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桃緊緊咬咬牙,淡淡道:“阿山,你立刻去村裏買一頭活羊過來。”


    許傑駭然呆瞪著莫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向山卻以為自己聽錯了,遲疑道:“二爺,你說什麽?”和戎也道:“你要羊幹什麽?”


    莫桃勃然大怒,咆哮起來:“你們聽不懂人話?我說去買一頭羊。要活的!”


    向山這下不敢多問,急忙跑了。和戎覺得不對勁,也跟過去。


    田慧同樣稀裏糊塗的,小心翼翼地問:“二爺,我們就在這裏等阿山嗎?”


    莫桃再次深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忽然道:“慧慧,日後叫我桃子吧。許傑,你也是,永遠別叫二爺。”


    田慧更是莫名其妙,朝許傑看去。許傑哽咽叫道:“桃子,你真的決定恢複本色?”


    莫桃笑一笑,輕聲道:“阿曼總說聽命穀我們進不得,這下我再進聽命穀一定沒問題。”


    許傑掉頭不敢再麵對莫桃,田慧還是稀裏糊塗的。莫桃笑一笑,忽然又道:“慧慧,好長時間沒聽你唱歌了,隨便唱一首歌吧。就唱春天好,夏天好,秋天好,冬天也好的那個。”


    田慧愕然,還是放開嗓子唱道:“春尋芳竹塢花溪邊醉,夏乘舟柳岸蓮塘上醉,秋登高菊徑楓林下醉,冬藏鉤暖閣紅爐前醉。快活也末哥,快活也末哥,四時風月皆宜醉人。”


    莫桃鼓掌叫好,拔刀起舞,也放聲高歌:“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詠誌。”一刀橫削,一棵粗壯的檉柳轟然倒地。莫桃也是渾身一軟,跌坐在地上。


    田慧急忙上前,跪坐在莫桃麵前,抓住莫桃的肩頭,又擔心又不解地道:“桃子,求你告訴我,你怎麽了。你正值青春年少,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要勢有勢,要錢有錢,何以做此悲聲?龍王真有本事就直接來找我們了!”


    遠處傳來羊叫聲。莫桃笑一笑,推開田慧站起來:“我沒事,別擔心!許傑,你去幫我把羊牽過來。慧慧,你帶阿山、和戎回去等我消息。”


    許傑看看莫桃,低頭朝和戎和向山走去。田慧卻不肯離開,沉聲道:“不,不管你幹什麽,我都不離開你!”


    莫桃蒼涼地笑笑,忽然突兀地道:“如果有一天我還能回到九龍鎮去,而你依然不嫌棄我,就做我妻子吧!”


    田慧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還反應不過來。


    莫桃伸手拍拍田慧的肩頭,幽幽道:“有些事情我不想你們看見。幫我個忙,帶阿山和和戎回村子裏去。我和許傑出門辦點事,順利的話,明天或者後天就能回來;若是不順利,你告訴天悚一聲,幫我報仇!”掉頭追著許傑走了。


    田慧更吃驚更不明白更擔心,急忙跟過去。卻見莫桃走得非常快,幾步就越過許傑,伸手抓住羊犄角把羊提起來,大聲道:“許傑,帶我去個沒人的地方!”


    許傑朝田慧看看,低頭道:“這邊。”換了個方向,朝樹林深處飛奔而去。莫桃提著羊緊緊跟著他。


    田慧和向山、和戎大聲呼喊追在後麵,可惜他們誰的輕功也比不上莫桃和許傑,隻聽見羊的慘叫聲越來越遠,最後漸漸消失。三人隻得停下。


    和戎嘀咕道:“今天二爺好奇怪啊!他要活羊幹什麽?”


    田慧喃喃道:“他今天的確是很奇怪。追不上了,我們回去吧!他叫我們回去等他。”轉身才看見向山的臉色不對勁,遲疑道,“阿山,你又怎麽了?”


    向山舔舔嘴唇,艱難地道:“我知道他要活羊幹什麽!和戎,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在上清鎮,二爺一聽說藥引子是鹿血,寧死也不肯吃,還急忙忙冒險去崖墓救母。”


    和戎還是不明白,嚷道:“這和活羊有什麽關係?”


