的回來鬆一口長氣,埋怨道:“你去道元那裏就去道元那裏,為何又跟羅天跑了?說說,羅天又騙你什麽了?”


    莫桃疲憊地坐下來,頭疼地苦笑道:“羅天把義盛豐還給我了!現在所有的文書房契都在文功林手裏。天悚,你說羅天是什麽意思?”


    莫天悚目瞪口呆看著莫桃,半天才吐出一口長氣,頹然道:“高明,真高明!***實在是太高明了!”說著激動起來,站起來,揮舞手臂大聲吼道,“龜兒子以為這樣我就沒辦法了?哼,老子倭寇要打,義盛豐要拿回來,可也絕對要把龜兒子的尚書給擼了,讓龜兒子下半輩子都去三玄島上去喝海風!”


    莫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叫道:“天悚,你說清楚一點好不好?羅天白白丟掉義盛豐,自己能得到什麽好處?”


    莫天悚氣急敗壞道:“什麽叫白白丟掉義盛豐?他是抓不住義盛豐,與其被我上門去逼債,到不如做個姿態出來,一箭四雕,扭轉劣勢。義盛豐這時候我還不能要,桃子,你明天一早就再去找羅天一趟,把義盛豐還給他!”


    莫桃更是糊塗,嚷道:“怎麽個一箭四雕,你說清楚一點好不好?羅天還說他進京以後上朝都沒出聲,沒去皇上麵前告密。也許我們根本就誤解他了!”


    莫天悚“砰”地重重坐下,沒好氣道:“隻有你才那樣好哄!羅天騙你還少了,你居然還去上當!有範書培和夏錦韶在,用得著羅天親自出馬去告密嗎?現在這樣多好,既把我們賣了,還不損他的俠名。你還總把他當好人!我看你是忘記當初在雲南,羅天出賣倪可的事情了!”


    衝鋒陷陣對莫桃來說不是難事,他最煩的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鉤心鬥角,更擔心莫天悚總是這樣容易激動會出問題,低頭沒出聲。


    過片刻,莫天悚已經平靜很多,輕聲道:“我知道不怪你。你不很了解局勢,羅天又太高明。不過你日後可得注意一點,盡量少和羅天接觸。”


    莫桃遲疑問:“天悚,我走後,穀大哥又和你說了什麽?”


    莫天悚搖頭道:“不是穀大哥,是曆勇公公出來傳旨,讓倪可寫信叫我和你一起進京。曆勇公公沒想到我們已經在京城,私下告訴我一些事情。範書培的確是把你在海州府的事情告訴萬歲爺。哼,羅天行事素來周密,從前我怎麽找他都找不著,你在海州府的消息若不是他有意泄露,夏錦韶如何能知道?你看看,他這一手多漂亮,是夏錦韶去告的密,中乙一點也說不著他!


    “這還是次要的。最頭疼的是範書培知道你在海州府以後,對‘罄竹’起疑心了,把‘罄竹’的事情也告訴萬歲爺了。萬歲爺已經知道是‘罄竹’要救項重,救項重出獄將更為艱難。抗倭也將沒有我們插手的份。”


    莫桃苦笑道:“這就是你說的一箭四雕的第一雕?”


    莫天悚點點頭,接著道:“萬歲爺也對倭寇頭疼得很,我估計他聽過範書培的密報後,已經意識到有夏錦韶和羅天互相指責,內耗太大,海邊的倭寇不可能清。翩然他們若能把沙鴻翊真找回來,重新啟用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當初是我們把沙鴻翊踢開的,目前還沒人知道翩然他們離京的目的,羅天的心目中一定另有抗倭人選,隻不知道是誰。因此這一雕我們已握有少許主動,還算不得羅天的殺手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沒有萬歲爺的支持,不管什麽事情都做不好。我們進京就是來找支持的,羅天的這第二隻雕就是要讓萬歲爺不再支持我們。


    “義盛豐事關軍備,萬歲爺一直很在意。因此前段時間我一直隱忍未動。此刻萬歲爺正為你在海州府而生氣,羅天又把義盛豐還給我。萬歲爺看見的是羅天為顧大局而委屈自己,可我呢,就會要銀子,置朝廷大事於腦後。忠奸立辨啊!你去海州府和我救項重都變成欺君惘上,萬歲爺能高興嗎?


