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並不著急去見成花,和鎮撫一起吃過晚飯才去看陳之。


    陳之已經非常困倦,總被陌生人抱著睡不著,哭鬧不休。淩辰正對他頭疼之極,看見莫天悚如遇大赦,忙不迭將陳之遞給莫天悚,自然不肯再跟著莫天悚去找成花,情願出去打探情報。莫天悚隻好自己抱著陳之來到成花的房間。陳之好容易又見到祖母,伸開雙臂,更是哭得聲嘶力竭。


    成花看起來卻並沒有著急,也不肯去接孩子,腰挺得直直地坐在床沿上,非常戒備看著莫天悚,隻讓莫天悚把陳之放在床上。


    莫天悚好笑,輕輕將陳之放在床上:“這麽可愛的孩子,該由母親照顧。夫人若不嫌棄天悚多事,讓令媳過來與夫人同住如何?”


    成花顯然非常詫異,默默地看莫天悚一眼,才俯身抱起孫子輕輕拍打安慰,低著頭淡淡道:“犯婦照顧一個孩子的精力還是有的。”


    莫天悚莞爾,留下他吩咐人特意給陳之蒸的一碗雞蛋羹和一些小孩可以吃的糖果糕點,告辭離去。


    成花又愣半天,一點摸不清楚莫天悚的用意,盯著空空的房門看了半天,才低頭專心哄孫子,用小勺舀著雞蛋羹喂陳之。陳之母親的奶水早就被嚇回去,這麽久沒看見親人,晚飯也沒有好好吃,囚犯生涯也沒好吃的能供給他,吃得非常香甜。吃飽以後就心滿意足睡著了。成花卻總在揣摩莫天悚的意圖,一夜都沒怎麽合眼。


    莫天悚此來不過就是相人的。剛見成花時就覺得帶孩子的該是母親,從成花短短的一句話判斷出她是一個權力欲非常強的女人;白天她肯當機立斷交出陳之又說明她很有決斷力,處事穩重,顧大體識大局;晚上又能不懼不慌不亂,氣度森嚴,很有大將氣概。這可真是挖紅薯挖著人參,撿蘑菇撿著靈芝。老天爺若是高興了,確實讓人沒話說。莫天悚是喜上眉梢,合不攏嘴巴。


    鎮撫和韋捕頭看他沒留下過夜很奇怪,看他如此高興就更奇怪,麵麵相覷的。莫天悚好笑,哼著小曲回到房間裏。


    淩辰奇怪地問:“三爺,你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為何會公然插手?”


    莫天悚心情很好地笑著道:“我老了,不喜歡看見血腥場麵。今天我們不過來,鎮撫和韋捕頭肯定沒這樣輕鬆。不過我也不想成花誤會,明早我們就離開,調些人來,一定要把陳猛舊部找出來。對了,你剛才出去,成璋那幾個手下有沒有亂動?”


    淩辰出了一口惡氣一般,道:“沒有。他們看見我們插手,自己白天又暴露了,如何還敢輕舉妄動?他們盡管裝著不認識我,不過也知道這是在雲南,眼睛並沒有真的瞎!隻是這一帶沒有大市鎮,沒幾個我們的人,加上正好過年,從外地調最少要好幾天的時間。三爺真要找陳猛的人,我去問那四個僮人說不定能知道。”


    莫天悚沉吟道:“我現在還不想直接和成璋發生關係。”從行李中翻出一張雲南地圖打開攤在桌子上仔細觀看。再走三天,已經進入四川地界。這三天的路上會經過一片叫做履攻的密林,很適合設伏。陳猛舊部他們今天沒動手,說明他們也在害怕,那他們就沒什麽了不起的。莫天悚覺得倒是不妨幫幫他們快點下決心,在雲南境內了結此事,也好早點回家去看荷露。想到荷露,嘴角不覺又溢出笑容。


    淩辰嘟囔道:“三爺,你有主意了?你別這樣笑,我隻要一看見你這樣笑就起雞皮疙瘩,不知道又有誰要遭殃!”


    莫天悚失笑啐道:“難道我笑也笑不得了!我們明天做出要去調動人手過來幫忙的架勢。四川素來都是我們的地方,你說陳猛的手下會不會著急,趕在人入川之前動手?人一著急,往往就不容易隱藏行蹤。你說是不是,淩爺?”