    田慧其實早該想到,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朝這方麵想,背靠大樹慘然變色,就怕自己叫出來,雙手都緊緊捂在嘴巴上,卻還是沒有捂住嗚咽:“天啊!他怎麽這樣傻?龍王告訴他行蹤,明明就是想逼他走這一步,他居然還是走了這一步!這麽久地掙紮,這麽久地努力,連兩隻眼睛都搭上了,就為一些不相幹的人輕易地白白拋棄!”心活生生被人撕裂一般疼,終於慘叫一聲,“桃子!”又朝樹林深處追去。向山和和戎也緊緊跟上。


    莫天悚騎在夏珍命人讓出來的馬上,聽薛牧野把最近的情況都說完後已經離開阿提米西布拉克。見到淩辰帶著十八衛在戈壁上亂轉,急忙過去招呼。淩辰先給莫天悚施禮,簡單地說了說彼此的情況。


    淩辰當然沒提自宮的事情,不過十八衛告訴莫天悚。淩辰從在昆明時就時時刻刻跟在莫天悚身邊,莫天悚心裏極為疼痛,怕淩辰尷尬,連問都不好問淩辰一句。淩辰卻像他自己說過的那樣,隻把這當成又一次外傷而已,聽說羅天的慘狀極為解氣,卻也氣憤自己沒有眼福,掉頭氣哼哼地問薛牧野:“薛大爺,你不說你先過來就是去找阿布拉江王子和阿依古麗公主的嗎?為何你又和阿布拉江王子跑到這裏來了?萬一你出事我怎麽向二爺交代?”


    薛牧野苦笑道:“唉!別說了,我還沒有見著阿依古麗先看見羅天。我還奇怪羅天這次對我態度滿好的,沒想到是被他利用了。”邊說邊下意識地回頭朝阿提米西布拉克看去,不料竟然看見一個山穀,失聲道,“三爺,你看,海市蜃樓沒有了!”


    莫天悚和淩辰一起回頭。淩辰失聲道:“咦!剛才還是戈壁灘呢,這會兒怎麽變成山穀了?”莫天悚渾身冰涼,惡狠狠地扇自己一個耳光,打馬來到夏珍麵前,急道:“夏將軍,我要回一趟阿提米西布拉克。你先帶人回去準備拔營回米蘭。”說完就想跑,被夏珍一把拉住馬韁繩:“三爺,有事隨便派個人去解決就是了,你還回去幹嘛?”莫天悚道:“將軍,這事別人辦不好。”


    夏珍很不情願,怕莫天悚又惹出事情來,然他剛剛才見識過莫天悚霸道淩厲的劍法,不太敢阻攔。莫天悚大聲招呼淩辰和薛牧野,一起回到阿提米西布拉克。


    在山腳跳下馬,莫天悚沒注意到腳上的癰疽,疼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卻顧不得其他,帶頭急匆匆地朝山腰跑。跑一半的時候遇見婁澤楓背著羅天下山。羅天的寒毒已經徹底發作,臉色青黑,無力地伏在婁澤楓的背上,一點氣息也沒有。


    莫天悚倏地停下,冷然問:“婁伯伯,是不是你去把烏曇跋羅花給連根挖出來了?”


    婁澤楓點頭道:“三爺,我知道娜孜拉兩姐妹是你的朋友,沒有去傷著她們。無涯子前輩對你也算有恩,你就算如何不喜歡羅天,也不該禍及無涯子前輩。烏曇跋羅花給無涯子前輩用,怎麽也比給幾個妖精用強得多!”


    莫天悚悲憤莫名,仰天長嘯,怒吼道:“這就是所謂的正道嗎?搶了人家的東西不算,還有天大的理由?你已經謀奪別人的寶貝,難道還想害人性命?婁伯伯,看在羅夫人的麵子上,我一直對你禮敬有加,你就算不幫我,也不該去幫羅天。留下羅天,我讓你走!”


    婁澤楓搖搖頭,緩緩道:“羅天先被你羞辱,以至於氣息激蕩,再被你的寒勁侵入髒腑,命已經丟了大半。我若留他在山上,娜孜拉姐妹倆發現他,他隻有死路一條;就算娜孜拉兩姐妹不傷害他,他一個人留在荒漠裏也是沒有活路。三爺,羅天是對不起你們兄弟,但事出有因,罪不至死。就算是替青蘿贖罪,我也必須救他。你若一定不許,我們也公平打一場。”凝視莫天悚的雙眼,輕輕放下羅天,拔出寶劍。


    莫天悚冷哼一聲,森然道:“打就打,難道我還怕你?”伸手抓住烈煌劍的劍柄。


    薛牧野大驚,上前一把拉住莫天悚,急道:“三爺,想想桃子和映梅禪師!你讓他們走吧!”


