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是專門通向神樂觀的,路上沒有其他人。金副將沒有認出莫天悚,但對他突然改變方向顯然很奇怪,跑過去以後還回頭看了好幾眼。莫天悚沒理會,看著他們在神樂觀門口下馬走進去,也跟著走進去。


    神樂觀屬於全真道的,清規戒律森嚴,道觀裏隻有道姑。金副將顯然很熟悉這裏,一點阻礙都沒有就帶著家人繞過三清殿直接去了後麵。莫天悚想跟過去卻遇見麻煩,被一個雞皮鶴發的老道姑攔住說,拜神就去三清殿,不拜神就離開。


    莫天悚無奈,隻好照顧照顧神樂觀的生意,掏銀子買一把香燭去拜三清。


    神樂觀的香火似乎不怎麽旺盛,三清殿裏隻有莫天悚一個香客。莫天悚雖受度牒,依然沒把三清放在眼裏,胡亂將紅燭和香都點燃,一大把一起插進香爐中,裝模做樣參拜三清,暗中早運出“井中視星”去查看後院的情況。


    一看嚇一跳,後院有三十多人武功都很不錯,他居然無法從中分辨出誰是玉姑和金副將。要是他會薛牧野的“聽聲辨位”就好了。想到他還要趕去昆侖,沒空多逗留,甚是遺憾,轉身走出三清殿,不料正好看見玉姑送金副將出門,忙把耳朵豎起來。


    這次隔得近,終於捕捉到玉姑的聲音:“我知道了。真是麻煩將軍了。日後有情況,還要再麻煩將軍。”


    金副將道:“我也是三爺的朋友,這算什麽麻煩。你趕快把信送出去吧!”


    莫天悚一愣,這兩人說的不會正是他吧?朝廷又發生大事了嗎?急忙靠過去。金副將的家人大喝一聲:“站住,你是什麽人?將軍,這人鬼鬼祟祟的,剛才進門的時候就跟著我們。要不要帶回去問問他?”


    金副將皺眉打量一下莫天悚,麵生得很,怒道:“你是羅府的人還是範府的人?便是讓範書培和羅天知道我來找玉姑,他們也不能治我的罪。”


    莫天悚的頭一下子大了一圈,很懷疑金副將這些年的官兒是怎麽當的,急忙上前一步,對玉姑抱拳微笑道:“羅大人朝中棟梁,‘一柱擎天,屹立不倒。’仙姑不要又‘管窺蠡測,妄下雌黃’。”這幾個詞是當初莫天悚在貴溪縣坐牢時和玉姑說過的,未入六耳。


    金副將一把推開莫天悚:“你是羅府的人?”


    玉姑卻驚奇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失聲叫道:“你是?”


    莫天悚抱拳道:“小道受領正一符籙,法名罄竹。”


    玉姑比金副將機靈多了,忙給金副將使個眼色,還禮道:“原來是罄竹道兄,失敬失敬。請去裏麵奉茶。”


    這時候玉姑依然沒有認出莫天悚,僅僅是以為他是莫天悚派來的人。莫天悚也沒解釋,敘話後才知道是虛驚一場。金副將得到朝廷把雲南征兵改成在廣西征兵的消息,還以為是雲南布政使得罪朝廷,驚慌之下跑來找玉姑報信。


    莫天悚很感動,也奇怪金副將消息之閉塞。細問之下才明白,鎮遠侯穆津劍知道金副將秉性梗直,藏不住話,有意隱瞞。(.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直到聽到朝廷中其他人的議論,金副將才得到消息。莫天悚忙問朝中大臣對此事的看法。金副將道:“絕大部分人都覺得奇怪。想那成花不過一寡婦,焉能帶兵?範大人也把行軍打仗看得忒兒戲了!”