    正月十五早上照例吃的是湯圓。二公子在四川長大,廚子也是四川人,特意邀請範書培一起來嚐嚐川味湯圓。湯圓很好吃,但範書培想起自己的任務,卻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覺。


    昨天接到的消息,成花一行在履攻遭受土匪打劫,幸好淩辰帶著徒弟在那一帶遊玩,劫匪才沒成功,但陳猛正妻在混戰中受重傷,很可能不治。隻要不是傻的就知道這消息有問題。隻聽說有劫囚的,沒聽說有打劫囚犯的,何況這次押運的陣容又十分強大。且淩辰不是莫天悚的部下嗎?誰都無恙,偏偏就是陳猛正妻遇難,一定有問題。最新消息,撫寧侯心急火燎地派人進京討要赦令。押送隊伍已經走了好些天,撫寧侯竟突然轉變態度,不免也令人懷疑得很。現在押運隊伍停在履攻北的一個小鎮上,表麵的理由是給陳猛正妻治傷,但範書培知道他們是在等赦令。他們怎麽知道可能有赦令?


    然而成璋是聖上親自要找的人,沒交代說不過去。圭州亂得一塌糊塗。這種蠻夷之地不比中原,土官就是當地的王,擁有絕對權威。窩裏鬥很傷元氣,自從羅天去閩浙,範書培就在極力勸解,可羅天和夏錦韶的奏本回來得越來越勤,言語也越來越激烈。範書培開始搶下任務更多的是想給成璋事先打招呼,免得事態越演越烈。雲南後才知道事情遠不是那樣簡單,竟然還牽扯到撫寧侯,很害怕沒敢自己去圭州。


    範書培不願意和雲南布政使拉上太多關係,這些天一直想讓都指揮使派人和他同去圭州,可惜都指揮使卻隻和他打官腔,就是不肯派人。範書培終於明白,雖然都指揮使是朝廷的人,但是在雲南這個地方,布政使才是說了算的人。成璋原本就正對朝廷不滿,若再得不到布政使的支持,他別想能從雲南征到兵。近些日子再也沒有查布政使的錯誤,與布政使的來往比開始密切多了。但是布政使好像比都指揮使還喜歡拖延,範書培真的是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湯圓吃在嘴巴裏居然是苦的。


    一個家人神色顯得有些慌張地小跑進來,俯在布政使的耳朵邊說了一句什麽。布政使一下子露出喜色,忙道:“快請,快請!”站起身來又道,“範大人,罄竹道長來了,你我一同前去迎接可好?”


    範書培平日並不很相信江湖術士,這次焦頭爛額,卻寄重望於罄竹,私下讓人找好幾次了。偏偏罄竹神龍見首不見尾,家人隻打聽到一些罄竹的事跡,不知道這原本就是安排好特意講給他聽的,隻覺得罄竹端的是法力高強,道中魁首。一下子也興奮起來,和布政使一起迎出去。


    莫天悚已經在家人的帶領下走過來。寒暄一陣,大家重新落座。範書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問:“上次道長所說湯穀之事可有眉目?”


    莫天悚瞄一眼布政使,笑道:“這裏隻有湯圓,哪裏來的湯穀?貧道此來,隻是想問問布政使大人家裏清淨沒有?”


    二公子哪裏還不明白?忙又替他吹噓讚歎一番。


    範書培也很明白,跟著誇獎一通,幾口吃完湯圓,告辭離去。在轉角等片刻,果然看見罄竹出來,長長舒一口氣,同乘一轎回到寄寓之所。


    幾乎就在同時,送走莫天悚的二公子也鬆一口氣,和兒子一起來到書房,關上門問:“銀票你準備好沒有?”


    兒子恭敬地道:“都準備好了,隻要三爺從範大人那裏離開,就可以給三爺拿過去。”遲疑一下,輕聲道,“爹,現在莫天悚連京城都不敢去,你是不是對他太過了?”


