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失笑道:“你以為拆散素秋和貓兒眼,冰妹就變得聽話了?從前冰妹見什麽養什麽,養過掃雪白癡,還養過冰魄銀蟒。我看最喜歡養小虎崽的一定是冰妹,給虎崽取名的也是冰妹,所以你才沒辦法。”


    莫桃不禁也笑了:“貓兒眼滿機靈的,又不耐煩一直住九龍鎮,總想出去見識見識。她是小女孩,從來沒去過大地方,和京城的任何人都沒有絲毫瓜葛,又是使女出身,即便別人知道她是九龍鎮去的也沒人重視。我想以龍王和翩然的精明和對我們的了解,不管你派誰去,他們都能知道。不如幹脆讓貓兒眼大大方方去找倪可。龍王和翩然說不定會認為這隻是你討好倪可的舉動。”


    莫天悚還是覺得貓兒眼不夠好,可惜目前他實在是沒人可用,無奈地點頭道:“那好,就貓兒眼去吧!”


    莫桃起身道:“我這就回去安排。”


    莫天悚忙拉住他道:“不用這樣著急。你住一天,明晚再走好不好?”


    莫桃遲疑道:“你有事?”


    莫天悚低頭道:“韓昕帶著她女兒達娃下午到了!桃子,你說我該怎麽辦?”


    莫桃失笑:“這個我可幫不了你。別拉著我,我要回家去陪冰冰。”


    莫天悚氣道:“不許走!你有老婆就沒兄弟了!我在九龍鎮問你那麽多次,你就是不肯稍微透露一點。早點知道,我還能來這裏送死嗎?我不管,你得幫我想辦法!”


    莫桃暢快地大笑:“所以萬萬不能讓你早知道呢!我就是有兄弟才要快點跑呢!對付女人我什麽時候也沒你有辦法。你自己慢慢想辦法吧!”推開莫天悚,比兔子還快地溜了。


    氣得莫天悚不行,看來莫桃又是有組織有預謀的,緊跟著追出去,莫桃的影子已經變成天邊一個即將消失的小黑點。何戌同還悶在屋子裏用功,八風也全部躲在房間裏,一個也看不見。莫天悚心裏煩躁,不知道能幹什麽,一個人溜達出院子。


    高原上的月亮絕大多數時候看起來成都平原明亮,這是晚上也不例外。可今夜沒有星星的陪伴,蒼穹上的月亮顯得十分孤獨。


    月亮……達娃……無情的月亮?尼瑪……太陽……這又代表什麽意思呢?莫天悚的目光離開月亮,掠過遠處山坡上飛揚的經幡,落在近處轉著小經筒的老婦身上,聽見老婦嘴裏吐出的“唵嘛呢叭咪吽”,不覺又笑了。“俺暗裏把你哄!”“不許你拿我們的真言開玩笑!”央宗在記憶中說。很厲害,很霸道,也很縱容,很甜蜜!


    莫天悚終於知道他出來是做什麽的,邁步朝闊羅嶺寺走去。走一半又想到上次見到雙惠昌趕馬漢子卻沒見到央宗,說明央宗早就知道他住在這裏,可央宗還是會被左頓和汪達彭措心不覺已經變得火熱。


    汪達彭措就怕莫天悚不知道央宗的房間,白天已經詳細得簡直羅嗦,可莫天悚踏進闊羅嶺寺的時候,喇嘛們又再一次有意無意地談論起央宗住的房間。(.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莫天悚的心更熱了,可也有些啼笑皆非的,不費吹灰之力停在客房門口。實際上,這地方他非常熟悉,正是他開始住的房間。莫天悚舉起手正要敲門,卻還有些心虛,又放下手。就這樣走了卻也不甘心,把耳朵貼在門上,凝神細聽房裏的聲音。


    央宗娓娓的念書聲:“……各登一樹,相去數十步。少傾,大狼至,入**失子,意甚倉皇。童於樹上扭小狼蹄、耳,故令嗥。大狼聞聲仰視,怒奔樹下,且號且抓。其一童又在彼樹致小狼鳴急。狼聞聲四顧,始望見之;乃舍此趨彼,號抓如前狀。前樹又鳴,又轉奔之。口無停聲,足無停趾,數十往複,奔漸遲,聲漸弱;既而奄奄僵臥,久之不動。童下視之,氣已絕矣。兩個牧童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終於戰勝了比自己強大的狼。這個故事好不好聽?”