    莫天悚臉上陰晴不定,握住劍柄還是不肯鬆手。薛牧野急忙給淩辰使個眼色。


    淩辰可也不願意就這樣放過羅天,扭頭直接當自己沒看見。倒是格茸心裏不忍,低聲勸道:“三爺,算了!羅天已經身敗名裂,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呢!”


    莫天悚終究還是顧慮莫桃,不然開始他就殺羅天了,猶豫半天,想起不久才被羅天救過一命,鬆手放開劍柄,歎息道:“婁伯伯,你帶他走吧!”


    婁澤楓也收起寶劍,再次背起羅天,朝前走幾步,忽然回頭道:“天悚,謝謝你!你若是有空,可去孔雀河邊的一棵聯體胡桐邊看看。兩棵樹長在一起的胡桐附近隻有一處,娜孜拉多半知道。”


    莫天悚愣一下,呆呆地看著婁澤楓的背影漸漸遠去,心裏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淩辰碰一下他,叫道:“三爺!”莫天悚才回過神來,一瘸一拐地繼續朝山腰的海子上爬。


    上去後天差不多又快黑了,莫天悚一眼看見海子旁邊多出一棵枯死的胡桐樹。樹幹粗壯,隻有一丈多高,做深黃色,沒有一片樹葉,但下麵盤根錯節,卻站得穩穩當當的,沒有一絲倒下去的意思。娜孜拉和阿勒罕跪在樹下,相對而泣。


    莫天悚又後悔沒殺羅天。緩緩走過去,遲疑道:“這裏已經沒法隱蔽。跟我下山吧!我帶你們去中原。”


    娜孜拉搖頭道:“不!我們要在這裏陪著爺爺!真後悔我沒有聽爺爺的話,被你的花招騙了。我悔不該在孔雀河邊救你。其實你是認識婁澤楓的,對不對?”


    阿勒罕大哭道:“你還來幹什麽?都怪你把這裏弄成這樣!你能擊敗羅天,為何不連婁澤楓也一起打敗,要讓他拿走我們的烏曇跋羅花?”越說越氣,忽然也抽出一根軟鞭,跳起來一鞭子狠抽過去。


    莫天悚木呆呆也不閃避。淩辰大怒,倏地上前,探手抓住鞭子用力一拉,拉得阿勒罕踉踉蹌蹌超前衝出好幾步,站立不穩。薛牧野急忙扶住她。阿勒罕一看是薛牧野更是氣憤,丟了鞭子,一拳頭打在薛牧野的小腹上。格茸飛奔而上,從後麵抱住阿勒罕,氣道:“姑娘,你沒看出三爺和薛大爺都是讓著你的!”


    淩辰用力將鞭子丟進海子裏,怒道:“狗坐轎子,不識抬舉。別把老子惹火了!”


    莫天悚不悅地叫道:“淩辰!”淩辰這才後退一步,不再出聲。


    娜孜拉站起來,長歎道:“三爺,你走吧!以後別再來阿提米西布拉克。”


    莫天悚卻不放心之極,可惜勸說半天,娜孜拉都不肯改變主意。眼看天也完全黑了,莫天悚隻得下山。


    回到營地已經是半夜。達烏提和克麗娜還一起等在帳篷裏。明早禦林軍要回米蘭,他們也要回葉爾羌河的刀郎部落,怕明早莫天悚事情多,特意來和他告別。


    莫天悚又傷感,也沒有什麽可以感謝他們的,隻好拿一千兩銀子出來。達烏提不肯收,說是吐拉罕已經給過他們很多銀子。最後看莫天悚要發火了,才勉強收下。


    淩辰送他們離開。


    格茸這才有空端一盆熱水進來,服侍莫天悚洗漱換衣上藥。豈料解開綁在靴子外的絲巾,無論如何也脫不下靴子。原來癰疽化膿又受到擠壓,膿液流出來將靴子粘得緊緊的。格茸怕弄疼莫天悚,抓住靴子下不去手。


    莫天悚極不耐煩,怒道:“滾!沒用的東西!”自己抓住靴子用力一拔,疼得渾身一哆嗦,終於把靴子連著一塊皮肉一起脫下來。格茸過來想幫他洗腳,又被莫天悚嗬斥開。


    薛牧野挑簾子進來,皺眉道:“三爺,你何苦?格茸服侍你也錯了!”


