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極細的笛音忽然又在他耳畔響起來,和昨夜的不同,聲音雖然小卻很清晰,赫然乃是用傳音入密演奏的《清心咒》。莫天悚精神一振,按照梅翩然以前教他的方法,盤膝坐起來調息。他此刻的功力和從前不可同日而語,在上清鎮領悟了“有意無意之間”的個拳心法,“寂滅情緣,掃除雜念”對他來說已經不是難事,因此他雖一直鬱鬱不樂,離開羅卜淖爾以後也沒有再發病。這次若不傷心苦痛一點點地侵蝕加劇,也不會發病。


    一首笛子曲吹完,耳畔再無一點聲息。好在莫天悚平靜下來,頭疼也過去,心知梅翩然絕對就在附近,可感覺像要虛脫一樣,居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丟下眾人去找她。抱著頭呆呆坐了許久,門口傳來敲門聲:“天悚,你好點沒有?”卻是莫桃。


    莫天悚站起來,怎麽也不甘心,暗下決心要擺脫眾人偷偷去見見梅翩然,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白。整理一下弄皺的衣服,才打開房門:“我沒事了。大哥好一點沒有?”


    莫桃黯然搖頭:“沒有惡化而已。穀大哥倒是好起來。”


    莫天悚急道:“我去看看大哥!”


    莫桃遲疑一下,又把莫天悚推進房間,關上門道:“天悚,你能不能明確地告訴我,我還有沒有救。”


    莫天悚大驚道:“你怎麽這樣問?你不好好的嗎?快別胡思亂想!走,我們一起去看大哥。”


    莫桃一把拉住莫天悚,沉聲道:“剛才嗤海雅達達反複看了那卷羊皮紙,上麵記載的兩個方子都是大補湯劑。冰冰是不會八思巴字的,翩然也知道你也不會,為何還會用這種文字?”


    莫天悚沉吟道:“你是說翩然想引起我們的重視?不對啊,她交代穀大哥羊皮紙能救大哥,我肯定會很重視。”說完心裏一痛,遲疑道,“桃子,你說翩然會不會不自由?不得已才用這樣的隱諱語言?”越想越對,憂心忡忡地道,“還在哈實哈兒阿曼就懷疑過,雪笠一定在和翩然鬥,翩然輸了!”


    莫桃皺眉道:“可是穀大哥明明看見翩然好好的!天悚,告訴我,我還有沒有救!”


    莫天悚又氣又急,怒吼道:“你幹嘛揪住這個問題不放!別胡思亂想!大哥已經那樣了,難道你想今後丟下我一個人!”


    莫桃笑一笑,緩緩道:“如果那兩個藥方不是來自《仁心仁術》,我說不定會懷疑一切隻是梅姑娘的詭計,但我相信冰冰。可是梅姑娘為何會用八思巴字呢?她為何又不幹脆說得明白一點呢?嗤海雅達達詳細檢查過大哥,發現大哥體內也有修羅青蓮的毒素。飛翼宮的乾坤陰陽**沒有人能抵擋,正是因為這點毒素,讓大哥未完全盡興就昏過去,反而吊住他的一口氣。但也是因這種毒素,你的搶救才一直沒有效果。飛翼宮裏有修羅青蓮毒素的會是誰?”


    莫天悚頭昏腦脹,如果梅翩然真的不自由,那剛才吹笛子的是誰,時間拿捏得如此之準,不禁更想出去看看了!可惜他無法丟下莫桃和狄遠山不管,而讓其他人去的話,多半又是昨夜的結果,喃喃道:“隻有孟綠蘿身上有修羅青蓮沒解開!可是孟綠蘿不害我們已經不錯了,怎麽會去救大哥?她可是飛翼宮的宮主,真要救大哥,直接把大哥放出來就是了,何必弄這玄虛?”