    “不好聽。母狼好可憐!這兩個牧童太殘忍!阿媽,你重新給我講一個故事。講卡瓦格博的故事。”


    “好吧!講完這個故事你可要乖乖地睡覺了!從前,世界是一片被霧氣籠罩的大海,一望無際。沉寂無數劫之後,在水羊年羊月羊日羊時,第一座山峰從海麵上升起。這座山峰的名字就是卡瓦格博……”


    莫天悚無力地靠在門上,“母狼好可憐!牧童太殘忍!”達娃的聲音並不高,卻比霹靂彈的爆炸聲還響亮。記得他小時候聽這個故事的時候,隻覺得牧童好聰明。


    “誰!”輕微的響聲已經驚動裏麵的央宗。莫天悚急忙後退兩步。門立刻開了,站在門口的央宗看起來已經很平靜,看莫天悚一眼,淡淡道:“是你?有事情?想談馬幫的話你得等我一會兒。”


    本來就很不願意睡覺的達娃也跑過來,興高采烈地仰頭道:“叔叔,你過來可就太好了!我明天還要去騎挾翼!”


    央宗非常生氣,一把拉開達娃,“砰”地關上門,將莫天悚關在門外,聲音卻沒被完全關在門內,怒火也從門縫裏頑強地鑽出來:“告訴過你叔叔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你還是找他做什麽?再說我們說好的,聽了新故事你就不去找叔叔!”


    達娃不肯罷休,又哭又鬧。莫天悚舉手欲要敲門,終於還是沒敲。再退後一步,靜靜地站在外麵等。


    平時顯得非常關心莫天悚的喇嘛們今夜都不再關心他,一個也不出現不說,連住在左右隔壁房間裏的喇嘛也不知道去什麽地方了,隻有莫天悚孤零零站在走廊上。


    夜漸漸深了,達娃的聲音慢慢消失,房間裏變得安靜。


    “母狼好可憐!”莫天悚耳邊不斷回響起稚嫩的聲音。是啊,母狼空有尖牙利爪,可是真的好可憐。央宗就像那隻母狼,在他和巴桑旺堆之間跑來跑去,看似凶狠的“且號且抓”,其實好可憐!莫天悚越想越不安,是他先拋棄央宗的,他有什麽理由又跑回來打破央宗寧靜的生活?看看天色,怕是差不多快四更了,終於又轉身離開。


    門忽然開了,央宗幽靈一樣站在門口,渾身無力,隻有表情一如既往的凶悍,咬牙切齒叫道:“莫天悚,你給我站住!我等你快十年了,你在外麵等我一夜都不行?”


    莫天悚回頭遲疑道:“我以為你不願意見我!”


    央宗勃然大怒:“梅翩然願意見你嗎?你為何死氣白賴地到處去追她?”凶神惡煞的臉上眼淚非常不爭氣地流下來。


    莫天悚一呆,伸手想去拉央宗。央宗卻後退一步,用力關上房門。莫天悚敲門道:“央宗,你聽我說,我以為你有巴桑旺堆了。”


    央宗在門裏不複凶悍,嗚咽道:“你可以娶一個又一個,我為何不能嫁一次再嫁一次?”


    莫天悚不再敲門,後退兩步,跪下來。


    門再次打開,央宗怒不可遏衝出來,對準莫天悚的心窩就是一腳:你追梅翩然連骨氣都追沒了!豈不聞男兒膝下有黃金!”並沒用太大的力氣,卻見莫天悚縮在地上,異常辛苦地咳嗽起來。一下子想起莫天悚來闊羅嶺寺是養病的,驚慌失措上前扶著莫天悚,“你怎麽樣?傷著哪裏沒有?”


    莫天悚捂著胸口,有氣無力道:“不礙事,是當年在京城,你打在我心口的舊傷發了!”