    二公子搖搖頭道:“你不明白,萬歲一直對倪可夫人和央宗夫人都非常好。莫桃剛而犯上,持械直闖禁宮,換個人,不滅九族才怪!可萬歲都能不計較,一直留著莫桃在九龍鎮,堂堂正正住在九龍鎮百忍莊。後來揚州知府何大人之子何戊同來到九龍鎮,居然也沒個人追究,一切地一切都說明皇上對三爺恩寵有加,三爺早晚還會再受聖寵。


    “六十萬兩銀子聽起來是不少,但其中有十多萬兩是這次和萬俟盤一起做糧食生意賺的,其他也有不少是從前和泰峰合作賺的。萬順和兆豐不過是礙於曹橫才另外取了個名字,實際還不是三爺的?三爺現在的身家不會少。他若不是有大用處,不會要我的銀子。


    “現在朝廷裏多是新人,和我們有關係的沒幾個,發生什麽大事情我們都不知道。像這次範書培來雲南,事先我們就一點也不知道,以致措手不及。若非三爺,還不知道怎麽過關呢!俸祿能有幾個錢?把三爺扶起來對我們沒壞處。


    “拋開這些不說,當年在揚州,若非三爺,我隻怕死得連骨頭都沒了。後來要不是三爺在萬歲麵前給我求情,又帶兵來成都穩定局勢,我也來不了雲南。做人要飲水思源,你見著三爺,可不能有不恭敬的地方。”


    兒子急忙躬身道:我知道了。”


    莫天悚是晚上又來的布政司府,進門先道恭喜。二公子就知道事情已經成了,忙讓兒子把那六十萬兩銀票拿出來。莫天悚也很高興,閑聊一陣告辭回去。


    他這次是和荷露一起來的昆明,陪著荷露依然住在高家。把昆明的其他事情處理一下,順便等等萬俟盤。


    正月十七,萬俟盤回到昆明,說糧食的事情還算順利,二月初肯定能運到。隻是周熾事先已經在匯泰貸過銀子,且莫天悚要的數目太大,又要滿著覃玉菡真正的目的,他恐怕幫不上忙。


    今年的春特別遲,元宵節都過完了還未立春。範書培已經吩咐二公子準備一些軍糧。春小麥肯定是接不上的。二公子心中的一塊石頭才真正落了地。莫天悚卻有些失望,周熾不是幫不上忙,而是不願意幫忙,不好多說。連周熾都不肯幫忙,對付匯泰的把握小很多,略微猶豫後,便把買糧食的銀子算給萬俟盤,當然不是匯泰的銀票。


    又過一天,京城裏終於傳來消息。朝廷已經赦免陳猛家人,由繈褓中的陳之襲畋州知州一職。陳猛正妻傷重不治亡故,沒有任何一個人反對這道聖旨。天高皇帝遠,盡管這消息僅僅是二公子派進京的打探消息的人傳回來的,正式的信使還要一陣子才能到,成花就已經離開履攻帶領家人啟程返回畋州。莫天悚也心滿意足地和荷露一起回巴相。


    離開昆明沒多遠,成璋領著兩個兒子,一個隨從也沒帶,三騎追上來,多少有些戒備地打量莫天悚,抱拳道:“大恩不言謝。日後三爺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就是。”


    莫天悚肅容道:“在下別無所求,唯願海波能平。”


    成璋一愣,更加戒備地打量莫天悚。


    莫天悚不太高興,急忙笑笑:“我二哥的心願!”


    成璋恍然,這才露出感激之色道:“怪我糊塗,先前不知道。若朝廷還要在圭州征兵,成璋一定全力配合。”


    莫天悚連聲道謝,並不透露征兵可能會轉移去廣西。兩人都不願意有人看見他們會麵,說幾句話以後匆匆作別。


    目送成璋走遠,莫天悚吩咐繼續趕路,鑽進荷露的馬車,悶悶不樂問:“我就不能想去打倭寇嗎?”


    荷露一點也摸不著頭腦:“倭寇**擄掠,凡我炎黃子孫都想打倭寇!”莫天悚失笑,伸手去刮荷露的鼻子:“你可真會說話!”荷露慌忙躲閃,沒注意頭碰在車廂上,居然暈過去。莫天悚大驚,忙過去抱住荷露把脈,卻又大喜,把荷露抱在懷裏,大聲吩咐:“馬車太顛簸了。走慢一點!”


    過片刻荷露醒過來,甚是疑惑車速一下子慢了許多,瞥見莫天悚賊兮兮的表情,臉一下子紅了,低頭小聲問:“你知道了?”