    同樣是由於金副將的脾氣,這麽多年過去,他的官職一點也沒變。受人之恩當報。莫天悚便問金副將想不想去曆瑾帳下。金副將是天生的戰將,不打仗不帶兵就不舒服,一聽大喜。莫天悚當即寫了一封長長的信,請金副將找人帶給曆瑾。然後換上一身玉姑幫他找來的道袍,和金副將一起回到京城。差不多正好是中午。吃過午飯,才和金副將分手。


    按捺不下好奇心,先去羅天的府邸外轉一圈。別看羅天正受聖寵,他的府邸也僅僅隻是一個寒酸的三進院落,若不是門匾上清清楚楚寫著尚書府,莫天悚可能會將這裏當成普通民房,和他自己家裏此刻那座正兒八經的民房——莫府是沒法比較的。


    莫天悚心裏的氣一下子消下去一小半,啞然失笑,暗忖自己這一輩子可能都改不掉這種爭強好勝的小氣毛病。掉頭朝自己家走。從貓兒眼的報告中莫天悚早知道,倪可沒和曹橫、孟道元住一起,獨自一人住在後花園的瓊華樓。平時曹橫和孟道元也基本上不去後花園去,雖說算不上是水火不容,卻也是井水不範河水。莫天悚怕走正門遇見曹橫和孟道元,繞路直接去的後花園。


    整條胡同一邊是莫府圍牆,另外一邊是另一座王府圍牆,靜悄悄的沒有其他人。莫天悚稍微猶豫,沒有跳圍牆,順著牆來到門邊。門是須掩著的。沒有守衛。莫天悚微微皺眉,這必然是倪可太好說話,以至於家丁一個個都無法無天,大白天就擅離職守,家裏沒個男人真的不行!先調勻呼吸,下意識隱藏起身上的氣息,才輕輕推開木門進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正是飯後小憩時間,花園裏也是靜悄悄的,但一景一物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樣。莫天悚又皺眉,倪可好說話,貓兒眼也實在太不管事,等回去就再派一個能幹一點的人過來幫幫倪可。一邊看一邊朝倪可住的瓊華樓走。


    前麵傳來腳步聲。莫天悚心虛得很,急忙躲起來。就見倪可陪著一個青年公子緩步走來。那公子葛布粗服,麵黃肌瘦,卻依然器宇軒昂。莫天悚從來沒見過此人,但看清楚此人同樣是碧眼方瞳,乃是道門修煉有成的一種標記,卻又如此贏弱,一下子就猜出這人很可能是三玄島的潘英翔。氣色如此不佳,顯見得九幽之毒還沒解開。倪可該知道他不喜歡任何三玄島的人,怎麽還和潘英翔私會?怪不得整個花園一個人也沒有!原來竟不是倪可好說話,而是她故意把人都支使開的。


    莫天悚惱怒之下顧不得隱藏行跡,衝出去擋在倪可和潘英翔麵前,抱拳冷然道:“潘道兄,你做的事情發了,敢不敢和我做個了斷?”


    潘英翔也不認識莫天悚,但同樣是一看此人麵如冠玉,碧眼方瞳,就知道來人功夫不淺,目前他卻沒本錢和人爭鬥,後退一步,皺眉道:“道兄認錯人了吧?我不認識你!”


    倪可閃身擋在潘英翔身前,驚呼道:“你是什麽人?怎麽跑到我的後花園來了?快點離開這裏!等人來了你就走不了了!”


    沒叫人?看來花園裏的人還真是倪可有意遣走的!還以為她是望穿秋水,千裏迢迢來京城看她,真沒想到竟會如此!莫天悚更是生氣,冷笑道:“你若姓潘我就沒認錯人。怎麽,被顧毗鵲嚇破膽子,隻會躲在別人的老婆後麵?你有本事就跟我來!”莫天悚還是顧慮倪可,怕嚇著她,拋出靈犀劍飛起來落在四層高的瓊華樓頂。


    潘英翔神色大變,失聲叫道:“鵠嘯金輪!你是誰?怎麽會這種輕功?”雙臂一張,如同一隻大鳥一樣跟著飛起追上房頂,滿懷戒備地打量莫天悚,沉聲問:“足下和顧毗鵲怎麽稱呼?躲在什麽地方學會‘鵠嘯金輪’的?今天你不說清楚別想離開!”左手五指均收伏在掌心,暗掐雷訣。


    莫天悚哪能讓他用出雷咒?傷著房子就不劃算,舉劍從四麵八方快速點刺,笑嘻嘻道:“你管老子是什麽地方學會的,反正不在西玄山,也不在峚山!”