    莫天悚沒好氣地道:“瞎蝙蝠,你不陪著阿依古麗,跑我這裏幹嘛?”


    薛牧野朝格茸揮揮手,自己過來幫莫天悚洗腳清理傷口上藥,輕聲道:“達烏提自己雖然沒太明白,但倪可聽他說了以後卻知道發生什麽,不放心你,叫我來看著你。你是不是擔心娜孜拉和阿勒罕?其實有一個地方她們可能願意去,就是葉爾羌河邊的刀郎部落。達烏提和克麗娜一定歡迎兩個美麗的蝴蝶仙子在他們那裏安家落戶。”


    莫天悚一下子興奮起來,但隨即又苦笑道:“她們不會聽我的安排。”


    薛牧野笑一笑:“放心吧,阿依古麗陪著倪可去阿提米西布拉克了。”


    莫天悚這才鬆一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就她們兩個人?黑燈瞎火的,萬一有危險怎麽辦?你這人怎麽這樣?不說陪陪她們,跑我這裏來幹嘛?”一邊說一邊就想站起來,可是薛牧野正在給他的腳踝纏繃帶,差點兩個人一起摔倒,哭笑不得地道:“三爺,淩辰領著十八衛跟著她們的!我去、你去和夏將軍、阿布拉江一樣,她們看見又該賭氣了!”莫天悚又坐下來,深深歎息一聲。


    薛牧野包紮好繃帶,又拿衣服過來幫莫天悚換上,道:“挾翼我已經給你備好,你可以走了。隻是我想和你一起去。”


    莫天悚無精打采地道:“再一會兒就天亮了,我去哪裏?”


    薛牧野瞪眼看著莫天悚,又好氣又好笑地問:“你不去婁澤楓說的聯體胡桐樹邊看看?”


    莫天悚垂頭喪氣道:“看什麽看?多一半是翩然在那裏。可是阿提米西布拉克被我弄成這樣,我有什麽臉麵見翩然?”


    薛牧野莞爾:“也是,梅姑娘既然能指點刀郎去塔克拉瑪幹救你,怎麽可能不來龍城看看?聯體胡桐是沒有什麽的。可是三爺,你就不想想,真是梅姑娘在那裏,白天她怎麽可能不救乃吉木丁?你放過羅天,婁澤楓也就放過梅翩然。你真不去那裏看看?”


    莫天悚遲疑道:“你說婁澤楓會對翩然不利?不會吧?翩然可是羅夫人的弟子,又和羅天那麽熟悉。”


    薛牧野輕歎道:“正邪不兩立,去看看沒壞處,別離開再後悔。”


    莫天悚瞪眼看著薛牧野,起身朝外走去。格茸果然和挾翼在旁邊等候。三人三匹馬馳出軍營。有薛牧野幫忙,他們還是很順利就找到婁澤楓說的聯體胡桐。


    薛牧野和格茸遠遠地停下。莫天悚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很容易就發現胡桐上有一個樹洞,洞裏有一道符籙。莫天悚揭去符籙,果真從裏麵飛出一隻綠色精靈。然停也沒有停一下就飛走了。氣得莫天悚渾身發抖,憤然大叫道:“既然你不願意見我,何苦又去沙漠裏救我?”實在是禁不起這樣的折騰,頭上忽然傳來劇痛,卻是他很久沒有發作過的頭疼病又發作了。


    莫天悚脊柱一片冰涼,原來冥劍塚的真劍鞘不僅增長了他的功力,也增長了烈煌劍的煞氣。得到真劍鞘時他就預感不太妙,一直不敢讓寶劍出鞘,隻有最近為對付羅天出鞘過幾次,沒想到後果如此嚴重。左頓教他的八字真言顯然再壓服不住煞氣。莫天悚不免更是生氣,怎麽也想不通,淒厲地慘叫道:“文沛清,爹啊!你為何如此害我?”取出烈煌劍連著劍鞘一起遠遠拋開。靠著胡桐直喘粗氣,還是無法支持,順著樹幹緩緩滑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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