    “還記得我們去上清鎮時張天師的火氣嗎?羅天的第三隻雕兒就是三玄島和正一道。正一道有很多人在義盛豐做事,張天師肯定是非常非常不喜歡的。從前還沒什麽,但此刻正一道和三玄島矛盾日深,這批人還在京城就顯得礙眼。可正一道又是三玄島目前必須依靠的力量,中乙和無涯子肯定得想辦法改善和正一道的關係。這兩個老東西可能想不出好辦法,羅天把義盛豐還給我,義盛豐就和張惜霎沒關係了,正一道的張家人怎麽還好再留在義盛豐?此舉正好討好張天師。你說老糊塗中乙不得更喜歡他這個委曲求全的好徒兒嗎?羅天在三玄島的地位又上升不少!


    “我若是把羅天弄去三玄島,他說不定還真能當上島主,哪裏還有流放的意思?根本就是享福嘛!你龜兒子又不準我去宰了羅天,那你說我該把他流放到什麽地方才合適?他這第四隻雕兒分明就是給我出難題!”


    莫桃原本聽得憂心忡忡的,至此卻是忍不住笑了。


    莫天悚也是好樂,不甘心地嘀咕道:“聽說羅天的兒子大的叫羅永仁,小的叫羅永義,不過和孟恒差不多大的年紀,就立誌要和他們的老爹一樣‘永遠仁義’。你說我去把他們偷出來送給柳青兒的姐妹養如何?”


    莫桃忍俊不禁,大笑道:“你啊你,少動這些歪腦筋,好好想想明天進宮的事情吧!羅天怎麽說也算是你師侄,你真好意思把他兒子送給婊子烏龜養?”略微猶豫,決定等自己先去槐樹胡同看看再告訴莫天悚元亨的事情,隻與莫天悚商議進宮之事。


    第二天天還沒亮,莫桃先去義盛豐囑咐文功林把文書都還給羅天。文功林非常不願意,莫桃不得不和他多說了幾句,回來時莫天悚早準備好要用東西。兩人一起來到皇宮。


    小太監早在宮門口等候。沒帶莫天悚和莫桃去平時皇上見莫天悚的書房,而是將他們兩兄弟領到比較正式的養心殿。


    莫天悚等小太監一走就和莫桃小聲嘀咕:“看樣子皇上真的生氣,你趕快去把姿勢擺好!”


    莫桃皺眉道:“真得那樣嗎?太做作了吧?我做不出來!”


    莫天悚推莫桃一把,氣道:“總跑羅天那裏去上當你怎麽做得出來?別磨蹭,動作快一點!越早開始越能顯示出你的誠意!”


    莫桃很不情願地嘀咕:“你為何自己不來?就讓我一個人去做展覽!”


    莫天悚失笑道:“可是你昨晚讓我想辦法的!要不是你稀裏糊塗的又上羅天一個大當,把義盛豐拿回來,今天是不用這樣!”


    莫桃冷哼一聲,說不過莫天悚,幾把脫下上衣丟給莫天悚,露出一身疤痕累累的賁起肌肉,去養心殿前麵的廣場中心跪下,“負荊請罪”。


    莫天悚是真的有點氣莫桃昨夜也沒回來商量一下就接過義盛豐,正好報複,笑嘻嘻地跟過去,打開帶著的包裹,將裏麵早準備好的“荊”拿出來,用力紮在莫桃的後背上,頓時流出血來。


    莫桃皺眉叫道:“你輕一點!當真不是紮在你身上!”“荊”就是莫天悚上次用來做菜的海膽。海膽又被稱為“龍宮刺蝟”,外形是一個刺球,比拳頭略大,渾身上下布滿長而尖的黑刺。裏麵的肉已經讓皇上吃了,隻還剩下外麵的硬殼。


    莫天悚笑道:“輕一點哪有誠意?”不過手下還是輕多了。實際隻有最開始肩頭下兩個紮出血來,莫天悚順手將鮮血抹得整個後背都是。隻剩下一個海膽後才住手。嚴冬季節,北風呼嘯,大雪鋪地。莫天悚可不願意在外麵的雪地裏吹風,布置好以後就一點義氣也沒有地丟下莫桃回到養心殿裏去打瞌睡。


    剩下莫桃一個人光著上身孤零零地跪在寒風裏,無以禦寒,隻好運出拙火定。片刻後物我兩忘,竟然並不覺得辛苦。這時候他的拙火定比當初救莫天悚時可高明多了,熱力內斂不外散,身上不再噴火,看起來一如平常。


    老天爺似乎也有意幫忙,又飄起雪花來。路過的宮女太監看見後都是觸目驚心,不久就遠遠地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要知道莫桃整個後背曾經被嚴重燒傷,好了之後滿是傷疤,沒一塊好皮肉,被莫天悚放上十幾個刺球,到處抹上鮮血,再加上天寒地凍的,整個一標準的自虐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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