    央宗更驚,又是內疚又是心疼,忙扶著莫天悚進房坐下。惶急地要掰開莫天悚的手察看他的傷勢,手卻被莫天悚一把握住。央宗本能地掙紮,莫天悚的力氣卻陡然間變得大起來,聲音也粗壯不少:“央宗,你這一腳真的把我踢壞了,踢出個失心瘋的毛病,好多從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比如徹底忘記在若羌曾經讓桃子帶過信回來!”


    央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又上當了,卻不再生氣,倒似回到兩人最初見麵的時候,輕聲道:“雲鎖高山,哪個尖鋒出得去?這次你別想再走!”


    莫天悚莞爾,湊近央宗的耳朵呢喃:“日穿窗欞,這條光棍怎拿住?”


    央宗立刻又瞪起雙眼,用力掙開莫天悚蹦起來,回身指著莫天悚鼻子尖:“有膽子你就再說一次試試!”


    莫天悚急忙噓道:“別那麽大聲,吵著達娃。我改還不行嗎?日穿窗欞,這條光棍鑽進來!”


    央宗回頭朝好容易才睡著的達娃瞄一眼,憋不住笑了:“林冰雁怎麽不把你的舌頭也換一個?”


    當年央宗接到休書後,一怒之下讓莫桃退還她創辦義盛豐的銀子,與莫天悚清算完所有,回到建塘官寨。


    多吉旺丹意外等到女兒的歸來,盡管生氣,可也很高興,立刻張羅著再給央宗招一個女婿。由於上門入贅日後可以繼承官寨,希望上門的人還很多。但央宗無論見誰都會先在心裏拿來和莫天悚比較一番,沒一個看得上眼的。


    氣得多吉旺丹大病一場。央宗極為內疚,終於同意和母親弟弟的次子,比她還小一歲的表弟巴桑旺堆成親。


    婚後央宗始終沒辦法和巴桑旺堆親熱。剛開始巴桑旺堆以為是自己哪一點做得不夠好,拚命討好央宗,但不久就發現這不過是央宗心裏另外有人,於是和央宗分房,找來不少年輕美貌的使女農奴。


    央宗便和自己沒關係一樣,從來不幹涉。一次偶然外出,撿到一個兩歲大小,被人拋棄,病得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帶回官寨撫養。


    巴桑旺堆看見又氣又堵,喝醉酒騎馬出去找姑娘的時候從馬上摔下來。傷得非常嚴重。多虧央宗手裏還有不少莫天悚從前配製的外傷藥,精心服侍照料,總算是保住巴桑旺堆一條命。


    此後巴桑旺堆不再生央宗的氣,難得出去,夜裏隻讓官寨中的使女陪著。央宗幹脆做主替巴桑旺堆娶了二房。巴桑旺堆對央宗徹底死心。兩人的關係更像是姐弟。多吉旺丹看著就生氣,可巴桑旺堆對他一直都算孝順,他也不好出聲,隻當收養了一個兒子。


    央宗是習慣自己說了算的人,覺得對不起巴桑旺堆,官寨的事情基本上不怎麽插手,放任巴桑旺堆去處理。巴桑旺堆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知根知底的人,也還算是能幹,把官寨裏的事情管理得井井有條。央宗無所事事在家裏待一段時間後,實在覺得無聊,又跑去九龍鎮找到莫桃,接管了雙惠昌,帶著達娃,整天在外麵奔波。


    多吉旺丹原本就管不了央宗,如此眼不見為淨,心情竟然漸漸平靜,倒與巴桑旺堆相依為命起來。央宗一年也難得回去兩次。


    天亮的時候央宗終於同意不再住客房。莫天悚盡管一夜未合眼,依然紅光滿麵精神飽滿,喜滋滋地牽著達娃和央宗一起回去。


    何戌同熬一夜總算是把莫天悚要的東西寫出來。莫天悚立刻又給他一個新任務,陪達娃去騎挾翼。央宗不答應:“你也知道挾翼跑起來有多快,達娃隻有七歲,萬一摔下來怎麽辦?”