    莫天悚很想板著臉,可惜心裏實在太高興,板不起來,還是笑著道:“你該留在榴園好好休息的。”


    荷露道:“年過完了,你很可能又要走。我也是想多兩天和你在一起。”


    莫天悚心中一漾,柔聲道:“我答應你,今年哪裏也不去,就留在榴園陪著你。”


    日行八十裏,四天以後回到榴園,已經是正月二十二。剛下車就看見南無。莫天悚連去給文玉卿請安都沒顧上,和南無來到書房坐下,問:“岩州的事情怎麽樣?”


    南無道:“都辦好了。日後湯雄和楊靖就住在岩州,有問題也能及時處理。央宗夫人那邊也很順利。隻是小同有點不順利。”


    莫天悚詫異地問:“有春雷暗中照應還不順利?馮掌櫃惹著誰了?”


    南無低頭不敢看莫天悚,有些難以啟齒地小聲道:“事情其實不大,就隻是有點麻煩。小同不知道怎麽辦好。”


    莫天悚還難得看見南無如此,心中一動,沉聲問:“這次的麻煩是不是北冥和田慧惹出來的?他們兩個呢?怎麽自己不來說?”


    南無囁嚅道:“他們順便有點事情要辦,還得過些日子才能回來。”


    莫天悚淡淡道:“他們躲得了一時還能躲得了一世?你先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吧!”


    南無討好地笑一笑:“其實他們不是躲你,是怕二爺知道。三爺可能已經猜著了,夏天北冥和田慧巡查到成都的時候,授意馮掌櫃去尋尋惠仁堂的缺口。馮掌櫃可能會錯意,北冥和田慧走後不久,他就找了一個患癆瘵的病人去惠仁堂。”抬頭看莫天悚一眼,沒看見任何表示,遲疑一下,很詳細地接著道,“那人煩熱口渴,咳嗽氣喘,咯血、衄血多時,一直在吃我們的成之丹。馮掌櫃介紹他去惠仁堂後。不過吃了那邊五副藥就歸了西。”又看莫天悚一眼,還是沒有任何表示,垂頭小聲道,“其實不是馮掌櫃的不救人,而是那人本來就已經病入膏肓,拖不了多久。”


    莫天悚搖搖頭,緩緩問:“那人是誰?能吃得起成之丹的,家裏不會太窮。惠仁堂是不是關門了?”


    南無點點頭,略顯尷尬地道:“惠仁堂的生意原本就不算好,他們的藥治死人,鬧起來隻有關門。那人其實不過就是河道司的一個衙役,隻是他和三多幫的牛五斤是拜把子兄弟……”


    莫天悚皺眉打斷南無的話:“北冥和田慧怎麽如此不知輕重?這不是明著和牛五斤過不去嗎?”


    南無苦笑,輕聲道:“他們想幫黑雨燕一把也是有的。其實那人真的已經病入膏肓,就算接著吃成之丹,也拖不了幾天。”


    莫天悚不悅地道:“無論如何,北冥和田慧這事也辦得莽撞了,事先更該和我說一聲。他們去什麽地方了?他們回來讓他們交兩千兩銀子去櫃上。”


    罰完銀子就是懲罰過了。這是很輕的處罰。南無鬆一口氣,囁嚅道:“田慧陪北冥去接家眷去了!”


    莫天悚一愣,失笑道:“就是北冥的那幾個老婆?田慧不吃醋了?”


    南無尷尬地笑一笑:“二爺是最看不慣陰謀詭計的。他硬要北冥取田慧。後來田慧趕走那幾個女人,他便有些內疚。田慧是顧不上吃醋了。”


    莫天悚知道北冥和田慧開始是想大幹一場,所以才主動出擊,後來看他去一趟上清鎮就改變策略,又害怕了,才想到要討好莫桃。又好笑又苦澀:“這我可得幫幫田慧。我本來想自己進京的,但暫時走不開,隻能先派兩個人進京。北冥最是熟悉京城的情況。你看讓他和田慧一起進京如何?”


    南無鬆一口氣:“三爺,你真不怪他們?讓北冥和田慧一起進京當然好。”


    莫天悚笑道:“桃子好像比我還狠,弄得你們一個個像耗子一樣,銳氣全失。這可不是好兆頭。別擔心,仔細說說成都的事情,不許有隱瞞。”


    南無苦笑道:“二爺是對自己人狠,對外人好得不得了!”這才開始講述成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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