    莫桃幽幽地道:“也許是死罪能逃,活罪難免吧!不過修羅青蓮讓我想起你身上的烏曇跋羅花粉。”


    莫天悚駭然叫道:“你說把花粉給大哥吃?不行!那是害人的東西,你……”急忙住口。


    莫桃笑一笑,輕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沒救了!最近十幾天,我連拙火都無法發動了!烏曇跋羅性極燥,花粉又是全草最燥的部分。大哥沒有練過武功,體質不強健,一定禁受不住,加上昏迷無法導氣。所以我想我來吃烏曇跋羅花粉,管他是不是飲鴆止渴,總可以稍微克製一下修羅青蓮,發動拙火,再度氣給大哥,一定能把大哥救回來。”


    莫天悚愣片刻,忽然興奮起來,丟下莫桃衝到隔壁的房間裏,叫道:“達達,羊皮紙上的兩個方子是不是兩儀湯和補元飲?”


    嗤海雅搖搖頭道:“不是,是一劑治療脾胃虛寒的五味異功飲和一劑治寒陰症的四逆湯。這是熱攻之藥,真給你大哥喝了,不出一個時辰,他就得去見閻王。五味異功飲給你喝喝還不錯,給桃子喝也夠嗆。林姑娘怎麽會開這樣兩個方子?不過你說的兩劑藥倒像是有些道理。”說完又去給狄遠山把脈,低頭沉思。


    莫天悚萬分驚奇地喃喃道:“怎麽會是這兩張方子?”心裏又是一痛,難道梅翩然就是不希望他看懂才用的八思巴字?但梅翩然和瑪依萊特很熟,一定知道嗤海雅會八思巴字,又不像不希望他看懂的樣子,再說真這樣,她又何必弄玄虛送來這樣一張羊皮紙呢?


    正想得頭疼,忽然聽見向山驚惶地大叫道:“火!著火了!”


    莫天悚回頭,駭然發現穀正中的身上冒出火焰,以他的精明和反應快一時之間也不知所措。穀正中慘笑道:“是你一直想找的那道隱形符,三爺!”用力拍打,然火焰是從他身體裏麵冒出來的,怎麽拍打也無濟於事,頃刻之間就將穀正中燒成一個火人。


    莫天悚畢竟是莫天悚,立刻清醒過來,一掌青蓮寒勁拍出,裹住燃燒的穀正中,火焰再也無法囂張,蹤影難覓。盡管他動作也算是迅速,可穀正中還是被燒傷不少地方。嗤海雅瞠目結舌地看著,居然也不知道該如何做,其他人更是慌做一團。追過來的莫桃也站在門口,失聲道:“飛翼宮難道真的去不得嗎?”


    唯一鎮靜的人隻剩下莫天悚,扶著穀正中躺下,叫道:“格茸,快去把我的包袱裏的藥拿過來。田慧,這裏沒你的事情,帶十八衛出去戒備。淩辰,你來給我幫忙。和戎,你也和田姑娘一起出去。阿山、桃子,你們照顧一下大哥。”所有人一下子鎮定下來,按照莫天悚的吩咐快速行動起來。


    嗤海雅也過來幫忙,看完穀正中的情況後鬆一口氣,道:“多虧你的青蓮寒勁,沒大礙。就是會留下一些傷疤。”


    穀正中緩過勁來,居然咧嘴笑一笑:“三爺,你不要我來是對的!幸好這把火是見到你才燒起來的!”


    莫天悚心想這把火就是燒給他看的,當然是見到他才會燒起來。怪不得穀正中在聽命穀沒有受到荼毒,原來還有這樣的作用!不僅僅是梅翩然,龍王曹橫也在這附近。梅翩然體內也有一道隱形符,不用問也和穀正中這道是一樣的。水青鳳尾耐寒不耐熱,那道符真被發動,他的青蓮寒勁練得再好也沒有用處。梅翩然幫他做過太多的事情,若梅翩然平平安安的,他可以永遠也不再去找梅翩然,但知道梅翩然有危險,他卻必須去找梅翩然。這是他的責任!