    潘英翔失聲又叫:“風雲突變!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何還會莫二爺的非法八式?”不願造次,收了雷訣,雙臂又張,拔身而起,飛上半空。蹈空躡虛,完全不用任何憑籍在半空上下一跳一跳的,真如飛鳥一般。身法美妙輕盈,又充滿力量感,一下子就躲開莫天悚的全部快速攻擊。


    莫天悚看過羅天用的上天梯輕功,雖然比他的輕功要高明不少,但遠遠不如莫桃;也看過蕊須夫人的幻影移行,速度非常快,能在一瞬間消失,然也不像潘英翔這樣能停在半空中;雖然潘英翔還需要靠上下起伏來穩定身法,也足以讓莫天悚目瞪口呆。驀然想起從前蕊須夫人的話,十大洞天是上天遣群仙統治之所,裏麵的人大多已登仙籍;三十六小洞天則是世人修仙之所,裏麵就是一些很高明的人而已。倒吸一口涼氣,以張天師之高明,尚且不能突破天人之界,剛過古稀便露出垂垂老態,無涯子和中乙很可能早登仙籍,歲數不是吹牛皮的!一下子又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聽蕭瑟說的幽煌劍秘密正是關於仙道的,潘英翔又一口叫出他從誇父那裏學會的禦劍術的名字。已經完全明朗的秘密陡然間再次變得神秘!


    莫天悚的心思轉得太快,一眨眼的時間就想了一大堆,太過震撼,攻出一半的劍不知不覺中慢了不少。潘英翔閃避起來容易許多,嘴唇翕動,卻沒有一點聲音出來。


    莫天悚自然認得這是傳音入密!潘英翔是在叫人過來!一眼瞥見貓兒眼正急匆匆地跑過來,倪可也在朝貓兒眼跑去。看來潘英翔的確是在招呼人來幫忙,也說明他和倪可都不怕被貓兒眼看見。貓兒眼自小就崇拜莫天悚,進京後才和倪可熟悉起來,不至於幫著倪可隱瞞莫天悚,那麽倪可和潘英翔就不會有什麽。


    莫天悚的心思就是比別人快,這下氣又順了,暗責自己小心眼,若在這樣的情況下被貓兒眼看見,和倪可可就有得解釋了。腳下用力,踢飛好幾塊瓦片,遠遠地朝倪可身邊砸去,手上也抓一塊用力捏碎,全部朝半空中的潘英翔飛去。


    潘英翔再拔高一點,怒道:“你究竟是什麽人?難道我還真的怕你不成?”左手五指收伏在掌心,又掐起雷訣。


    莫天悚急道:“龍王也出來了!你太高,大家都看見了!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瞥見潘英翔果然上當朝莫府的前麵看去,連忙疾跑幾步,從另一邊躍下瓊華樓,迅速朝花園外麵跑去。


    潘英翔沒看見曹橫,知道是上當了。也躍下房頂緊追在莫天悚身後。隻可惜莫天悚一路竄高伏低,遇見所有的房屋樹木都直線前進,沒多久就出了後花園。潘英翔的九幽之毒真的還沒解開,危機時分提點氣充充樣子還可以,真打起來還是不行的,因此剛才一味躲避,掐了兩回雷訣都沒用出五雷咒,跑兩步便現出原形。好容易追出花園,四周靜悄悄的早看不見莫天悚的影子。潘英翔實在是跑不動了,搖搖晃晃的靠牆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貓兒眼安頓好倪可也翻牆追出來,東張西望地問:“是誰?公子看清楚了嗎?”


    潘英翔兀自靠在喘氣,搖頭道:“我不認識那人。但我認識他用的輕功,是峚山妖邪才會的鵠嘯金輪。沒想到峚山竟敢派人追到京城來!狄姑娘,我得回去告訴老祖宗一聲,倪夫人那裏就麻煩你回去轉告。”


    貓兒眼點頭,關切地問:“你行不行?要不要我回去找頂轎子來?”


    潘英翔苦笑道:“不用,我不想別人知道。再歇一會兒就好了!你快點回去看著,千萬別讓曹橫和孟道元察覺。倪夫人那裏還要麻煩姑娘幫忙多說幾句好話。若三爺不肯答應,就幫我求求二爺,好不好?”