    莫天悚一直當挾翼是好朋友,且挾翼通靈,才放心讓達娃自己騎馬。然他不能不聽央宗的。達娃非常不滿意,大發脾氣,不肯甘休。足見她年紀雖小,已把央宗的蠻橫和執拗學了個十足十。


    最後的結果是央宗心滿意足地看著莫天悚趴在地上,做牛做馬讓達娃騎著滿院子跑!她曾經很仔細地問過達娃,莫天悚知道達娃是她女兒後,還在對達娃很好才肯原諒莫天悚。這個男人無情的時候真無情,但討好人的時候也真體貼。


    失敗!太失敗了!以後鐵定被央宗騎在脖子上!瞥見何戌同和八風同情的目光,央宗得意洋洋的表情,莫天悚非常懊惱地想,他是越來越沒脾氣了。一邊想一邊朝八風瞪眼。於是何戌和八風一個接一個地消失,院子變得很空曠。


    達娃看院子空了很高興,拍手叫道:“叔叔好棒!再快一點!”還快?真以為是在騎馬?唉,當個好男人真不容易!莫天悚在心裏念叨,還是沒敢說出口。


    “達娃,以後別叫叔叔,叫爹!”“為何叫爹?他的名字又不叫尼瑪!”“他就是尼瑪,阿媽心中的太陽!”


    莫天悚原本並不很喜歡當這個便宜老爹,立刻不出聲了。


    達娃很奇怪。她的年紀決定她不可能還喜歡騎這種“馬”,不過她很伶俐,看出她阿媽喜歡她這樣騎“馬”,隻有勉為其難騎一回,實際上早就騎得沒興趣了,爬下來朝阿媽看一眼,又看看還不敢放鬆,兀自趴在地上的“馬”,非常認真地問:“你也和阿媽一樣有兩個名字,漢人名字叫莫天悚,藏人名字叫尼瑪?”很想問你真是爹?不過她喜歡這個一開始就很寵愛她的爹,怕問出這問題就失去爹,又換成另外一個非常溫和的問題,“可我為何隻有一個名字?”


    央宗走過來蹲下,還是好笑:“你喜歡,讓你爹也給你取一個漢人名字就是了!”


    月有陰晴圓缺,太陽可永遠都是溫暖而明亮的!莫天悚很願意做尼瑪,趁機抱著達娃站起來,微笑道:“月圓是詩,心飛揚,夢飛揚;月缺是韻,影翩躚,情悠悠。叫你莫夢飛好不好?”


    “三爺的文采就是好!說話總這樣動聽,不服氣也不行!”不很放心的汪達彭措做完早課就跑過來,一看就放心了,笑道,“夢飛,這名字好聽!”


    達娃發現一個更好玩的東西,立刻掙開莫天悚跑過去:“汪達爺爺,我要騎馬。你帶我去騎真的馬好不好?”


    她還沒忘記?真有央宗的執拗!莫天悚朝央宗看去,見到幸福滿足的笑容,做牛做馬也值了!尼瑪……太陽……真是好名字!嘴角也溢出微笑。


    汪達彭措牽著達娃朝外走,回頭朝莫天悚擠擠眼,笑嗬嗬道:“好,當然好!走,爺爺帶你去騎真的馬!”


    院子裏安靜下來。莫天悚摟著央宗一起回到房間裏。拿起何戌同昨夜的心血翻看一下,覺得大體還算是全麵,便遞給央宗,笑嘻嘻道:“尊貴的華芙公主,你還和你的皇帝哥哥有來往嗎?”


    央宗忍不住又給莫天悚一下,可分明是得意洋洋的:“我說你這次為何這麽好說話,原來是又想利用我!”接過來認真細讀,看完沉吟道:“小同寫得不錯。川藏線因道路難走,前半截路靠騾馬,中間靠腳夫,後麵靠犛牛。茶葉雖好,可運費高昂。”


    莫天悚搖頭微笑道:“小同是沒說錯,可是他卻沒說出你幾年時間就能將雙惠昌擴大到目前這種規模的原因。這個原因非常之重要,公主殿下且聽草民慢慢告訴你。目前茶馬互市中心在雅州,不在藏區,藏人到此交換需經長途跋涉,多數藏人長期生活在氣候高寒之地,難於適應內地的盛夏酷暑,隻在冬天才敢出來,互市的時節受自然條件的影響較大。可公主殿下的馬幫深入藏區之內,把茶葉送到他們的門口,生意自然好。華芙公主,你有沒有興趣給皇帝哥哥寫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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