    莫天悚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去飛翼宮,即便是曹橫會利用梅翩然威脅他,他也必須去飛翼宮,替梅翩然解開那道隱形符。若是從此不能離開,就留在飛翼宮和梅翩然雙宿雙棲,也是人生一大樂事!隻覺得放下一個大包袱,頓時無比輕鬆。倪可、央宗、荷露都離他遠去,隻有梅翩然的影子清晰起來。


    莫天悚嘴角擒著笑意,又想即便是就此會去地下幽冥世界,憑他的本事,還不鬧得後土頭暈腦脹的?說不定還能幫三玄島解決峚山問題,日後也學刑天,每日裏去撓無涯子的腳板心,把他的內衣放在他徒孫媳婦斬龍仙子的被窩裏……嘻嘻,那時候無涯子不僅僅是潘爛頭,還是潘風流,潘無賴!誰讓他收了個像中乙那樣混賬胡鬧的徒弟,又收了羅天那樣卑鄙的徒孫!說不定刑天此刻也在三玄島,到時候和刑天朋友相聚,多釀些蚜蜜出來賣給閻王城隍、牛頭馬麵、黑白無常,賺些冥鈔來用,未必就不是樂事!


    隱形符是非常不容易發現,但騰格力耶爾神功卻能看出來。莫天悚功力不夠深,沒有發現穀正中的問題,可嗤海雅完全可以辦到。這次也是被狄遠山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才一直沒發現。莫天悚相信自己隻要肯努力,幫幫梅翩然完全沒有問題,想到後來好笑得很,心也火熱起來,整個人都輕鬆無比。心裏諸般念頭此起彼伏,紛至遝來,手上一點也沒有停下來。小心揭開衣服,接過格茸拿來的傷藥,一邊快手快腳處理傷口一邊笑道:“不正不中,你這下完蛋了!好了也難看得很,不知道回去以後紅葉姐還肯不肯要你!”


    自然是誰也猜不出莫天悚的古怪念頭,對他忽然間表現出來的輕鬆萬分不解,但屋子裏的氣氛還是頓時就變得輕快不少。


    穀正中咧嘴笑一笑,吃力地道:“紅葉才不會像你說的那樣嫌醜愛美!”


    嗤海雅道:“巴拉姆,你的藥是金瘡藥,不很對症,恐怕我們得回若羌去才行!穀朋友傷得很重,你該讓他多休息少開口才是,怎麽還逗他說話?”


    莫天悚莞爾:“達達,不正不中有我,你再去看看大哥的情況,想想我說的那兩個方子!”暗忖梅翩然送狄遠山出來,目的就是要通過狄遠山拴住他,不讓他有空去飛翼宮,留在布絲瓦村自然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嗤海雅疑惑地看看莫天悚,又來到狄遠山身邊,一眼看見莫桃,靈光一閃,興奮地大叫道:“天悚,你是怎麽想到用這兩劑藥的?不錯,真不錯!這兩個湯劑再加上烏曇跋羅花粉,桃子和遠山都有救了!不過這辦法危險得很,一個控製不好,就會……”覺得不祥,又太示弱,後麵的話沒有說出來。


    莫天悚淡淡道:“達達不必擔心,你見到的桃子已經是被修羅青蓮折磨了許久的桃子,他的內功比你想象的還要精純,一定沒事。隻是在這裏的確是不行!藥配不齊,條件也太差,沒法養病。我們得立刻回到若羌去。”


    淩辰不等他吩咐就衝出去叫眾人收拾行李。


    時間不長,一行人買來一輛毛驢拉的板車,載上穀正中和狄遠山,離開布絲瓦村。莫天悚到底沒時間能單獨溜出去找梅翩然,走出村子又忍不住回頭張望。隻一夜時間,胡桐林就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然地麵變得一片燦爛,像是鋪上一層黃金。


    阿爾金,金黃色的阿爾金!我會再回來的!翩然,不管你怎麽做,我也會回來的。不為別的,就為回來找你,以後永遠隻和你在一起!莫天悚笑一笑,摸摸挾翼的耳朵:“桃子已經走遠了,我們也走快一點。”


    烏曇跋羅隻開了一朵花。莫天悚將所有的雄蕊收集起來,得到十幾個外形像腰子,芝麻粒大小的花粉球,加在一起也不過一顆黃豆大。就這樣少的東西,還被他分成兩份,七成莫桃服食,三成喂給狄遠山,用溫水灌下。