    貓兒眼答應,急忙又回去了。潘英翔又休息片刻,稍微恢複一點,才硬撐著朝前走去。


    莫天悚從對麵的房頂上跳下來,越發能肯定潘英翔找倪可是有正經事,可心裏的問題還更多了,對“峚山妖邪”這個說法也很不服氣,終究按捺不下好奇心,又已經知道潘英翔不過虛有其表,不足畏懼,小心翼翼地跟在潘英翔後麵。


    出胡同是一條人來人往的大街。莫天悚畢竟不敢跟得太近,可運出“井中視星”竟然無法捕捉潘英翔的功力,深覺警然,隻好靠眼睛來跟蹤,走一陣子便失去潘英翔的蹤影,隻可以肯定潘英翔不是朝羅府走的,不免非常奇怪,不知道潘英翔用的是不是同樣是連張天師都推崇的元元雷燁?在上清鎮的時候還聽說三玄島逃出來的所有人都住在羅府的,難道此刻無涯子搬出去了?


    莫天悚在周圍找一陣子也沒找著潘英翔的影子,隻好不找。姑且在繁華處畫上從前從張宇源哪裏得來的三玄島密記,看看有沒有三玄島的人能上當。剛才他患得患失的,隻是想偷偷看看倪可,這時候心裏有些慚愧,又急於知道潘英翔都和倪可說了什麽,便決定去和倪可相認。找一家成衣店換上一身短打扮,再買一定布帽扣在頭上,又回到莫府後花園的角門。


    這次有守門的攔住莫天悚。莫天悚多少有些好笑,避人也不能做得如此明顯,隻說是巴相來的,要見狄苗苗姑娘。守門的倒也不敢怠慢,讓莫天悚等著,進去後時間不長就和貓兒眼一起過來。


    貓兒眼失聲大叫:“三……”莫天悚忙搶著道:“才幾天沒見三叔,就不認得了!”貓兒眼一愣:“三叔?”隨即反應過來,“快進來。我這去通知夫人!夫人不知道多高興呢!”簡直是顯得慌張地拉著莫天悚就跑。


    莫天悚還裝模做樣地道:“你慢點,別跑得這樣急!”


    貓兒眼急道:“你不知道,剛才有一個峚山的妖人來搗亂,夫人正害怕呢!三爺既然來了,快去好好安慰安慰夫人!三爺怎麽這身打扮?”


    莫天悚道:“我不想龍王知道。你也小心一點,別走漏風聲。”


    瓊華樓下被莫天悚剛才踢下來的瓦片還沒收拾。倪可在門口設了一個香案,正在燒香拜神。看見貓兒眼親親熱熱地拉著一個“陌生人”過來,倪可的丫鬟過來阻攔,倪可轉身朝屋子裏走要回避。


    貓兒眼急忙大聲道:“夫人,是三爺……”一句話還沒說完,倪可就忘記禮教,急切地迎上來問:“是不是天悚有信要你帶給我?”貓兒眼看看周圍的丫頭,忙道:“夫人,我們進房間去說。”


    倪可點頭,一起來到廳裏,沒等坐下又問:“天悚說什麽?”貓兒眼製止丫鬟跟入,湊近倪可耳朵邊,壓低聲音迫不及待地道:“夫人,是三爺自己來了!”


    倪可吃驚地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陌生人,雙手抓住貓兒眼搖搖欲墜。


    莫天悚上前一步,小心地扶住倪可,輕聲叫道:“倪可。”


    倪可兀自不敢相信,用力推開莫天悚,眼淚一滴一滴流出來,隻看著貓兒眼:“他真是天悚?”


    貓兒眼點頭:“放心吧,真是三爺來了!”


    莫天悚伸手替倪可拭去淚水,柔聲道:“沙漠裏最缺的就是水,你還浪費,不也太可惜了?留著點用好不好?我們生同衾,死同**。”


    這是當年莫天悚從沙盜手裏救出倪可,在塔克拉瑪幹沙漠說的話。倪可終於相信的確是莫天悚來了。手扶著桌子,卻隻會顫抖。


    莫天悚朝貓兒眼使眼色。


    貓兒眼轉身出去,緊緊關上房門。卻又好奇得很,就坐在門口守著,一方麵看著閑雜人等,一方麵豎起耳朵想偷聽。更可惜她的功夫不夠好,廳房又大,一點聲音也聽不見,甚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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