    烏曇跋羅花粉並沒有像莫桃想象的那樣幫助他驅除少許修羅青蓮的毒性,到和嗤海雅說的一樣,驚醒了蟄伏的毒蛇。好在這條毒蛇遇見同類,在莫桃的引導下大部分連同烏曇跋羅花的燥熱一起去了狄遠山體內。


    莫桃終於能發動拙火以助烏曇跋羅花的火性,而狄遠山盡管虛弱,烏曇跋羅和修羅青蓮對他的影響力也還是要小很多,毒性又互相抵消,他也能承受。反是莫桃危險得很,好在他的內功的確精純,經過幾個時辰的運功,終於成功驅除毒性。狄遠山原本體質不健,又新受重創,莫桃被抽走基礎,大廈將傾,兩人都虛弱得很。


    莫天悚早準備好兩儀湯和補元飲。然後再由嗤海雅助狄遠山,田慧助莫桃。都累得半死以後,天隨人願,人人平安。至於莫天悚,盡管功力已經和嗤海雅不相上下,可幽煌烈焱和青蓮寒勁都偏陰性,不適合出手救人,而田慧有莫桃傳授她的天一功,出手最是合適。


    客棧中安靜下來。莫天悚守在病榻前,聽著莫桃和狄遠山沉穩的呼吸聲,無比欣慰。他到底是把兩個哥哥都救回來,狄遠山終於去過飛翼宮,了結心願,日後該安心留在榴園好好過日子;莫桃毒性盡去,盡管目前由於虛弱眼睛還沒複明,但禍根已經根除,眼睛又變得清澈明亮,假以時日,好好調理,一定能複明。


    這都是梅翩然的功勞。是梅翩然最先告訴他去找烏曇跋羅花粉;又是梅翩然把他救出沙漠,給他線索找到烏曇跋羅花粉;更是梅翩然用一種古怪的方式暗示他想到《仁心仁術》上的藥方;還是梅翩然在表麵上看是害了狄遠山,實際卻是幫助狄遠山離開聽命穀,又幫助了莫桃解毒。哦!翩然,不管別人怎麽看你,我知道你的心!也許人類的社會已經容不下你,阿媽也永遠不可能接受你,但是我會來找你。


    翩然,還是你以前說得對,“無求便是安心法;不飽真為去病方。”紅塵多煩憂,留在外麵始終都有辦不完的差事,操不完的心。我已經掙下億萬家財,文家幾輩子都用不完,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沒法去海外尋一個小島,我們可以在飛翼宮裏吟風賞月,觀雲舒雲卷,看花開花落,過一過神仙日子。


    莫天悚想到美妙處,不禁又露出笑容。日子就在幸福的憧憬中一天天逝去,三個人都恢複得很好。


    穀正中脫了一層皮後又長出新的皮膚,身上白一塊黑一塊的確是很難看,不過燒傷比預料的還輕,且預後良好,看來日後就算留下的疤痕都不大,也難看不到哪裏去。紅葉一定不會嫌棄他。


    狄遠山可以讓人扶著到外麵去曬太陽了,最妙的是,沒等莫天悚開口,他自己就說日後再也不去飛翼宮。其他無所謂,真在飛翼宮裏那樣死了,傳出去實在太難聽,墓碑都不好刻,一定連累文玉卿和上官真真都抬不起頭來做人,還會連累他的兒子狄鳳飛。他走的時候小家夥還不會走路,但爬得可快了!狄遠山始終也不喜歡讓兒子和一種毒草同名,可惜他就一個男人,敵不過貓兒眼、文玉卿、上官真真和莫素秋老中少三代四個女人,隻好折中,取五鳳草之另加一個名字也滿好聽的。


    莫桃與修羅青蓮糾纏的時間太長了,恢複得最不好,始終虛得很,還不如狄遠山的情況好。但他的眼睛已恢複少許視力,再用魚虱和蘿蒂作為主藥繼續調理,複明是沒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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